皇帝法兰冷冷的看着宰相,半晌没有说话,脸上的神色也阴晴不定。夫利斯提心吊胆的等了许久,无意中一低头,突然发现皇帝的右手正握在腰间魔剑的剑柄上!
宰相的身体微微颤抖,就在此时皇帝法兰突然发出了一声长笑,右手骤然从剑柄上脱离,就在这一刹那宰相夫利斯清楚的看到皇帝手掌上血肉模糊——魔剑萨恩巴特的剑柄原本竟然是与皇帝的手掌融为一体的!而且,皇帝法兰整个人也在刹那间变得疲惫不堪,似乎是大病初愈的样子。
“贤卿可知?刚才朕的心中突然有一种难以抑制的欲望——想要以此剑砍下贤卿的头颅。”
“那并非陛下的本心。”
强自抑制住心中的恐惧,宰相夫利斯依然保持了冷静的态度。皇帝法兰哈哈大笑:
“不错——这口剑一直在诱惑着朕,倘若朕真的这样做了,恐怕就会永远堕入魔道了。”
“陛下英明。”
夫利斯淡淡的回应,心中却在狂跳不已。皇帝法兰突然改变了话题,他猛然把手掌伸到宰相面前,夫利斯禁不住全身一震——皇帝的手掌上竟然有一排很深的血洞,而周围的皮肤也都被撕裂了。血肉模糊的一片,极为狰狞恐怖。皇帝淡淡一笑,很难得的做出了解释:
“魔剑萨恩巴特的剑柄上有一排倒钩,当朕握住剑柄的时候这倒钩就会刺入手掌。但是,贤卿恐怕想象不到吧——那时候朕是感觉不到痛苦的,反而会感到从剑柄传来的无比力量——之后每杀一个人,这股力量就会加强,源源不断传入朕的手掌,流遍全身,那真是一种极为舒适的体会……而剑柄也渐渐与朕的手掌融为一体,魔剑逐渐成为朕身体的一个部分……杀人的部分。”
“……陛下!”
宰相夫利斯汗如雨下,皇帝法兰冷冷笑了笑:
“倘若这时候朕还想把手从剑柄上拿开,那倒钩就会牢牢钩住血肉,若想坚持放手则血肉被完全撕裂,而且全身的力量也都似乎从那伤口中流逝——那可是一种比死亡更加恐怖的痛苦,杀人越多,痛苦就越大——似乎朕每杀一个人,就向魔道堕落深一些,想要摆脱也就更加困难。但是,贤卿也看到了——朕终究还是能摆脱。”
宰相夫利斯深深的吁了一口气:
“是微臣无能,使得陛下受如此痛苦。”
“痛苦是朕获得力量所必须付出的代价!贤卿无需自责。”
帝国皇帝在脱离了魔剑之后又变得象原来一样镇定自若:
“只是接下来,贤卿可有策略让朕不必再动用魔剑么?”
宰相夫利斯连忙点头:
“是……陛下,微臣已经考虑过,虽然敌人增加了塔利亚斯的枪骑兵,在数量上超过了我们,但我军在实力上仍是高出他们一筹,今日白天之所以狼狈也完全是因为遭受突袭,微臣未能及时部署所置。现在既然双方实力已经明朗,微臣也有信心可以和他们好好周旋一番。”
“甚好,贤卿向来都不会令朕失望的。”
皇帝法兰微笑着说道。此时,外面一名卫士高声报告:
“巴格纳德将军求见!”
巴格纳德正是宰相夫利斯的部下,被派往米兰城催取辎重物资的。夫利斯原本估计他还要些日子才能回来,没想到他提前了。
“这么快就回来了?米兰人突然变大方了?”
宰相夫利斯的兴致倒还很高——毕竟皇帝的麻烦解决了。不过接下来他可笑不出来了——巴格纳德没等卫士通报就匆匆跑了进来,脸上满是惊惶之色:
“皇帝陛下,宰相大人!大事不好了!”
夫利斯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怎么,米兰人又拒绝给物资了?”
“不仅仅是拒绝提供物资,他们已经断绝了同我们的盟约,转而与索菲亚人签订同盟了!”
“什么!”
这下子不仅仅是宰相夫利斯,就连皇帝法兰也站了起来:
“他们竟敢……这些唯利是图的家伙!朕决不放过他们!”
皇帝法兰咬牙切齿的喝道,而宰相夫利斯的考量比皇帝的单纯生气可要实际很多:
“他们居然会和索菲亚人同盟?索菲亚的南十字军不是正在攻击他们么?”
“正是因为这样……米兰的各个附属港口都被破坏殆尽,南十字军甚至用火箭攻击米兰本城的港口,将港内的船只和码头上的物资几乎完全烧毁——米兰人害怕南十字军会登陆,就同意了他们的要求。”
“我们的援军呢!冰龙海骑士团怎么回事?”
“统率援军的加拉米奥子爵仍在路上,听说有好几天时间因为遭遇暴风而无法航行。”
“……可惜。”
宰相夫利斯黯然坐倒,皇帝法兰却依旧极为愤怒:
“没有了米兰的物资朕就不能作战么!我们可以向随军商团购买……”
“陛下……”
巴格纳德小心翼翼的提醒皇帝:
“我们的随军商团也大都是隶属于米兰的……微臣在过来的时候顺便注意了一下,他们都在偷偷作撤退的准备了。”
皇帝半晌无语,过了好一阵子,才从牙缝里迸出一句:
“……落井下石的小人!传令下去,让士兵把他们看管起来,征收他们的全部物资!”
“不能!陛下!”
宰相夫利斯立即劝阻:
“倘若这样做,帝国军日后就再也得不到随军商团的帮助了——他们若要离开,我们是无权拦阻的。”
“但是如果连随军商团也撤走了,我们就失去物资补给了!”
皇帝怒气冲冲的喝道,宰相点点头:
“是的,不过短时间内后营的储备辎重还算充足……后营的储备!科尔登斯!科尔登斯!”
“下官在!”
银狼军团的军团长科尔登斯大步走入,银狼军团此次是担任斥侯和辎重运输的任务,必要时也加入实战——科尔登斯的能力一向都被帝国皇帝和宰相所器重的。
“立刻调集你的全部兵力前往后营,确保我们的辎重没有危险——那是我们唯一的依靠了。”
在科尔登斯面前,夫利斯并不打算隐瞒事情的严重性,科尔登斯先是一愣,随后躬身接令:
“下官明白了,一定死死保住辎重。”
看着科尔登斯大步走出,宰相夫利斯眼中的忧色愈发沉重。
“他们……应该也和我们差不多时间知道,应该不会这么快就有动作……可是,对方可是‘天才二军师’哪。但愿……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九
帝国军的后营是囤积粮食辎重的要地,当然不可能与战斗集团一起安排在战场附近,事实上,科尔登斯把后营安排在帝国军主营的侧后方,并派了他的副官罗朗亲自留守,应该算是万无一失了——当然,这是在索菲亚人没打后营主意的情况下。
科尔登斯到现在也不是很清楚为什么宰相会突然担心后营的物资——他在这防线附近安置了许多斥侯,索菲亚人是绝对不可能绕过主营前来偷袭的。不过当他接近后营的时候,克劳德不由得敬佩起宰相料事如神来——他已经看到后营方向火光冲天,还传来了一阵阵的喊杀声。
“果然有人偷营!”
科尔登斯立刻率领部下朝着后营猛扑过去,不过在这以前,他还是很谨慎的命令一名部下火速回报宰相夫利斯。然后,他就全力指挥部下救火,并四处追杀袭击者。
那些偷袭者非常狡猾,他们根本不与帝国军交手,如果不是被逼到了绝境他们甚至不肯回头抵挡帝国军的攻击。这些人只是四处投掷火把。他们的目的非常明显——烧毁卡奥斯帝国军的辎重。
科尔登斯仗着马快四处追杀,他连续砍倒了几名偷袭者,感觉这些人的习惯和路数都与索菲亚正规军大不一样,倒是有一种自己很熟悉的感觉——是雇佣兵的味道。在绕过一片小树林的时候,科尔登斯被一个黑衣的蒙面人拦住了,对手的身材非常高大,手中与科尔登斯一样握着一柄巨大的双手剑,最令人感到恐怖的一点——他的眼珠是暗红色的。
“科尔登斯……我亲爱的弟弟啊,多年未见了。”
黑衣人淡淡的开言,语气中有着说不出的愤恨。科尔登斯一听到这声音就立即跳下马来,警惕的举起手中大剑——巨人斩。
“卡西纳特,果然是你……你和你的幻影佣兵团!”
“是啊,是我。这些年来我们各自建立了自己的佣兵团——看来你还不错,居然也得到了雷斯特克大师铸造的名剑。只是……光有好剑是不行的……要想出人头地,你还缺乏真正作为勇者的力量和心灵……”
科尔登斯的胸膛不住起伏,突然间爆发出了一声怒吼:
“你有什么资格批评我!你这个背叛了米尔斯神的教诲,暗地里研究黑魔法的叛教者!”
“背叛了米尔斯神?叛教者?”
卡西纳特眼中的红光骤然强烈了许多:
“那么你出卖亲兄长的行为应该被称为什么?趁着我被教廷囚禁的十年间夺取原属于兄长的爵位、土地和家产……甚至还有未婚妻的行为又能被称为什么?亲爱的弟弟啊,原以为你可以安然自在的作一辈子贵公子,却不料你最终还是难以忍受野心的唆使而投入这乱世——只可惜了我们卡修尔家族的荣耀和地位,都成为了你那野心的牺牲品。”
科尔登斯全身上下都颤抖起来,他死死的握住大剑,似乎只有那样他才能保持住冷静。
“你又知道些什么——不错,那十年间你是被迫在火山口里头挖硫磺矿,吃了不少的苦头,可是,我在外面所受的遭遇一点也不比你好!因为家族中出了个叛教者,所有人看待我们的目光都变了,甚至连世代相传的爵位都被削去,也没人愿意和我们来往,她也很快就郁郁而终……最终教廷还是夺走了我的一切,迫使我成为靠打猎为生的猎人,后来更过上了无根的佣兵生活……这些,都是你造成的!卡西纳特!你这个叛教者才是家族破灭的罪魁祸首!”
卡西纳特的眼光有些黯淡,但语气还是丝毫不肯放松:
“哦?原来你主动检举的行为并没有为你免除那些打击啊,听闻银狼佣兵团的科尔登斯团长以精明强干著称,为何也会作出这种蠢事?”
“那时候我只有十五岁!”
科尔登斯的双目也渐渐变红,不过和卡西纳特修炼黑魔法带来的红色眼珠不同,科尔登斯的眼睛明显是充血造成。
“那时候只想着你排在我的前头,如果你不在了我就可以得到一切……包括她在内……我也曾经后悔过……但是现在,看到你已经成为一个怪物,我就永远不后悔!卡西纳特,我是出卖了你!但是我所出卖的已经不是我的哥哥,而是一个已经堕落的叛教者!一个使用黑魔法的怪物!”
“怪物?”
卡西纳特冷冷一笑:
“看来你还是没有醒悟啊——当初被送进卡达印修士馆的应该是你才对,那样倒可能培养出一个虔诚的主教呢。我因为稍微了解了一些被教廷严禁的黑魔法而受到严惩,可是,同样的,若不是我了解过一些黑魔法,我早就死在火山口的剧毒硫磺气里了——教廷的严厉制裁到现在效果又怎么样?帝国宰相不照样用一个黑魔法师作为副手?……算了,反正你也听不进去……我的弟弟啊,今天我前来烧毁卡奥斯军仅存的辎重,你还是让开吧。”
“休想!我奉宰相大人之令保护这些辎重,你要想破坏,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科尔登斯愤怒的举起手中大剑“巨人斩”,卡西纳特淡淡一笑,也将手中的名剑“灭妖斩”举了起来,两口同样是出自阿古利亚铸剑大师雷斯特克之手的名剑互相对峙着,散发出诡异的寒光。
“锵!”
说不出是谁先下手,两口大剑紧紧的咬合在了一起,两人随即跳开,各自看了看兵器——剑身依旧明亮如水,没有任何损伤。两人这才放心,又一次拚杀在一起。
“锵……锵锵……”
两口大剑多次猛烈的碰撞在一起,激起的火花映照着周围的黑暗。这一对兄弟之间的搏杀很快就有了结果——科尔登斯被一脚踢翻在地,卡西纳特将“灭妖斩”搁在了兄弟的脖子上。
科尔登斯双目通红等待着那一刻的来临,可是过了许久,卡西纳特却并没有反应,他终于忍不住了:
“……杀了我!否则你就别想去烧毁辎重!”
科尔登斯如同狼一般的吼叫着,卡西纳特还是半晌无语,过了好一阵子,才低声说道:
“反正我也烧不了全部辎重了——你们的宰相派了援军来。”
确实,在后营那边,哈西那姆正率领皇家近卫军四处救火。辎重损失了不少,但毕竟有所保留。
“不烧辎重?难道你就不想报仇吗?杀了我!为什么不杀!”
科尔登斯狠狠的叫着,甚至主动把脖子往剑刃上靠,但卡西纳特立即收起了大剑。
“因为……你刚才说……你后悔过……”
卡西纳特低下头,用那双诡异的红色眼睛看着兄弟,科尔登斯突然感到脸上一阵冰凉——有几滴水珠落在了他的脸上。
“这是索菲亚的兵器,要还给他们……”
卡西纳特若无其事的收起兵器,同时顺手拿走了科尔登斯的大剑“巨人斩”。
“很高兴你终于找到了一个效忠的对象,虽然和我的相冲突……好自为之吧,我的弟弟。”
随着淡淡的话音,卡西纳特消失在黑暗的树丛里,科尔登斯犹自躺在原地,刚才发生的一切似乎只是梦幻。过了许久,他突然大哭起来,毫无顾忌的嚎啕大哭,附近的部下无不用极为惊诧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军团长——在他们的印象中,还从未看见过这位素有“猎犬”之称号的科尔登斯将军掉过一滴眼泪。
“终究还是下不了手么。”
在树丛中,一个苍老的声音缓缓说道,幻影佣兵团团长卡西纳特苦笑了一声:
“真是惭愧——多少年来一直想着这一天,可是机会真正来到的时候……反而又退缩了——可惜了您的苦心安排,克劳德主教。”
“科尔登斯生性狡猾,如果不是必须要保护那些辎重,他一定不会和你硬拚的……你又忘了,卡西纳特团长,我已经不再是主教了。”
“但却是索菲亚现任大主教的恩师和……父亲。”
卡西纳特尽力想要说些让克劳德高兴的事情:
“……克劳德大人,您不打算去和海因主教见见面么?”
克劳德缓缓的摇头:
“海因……他已经长大了,我不必再小心翼翼的暗中护着他……更何况还有那一位克瑞斯殿下,既然渡过了这一次的危机,他们就应该算是羽翼成熟了……如果他们能够真正联起手来……就算是夫利斯也只能甘拜下风。”
“那么……您今后怎么打算?”
卡西纳特又问道,克劳德苦笑了一声,摇摇头:
“还未考虑好……听闻弗雷坎被调回卡达印总教团掌管图书馆了……也许那地方还适合我养老……”
“卡达印教廷派了许多圣殿骑士四处寻找您,外面都传说您回去就可以得到红衣主教的地位……”
卡西纳特急切的询问着,克劳德再次摇摇头:
“如果是那样……我还不如留在索菲亚……教皇米鲁迪斯陛下,可要比那个克瑞斯王子难缠多了。”
卡西纳特的脸上显出一丝喜色,慢慢的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克劳德大人……既然您不打算回圣城卡达印,也不想留在索菲亚……那么,您是否愿意和我一起到西方去……”
“西方的沙漠?”
克劳德缓缓抬头,眼中的目光却突然犀利起来:
“帮助你实现自己的理想么?”
卡西纳特兴奋的点头:
“是,在阿古利亚的更西面,死亡之海里面,我知道那里有绿洲,有人民,但却没有统治的王者!我就要到那里去,成为那里的沙漠王者!克劳德主教,请您帮助我吧!”
“好像多年前你就在为此筹备资金和人员了……”
“是的,自从您把我从火山口牢狱中救出来的那一天起,我就想着有朝一日离开这被卡达印教廷控制的世界,到另一个新世界去!四年前您提供给我的一百万枚金币,已经足够我去实现这理想了,只是为了报答您的恩情,也为了保护您的安全……这些年里我才仍然留在这里与帝国抗争——现在既然这里已经没有事情麻烦我们了,就和我一起离开吧!”
“继续去做一个沙漠王国的首相?”
克劳德的嘴角边突然浮现出微笑:
“我虽然老了……却也希望能不停见识新东西……好吧,那就一起去看看。”
“好极了!有了您的帮助,我们一定会成功的!”
卡西纳特象个大孩子一样跳了起来,克劳德微笑着,拉住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