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世界大师思想盛宴:罗素论两性价值互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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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科学与宗教(2)

泛泛而言,热力学第二定律的概念是,任其自然发展的事物趋向于混乱而且不复归于整齐。从前宇宙似乎完全井然有序,万物各得其所,其后便越发趋于混乱,直至非有彻底的修整才能使它恢复原有的秩序。热力学第二定律最初所认识的东西缺少普遍性,即当两个临近的物体之间存在温差时,较热的物体会冷下去,而较冷的物体会热起来,直到二者等温。这样,该定律所说的是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你若举起一根烧红的棍子,那棍子会变冷,而周围的空气会变热。但是,该定律很快使人发现具有相当普遍的意义。极热物体的粒子运动很快,而冰冷物体的粒子运动较慢。因此,当许多迅速运动着的粒子与许多缓慢运动着的粒子处于同一场所时,迅速的会与缓慢的发生冲撞,直到两组粒子获得平均的相等速度。类似的道理适用于各种形式的能量,当某一场所里有很多能量,另一场所里能量很少时,能量趋于从一场所流向另一场所,直至达到平等。这整个过程或可描述为民主的趋向。人们将会看到此乃是不可逆的过程,因此昔日能量之分布想必比现在不平衡得多。物质世界被视为是有限的,而且是由一定数量的电子和质子构成,虽然其数量目前尚不为人所知。从这一事实出发,各个场所可能堆积的能量在理论上是有限的。如果热力学第二定律是正确的,那么当我们回溯世界进程,我们便会发现在某些有限的年代(总要在四千四百年以上),世界曾处于一种前所未有的状况。在世界的这种原始状况中,能量分布极为不均。正如埃丁顿所说:

无限过去的困难令人震惊。我们为无限准备期之后嗣的说法不可思议;过去曾有一时其前更无有时的说法同样不可思议。

此种关于时间之初的两难推理使我们颇感不安,而我们与无限过去之间所存在的难题更是压倒世人。我们一直在研究宇宙的衰退,我们的见解若是对的,宇宙的解体必开始于时间之初与今日之间。

时间追溯得愈远,愈能发现世界的有组织性。追溯中若无阻碍,我们必能达到世界能量井然有序而绝无随意分子之时。按照目前的自然法则系统,回转是不可能的。我认为,“井然有序”的说法并不是以假定为论据的狡辩。我们所说的组织是可以准确下定义的,而且组织之完备也是有限度的。没有无限高的组织程度,该限度之最终接近也并非日渐迟缓。完全的组织较之不完全的组织,并无免除损失的趋势。

过去四分之一世纪以来的物理学系统假定了一个时期,其间不是宇宙的诸多实体被造成高度组织性的状态,便是先前存在的诸多实体被赋予一直遭其破坏的组织性。另外,这种组织性显然是偶然的对立,它决不会是偶然发生的东西。

长期以来,这一直被用作论据来反对好斗的唯物主义,它亦被用来证明距今并不遥远的时代曾有上帝的干预。但是,我不赞成由此引出任何草率的结论。科学家和神学家都应把现今一切热力学教科书中所见到的朴素的神学教义视为一种粗糙的东西。因为它宣称:在数十亿年前,上帝封闭了物质世界,并且使其听天由命。这应被视为热力学的有效假设,而不是它的信仰宣言,这是逻辑上无法避开的结论之一,它令人难以置信。身为科学家,我真不相信现存的物质秩序竟源于一次猛击,我同样不愿承认神圣的自然界竟有隐含的不连贯性。但我不能建议回避这种僵局。

从这段文字中可以看出,埃丁顿并未推论上帝有确定的创世行为。他没这样做的惟一理由,是他不喜欢这种观念。导致他反对的结论的科学论据要比拥护自由意志的论据有力得多,因为后者以无知为根据,而现在所讨论的论据则以知识为根据。这说明科学家从科学中所得出的神学结论不过是他们所喜欢的一类结论,而不是他们对于正教的爱好所难以接受的结论,虽然它们有充分的根据。我认为,对于宇宙在某个并非无限遥远的时期曾有时间之初这一观点,较之科学家近来一直说服我们接受的任何其他的学说论,有更多的理由,这个论据没有可证明的确定性。热力学第二定律也许并非时时有效,关于宇宙空间有限的想法也可能是错的,但是,照这方面的论据来看,热力学第二定律是稳妥的,并且我认为我们应当暂时接受这一假设,即在某个确定的日期,世界是有开端的。

由此就能推定世界是由上帝创造的吗?肯定不能,如果我们要遵循有效科学推论之准则的话,没有任何理由说世界不会自然产生,这似乎显得奇怪,但没有任何自然法则表明,我们感到奇怪的事情必不会发生。推定一个造物主就是推定一个原因,而因果的推论,只有当它们产生于观察到的因果法则时,才能得到科学上的承认。从无到有是一种不曾见过的现象,因此,假定世界是由造物主创造的,并不比假定世界是无前因的更有道理,二者都与我们所能观察到的因果法则相矛盾。

即便世界为上帝所造的假设正确,也不会给我们带来优越感。无论世界是否为上帝所造,它还是现在这个样子。如果有人想卖给你一瓶很难喝的酒,你是不会要的,即使它是实验室中的产品而不是用葡萄汁做的。同样,即使假定这个极不美好的世界是按计划造出来的,也不会令人有任何安慰。

有些人——埃丁顿除外——只要一想到,世界是上帝创造的,那么当它彻底衰败时,上帝就会再造一个世界,便能得到安慰。对我来说,苦恼何以会因想到世界将无限期地重复而减轻。这无疑是我缺少宗教感情的缘故。

上帝是否也应服从物理学的法则?如果不是,那他就不能由物理现象而推知,因为没有物理因果法则适用于他,如果是,就不得不用热力学第二定律去研究他,并假定他也应当是在某个远古时代被创造的。在这种情况下,他便会失去他存在的理由。不仅物理学家,甚至连神学家都似乎从现代物理学中找到了什么新论据。物理学家也许很难有望了解神学的历史,但神学家却应知道现代的论据过去莫不有其相似物。埃丁顿关于自由意志和头脑的论据与笛卡儿的论据极为相似。琼斯的论据是柏拉图和贝克莱的混合物,在物理学上并不比前两位哲学家的论据更可靠。康德十分明确地提出世界应有时间之初,然而,他又附以同样有力的论据来证明世界没有时间之初。我们的时代已因众多新发现和新发明而变得自负,但在哲学领域,并无多大进步。

关于旧式唯物主义和现代物理学对它的批驳,现在能听到很多。事实上,物理学的技术已有了变化。过去,任何哲学家都可能会说,物理学在技术上所依据的是“物质由小硬块构成”的假说。这种状况现已不复存在,但德谟克利特之后的哲学家已经没有几个相信这种小硬块了。贝克莱和休谟肯定不信,莱布尼茨、康德和黑格尔也不例外。马赫本身是物理学家,他主张一种截然不同的学说,而且每个带有哲学色彩的科学家都乐于承认这种小硬块不过是技术上的手段。在这种意义上,唯物主义是呆板的,但在另一种更为重要的意义上,它比以往更富有活力。重要的问题并非物质是否由小硬块或其他东西构成,而是自然的进程是否受物理学法则的制约。生物学、生理学和心理学的进步已使一切自然现象较之过去更受物理学法则的支配。然而,要证明这一点,就必须讨论那些生命科学研究者的格言。

(4)进化论的神学。当进化论刚刚出现时,它被视为宗教的敌人,原教旨主义者至今仍这样看。但整个护教学派业已发展壮大,他们在进化论中看到上帝的计划在整个时代逐渐实现的证据。有些人将此计划置于上帝心中,而另一些人则视其为有机体暗斗中所固有的。依前者之见,我们在实现上帝的目的;依后者之见,我们在实现我们自己的目的,但这些目的比我们所知道的要好。关于进化目的性的问题也被纠缠于成堆的细节中。当赫胥黎和格拉德斯通先生就基督教直接在《十九世纪》杂志上展开争论时,这场大论战竟转到头加达伦猪究竟属于犹太人或非犹太人的问题上来,因为如系后者而非前者,其破坏行为乃是对私有财产的非法干涉。同样,关于进化目的性的问题也被纠缠于海胆颠倒时的行为和蝾螈的水陆习惯等细节中,这类问题虽然重要,却可留给专家研究。

从物理学来到生物学,令人觉得是从大宇宙来到小村镇。在物理学和天文学领域,我们所研究的是整个宇宙,而不仅是我们生存的这个角落和我们碰巧举例说明的那些方面。从宇宙的角度看,生命是微不足道的,极少的恒星有行星,极少的行星能使生命存在。甚至连地球上的生命也只属于一种接近地面的比例极小的物质。地球在它过去的大部分时间里曾热得无法维持生命,在它将来的大部分时间里将冷得无法维持生命。我们现在未尝不可以说宇宙间除了地球再无生命存在,即使姑且认定散布于空间的上万颗其他行星上也有生命,我们仍需承认,若把生物视为创造的全部目的,那创造的意义未免太微不足道了。有些先生喜欢听最后达到“高潮”的枯燥无味的轶事,试想一个长于你所听过的轶事,而“高潮”则要短些,这样你便会得到一幅生物学家所描绘的上帝活动的妙图。另外,当这轶事的“高潮”达到时,它也似乎配不上这样长的前言。狐狸之尾、画眉之喉和山羊之角都各有所长,但进化论的神学家所引以自豪的不是这些东西,而是人的灵魂。不幸的是,没有公平的裁决者来评判人类的优点,但对我来说,当我想到他们的毒气,他们对细菌战所做的研究,他们的卑鄙、残酷和压迫,作为万物之灵的他们在我眼中实在黯然无光。

在进化的过程中有什么东西需要一种目的的假设吗?这个问题极难。因为除生物学家之外,人们很难直截了当地回答这个问题。然而,对于我所见过的种种拥护目的的论据,是完全不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