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句对答着实让迈尔考斯利感动了一阵子——总算还有人是对他忠诚的,但现在也没什么用了。迈尔考斯利一缩身,爬上了窗台,打算头下脚上的跳下去,这样至少痛苦小一些,而且——他不想让杰克佛里特看见自己的败亡。就在最后回头的一瞬间,迈尔考斯利又看到了桌子上的那封信。
“法尔桑的麦兰侯爵……自作聪明的大笨蛋,就让我迈尔考斯利先到地狱里去等着你吧——如果你真想要与克瑞斯为敌,相信很快就会下来陪我的。只可惜,我看不到你的败亡了……等一等,为什么我看不到!”
迈尔考斯利一纵身又跳下了窗台,以生平少有的敏捷速度冲到了桌子边,抓起那封书信凝视了片刻,嘴角边浮现出得意的笑容:
“嘿嘿,想不到这封信能救我的命啊,法尔桑的麦兰侯爵,多谢阁下了……”
书房外,短暂的格斗战很快就结束了,格斗双方无论是技艺还是勇气都差的太远了。杰克佛里特很快就打飞了西拉特的佩剑,将银剑顶在了他的脖子上,西拉特只得一步步的后退,最后背心贴在了书房的门板上,再也无法闪避了。
“西拉特中队长,当年在北陆原阁下的表现就很勇猛,如今也丝毫未变。”
杰克佛里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赞许之意——视死如归本就是武将的美德,确实值得钦佩的。
“请让开吧,阁下已经为迈尔考斯利这样的人尽到义务了,我不想杀死阁下这样的勇者。”
西拉特依然坚决的摇头,尽管摇头使他的脖子被银剑划破,鲜血流了一地,但他还是毫不退缩的摇头:
“杰克佛里特大人,阁下的剑技确实天下无双,下官从一开始就知道不是对手了。不过,下官先前已经说过了,如果您要进入这书房,就从下官的尸体上跨过去!”
“……”
西拉特坚定无比,而杰克佛里特握剑的手反而有些犹豫,以他的性格,他实在不愿意杀死这样的将官。正在犹豫间,西拉特突然仰面朝天倒下了,反把杰克佛里特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书房的门开了,迈尔考斯利出现在门口。
“谢谢你,忠实的西拉特,不过不用再打了——我决定投降了。”
七
片刻之后,林斯塔王宫中的最后几处抵抗也被镇压了,索菲亚军算是完全占领了王宫。克瑞斯进入王宫后首先做的一件事就是派斯格比和莫利菲去各处稳定人心,打开城门放外面的索菲亚军进城。前方城头上林斯塔的守卫部队虽然很多,但没有了麦尔考斯利的直接指挥,他们也只有服从副军团长斯格比的指令了。
站在高坡上,看着大批的索菲亚骑兵部队进入了内城,克瑞斯的脸色虽然依旧保持平静,却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他的这个微小动作立即被紧靠在他身边的阿斯尔发现了。
“克瑞斯,你好像刚刚放下心的样子?”
阿斯尔很关心的问道,克瑞斯轻轻的点了点头,用别人注意不到的声音小声回答道:
“是啊,直到现在,我们才算是真正控制了局面。”
“可是从一开始你就是一副必胜的模样,让大家都认为我们一开始就已经赢了。”
克瑞斯轻轻的笑起来:
“那是为了安定军心哪,亲爱的表兄。虽然我之前一直做出镇定自如的样子,但相对于城内林斯塔王家近卫军团的二十个中队,我们攻进城的只有四个中队,数量相差太悬殊了。所以,我充分利用麦尔考斯利对于后方完全没有防备的疏漏,集中所有四个中队的兵力围攻只有一个中队把守的林斯塔王宫,擒获了麦尔考斯利本人,从而避免了与林斯塔军全面开战的局面——不管怎么样,我毕竟是林斯塔人,如果真的正面开战,把林斯塔王家近卫军团打的全军覆没,必定会引起全体林斯塔人的怨恨和反感吧。”
阿斯尔恍然大悟,深表赞同的连连点头:
“原来如此,所以你才冒险攀上悬崖直接攻击林斯塔王宫哪。这样就可以避免攻击林斯塔军的大部队了。”
克瑞斯微笑点头,认同了阿斯尔的意见。
“只是可惜了这一支守卫王宫的中队,被打的全军覆没了。”
突然插话的正是完成任务返回的杰克佛里特。他押着麦尔考斯利来到了阿斯尔、克瑞斯等一行人的面前。他并没有给这位林斯塔的大将军上绑——以他的实力完全没有这个必要,而麦尔考斯利也很清楚这一点。而且,他已经找到了不必逃跑就能保命的方法——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对于他突然发表的意见,克瑞斯冷冷的笑了笑,似乎是在自言自语的说道:
“那也是没办法的,战争总要死一些人——这罪责该由挑起战争的人来背负。”
他的目光放在了面前的俘虏身上,脸上又浮现出了那众人熟悉的讥讽笑容:
“麦尔考斯利大人,林斯塔王国新任大将军的第一次作战就兵败被俘,未免也太丢脸了吧。”
麦尔考斯利努力的想要笑一笑,但却失败了。他只能哭丧着脸回答:
“与殿下交兵的人,好像还从来没有能取胜的,下官不是第一个,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虽然领悟的迟了一点,但下官总算还是明白这道理了。”
对于麦尔考斯利的奉承话,克瑞斯只是冷冷的哼了一声:
“为了让阁下领悟这道理,又有多少无辜的士兵惨死在沙场上……”
他的目光从麦尔考斯利的身上转移到王宫前的广场上——那里,修戈兰斯正指挥部队清理战场,把各处的尸体搬运到一起准备埋葬。虽说只有几个中队规模的战斗,但由于克瑞斯要求速战速决,又是让修戈兰斯的“斩队”担任了前锋,死伤的人数着实不少。广场上的尸体几乎叠起了厚厚一层,而其中绝大部分都是身披绿色战袍的林斯塔军。
突然从麦尔考斯利身后传出了一阵恸哭声——是中队长西拉特,他麾下的士兵几乎全都躺在那里了,就是他自己,也几乎成为杰克佛里特的剑下亡魂。这个面对杰克佛里特的银剑都不曾眨一眨眼的硬汉子,这时候竟然跪倒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一时间,不仅仅是在场的林斯塔人,就连索菲亚人也都感到有些眼酸。
克瑞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眼中胜利者的骄傲神色不见了,代之以一贯的阴郁神情。他的目光又回到麦尔考斯利身上,这位林斯塔的大将军慌忙装模作样的擦了擦眼睛。
“这都是由于你的一意孤行所造成的……若不是我尽力缩小了战争规模,眼下痛哭的就远不止西拉特将军一个人了。”
说完这句话,克瑞斯就不再搭理那个犹自哭丧着脸的俘虏,快步向王宫的内苑走了过去——现在局势已经基本平静,无论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去探望林斯塔的国王,他的兄长卡勒夫一次,至少让他知道自己将要采取的态度。
麦尔考斯利楞了楞,也赶紧快步跟上,他不走也不成——后面的杰克佛里特还押着他呢。阿斯尔犹豫了一下,也和玫兰霓丝跟在后面。
内苑里打斗的痕迹少一些——克瑞斯预先下过命令不准伤害林斯塔的王族。然而修戈兰斯的部下是新近组建的军队,原来大都是索菲亚的流浪汉和佣兵组成——在林斯塔境内招募的索菲亚军,如果不想用林斯塔的居民,就只有招募流浪汉和佣兵了。这些人第一次有机会冲进王宫内苑里,难免想要大肆劫掠一番,而修戈兰斯自己忙于冲锋杀敌,也疏忽了对他们的约束,于是内苑里到处可以看到散乱在地上的衣服首饰、破碎的瓷器碎片、以及被士兵们抢掠丢弃的各种艺术品。甚至还不时可以看到一些“斩队”的成员犹自在屋子里外来回穿梭寻找战利品,看到他们这一行人才一哄而散。
克瑞斯越往里走,脸色越是难看。了解他想法的杰克佛里特连忙悄悄的命令一些部下抢先到前面去驱赶乱军,自己走到克瑞斯面前,抢先表示自己的意见:
“修戈兰斯这一次太疏忽了,纵然他勇猛无畏的立下大功,也无法弥补部下的过错。不过,幸好这些人只是抢东西,还没有做出无耻卑鄙的事情来。”
“疏忽?部下的过错?哼!”
克瑞斯很不高兴的看了杰克佛里特一眼,他当然能够了解杰克佛里特明为斥责,实际上暗自为修戈兰斯开脱的意思。杰克佛里特身为索菲亚的第一大将,他的面子总是要给的。克瑞斯又很不高兴的到处看了看,看到确实没有什么人受伤害,才满心不悦的回答道:
“既然是这样,这一次就取消给修戈兰斯及其部下的奖励金——反正他们已经为自己争取过了。”
“是,多谢殿下。下官回去后一定对修戈兰斯严加整饬。”
难得克瑞斯对部下的过失表示宽容,杰克佛里特颇为宽慰的答谢。不过事后,他确实把修戈兰斯劈头盖脸的痛骂了一番,而可怜的修戈兰斯也因此而丧失了他第一次勇战得来的全部武勋。
很快的,他们走进了整个林斯塔王国的核心之地——林斯塔国王的寝室院落中。这里没有什么乱兵抢掠,门口依旧站着腰杆笔直的卫兵——并非索菲亚军,而是麦尔考斯利预先派在这里的,借助林斯塔国王的威严,这些卫兵总算吓跑了那些心怀不轨的乱兵。
看见克瑞斯意图进入,门口两名卫兵立即举起手中的长枪封死了入口,他们并非不认识林斯塔的第二王子,但这些士兵也都是西拉特的部下,多多少少感染上了上官的死脑筋。
不过,紧跟在克瑞斯身后的麦尔考斯利立即识趣的把他们喝开了:
“混蛋!竟敢阻拦克瑞斯殿下么?快滚开!”
既然是麦尔考斯利亲自下达命令,那两名卫兵也只得让开了。克瑞斯昂然进入,阿斯尔在门口犹豫了一阵,被玫兰霓丝轻轻一推,也就进去了,接着担负保护之责的玫兰霓丝自己也跟了进去。而其他的人,则被杰克佛里特挡在了门外——这对兄弟见面的场景,没有必要让太多人在场。
屋子里的光线很暗,这更加增添了阴暗的气氛。所有的侍女和侍从都逃走了,房间里只有两个人——林斯塔王国的新国王卡勒夫和他的母亲苏里奈王妃——现在应该是王太后了。
苏里奈王妃此时已经苏醒了,低声啜泣着,不过当她看见克瑞斯怀抱着圣地之枪走进来的时候,顿时吓的连啜泣都停止了,躲在卡勒夫的身后不敢出声。而卡勒夫则是脸色阴沉,坐在床沿边一言不发。反倒是克瑞斯首先开口,打破了室内的静寂:
“很久不见了,亲爱的卡勒夫王兄。”
……
没有回答,卡勒夫的高傲的抬起头,眼睛看着天花板。克瑞斯有些尴尬的笑了笑,突然做了一件令室内所有人都大惊失色的事情——他单膝跪倒在地上,向着面前的异母兄长低下了那一惯高傲的头颅:
“奸臣弄权,把握了朝政,有不利于我林斯塔国的企图,故此臣弟才借助索菲亚军的力量清除奸臣,恢复秩序。攻下苏尔雅城实在有其不得已之处,请陛下见谅。”
克瑞斯的这几句话更使得屋子里所有的人都脸色大变——这并不是因为克瑞斯为自己的辩解,而是他在言辞中表明的态度。卡勒夫站起来,更是满面惊异之色:
“你……克瑞斯,你承认我林斯塔国王的地位么?”
“长子继位,天经地义。臣弟在所有的场合中都表示过了,只是有些小人始终不敢相信罢了——或者说他们不能相信,否则他们就失去专权的借口了。只是,陛下与臣弟,从小到大的兄弟情谊,居然会受到那些小人挑拨的影响,实在是令人痛心。”
克瑞斯依旧跪在地上,连头都没抬,但语气中带了一点伤感的味道。原本就易于激动的林斯塔王立即被感动了:
“抱歉,克瑞斯,我没有信任你……”
卡勒夫的声音有些哽咽,他走上前去把克瑞斯抱住。兄弟两个紧紧的拥抱在一起,旁边的阿斯尔禁不住擦了擦眼睛,心里又有些莫名其妙的嫉妒感觉。这时候,身后的玫兰霓丝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声说道:
“真是想不到,克瑞斯殿下竟然对卡勒夫王子有那么深厚的感情,以前好像也看不出来什么。”
阿斯尔深有同感的点点头,但没说什么——他怕打搅了这对兄弟之间的感人交流。
“太好了,太好了……”
远不如异母兄弟灵活的卡勒夫此时只是不停的重复着这一句话,他拉着克瑞斯的手坐下,满面的泪痕。
“好像又回到当年的时光了——只是现在你已经有能力保护自己了,而我,反倒要借助你的力量保护了。”
“是啊……当年的时光……臣弟这一生都不会忘记的……”
克瑞斯眼中浮现出了回忆和憧憬的的朦胧目光,但也仅仅是一刹那。很快,他的眼神中又恢复了一贯的清冷明澈,神色也变得冷漠起来。而卡勒夫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变化,仍然在兴奋的喋喋不休:
“那些小人……总是说你觊觎林斯塔的王位,其实那也没什么——克瑞斯你的才能要比我强多了,真的由你出任林斯塔国王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陛下!陛下疯了么!”
卡勒夫身后传出了歇斯底里的惨叫声,当然是苏里奈王妃发出的。卡勒夫慌忙站起来安抚母亲,同时无奈的朝克瑞斯笑了笑。
因为卡勒夫并没有戴蒙面罩,他的笑容反而使他的残缺面容变得更加恐怖,在阿斯尔身后的玫兰霓丝发出小小的惊呼声,然后慌忙红着脸道歉后退了出去。阿斯尔也感到很不舒服,但出于礼貌,他还是坚持站在原地没动,但脸上的神色多多少少有些变化。只有克瑞斯,依旧坐在卡勒夫对面沉静如常,没有丝毫的不安神色。
“这种违反法统,而且容易引起朝臣误会的论调,请陛下今后不要再提起。否则,无论对陛下,对臣弟,或者是对朝中的大臣们,都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唉,是这样的。有一些老臣也说这样做会引起混乱——不过没关系,王国首相的位置一定是你来担任的,所有的事情都交给我的兄弟,林斯塔王国的亲王来处理,别人也不会有什么意见的。”
相对于卡勒夫热切的目光,克瑞斯轻轻的摇了摇头。
“很抱歉,王兄,这件事情,臣弟不能从命。”
“为什么?”
卡勒夫急切的叫道,克瑞斯低声苦笑了一声,回答道:
“朝臣的效忠,陛下。请恕臣弟失礼——如果臣弟留在国中,恐怕没有一个大臣会真正对陛下效忠。先前迈尔考斯利之流尚且能够独霸朝政,更何况身为王族的臣弟呢。”
克瑞斯的语气中带了一些无奈的色彩,但也有几分自负——他的意思并不隐讳——若是将自己留在林斯塔国内,那么身为国王的卡勒夫将永远只是一个傀儡而已。就连迈尔考斯利这种外人都能够迫使朝臣遵守自己的指令,如果换成了身为亲王的克瑞斯来出任首相,那么所有的大臣都一定会把克瑞斯视作真正的国王而忽视卡勒夫的存在。
卡勒夫愣了愣,他的政治考量远远及不上自己的兄弟,甚至连阿斯尔都有所不如。因此,这种对于克瑞斯来说显而易见的事实卡勒夫用了很久才想明白。而且,他也很难理解克瑞斯为何要全力推托。
“唉,克瑞斯,其实你不必这么忌讳的,你是我的亲兄弟,让你掌握实权我确实没什么不放心的……”
这一次卡勒夫没有理睬在他身后不停拉扯衣衫的苏里奈王妃,很坚决的提出要求,但克瑞斯更为坚决的摇头:
“这样一来那些街头巷尾的谣传,以及长久以来那些自负有远见者的担心就都变成事实了——不,无论是名义上还是实际上,臣弟都不会分散陛下的权力——臣弟很快就会离开林斯塔国,决不会再对陛下的王座构成威胁。”
“可是克瑞斯……”
卡勒夫悲伤的叫道,但立刻被他的母亲苏里奈王妃在背后狠狠的捏了一下,疼的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克瑞斯不等卡勒夫再说什么,果断的站起来,拉住了兄长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