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鬼依旧跟在黎念的身后,看着她整理经书的模样歪了歪脑袋,眉眼弯弯,疑惑道,“姐姐,你不高兴么?”
黎念停下手中的动作,愣了愣,突然想起晨日里的曦光照耀在师父眸中那种微妙的情绪,竟是让她很难过。
不知道喜欢之人的心意,不能替他分担愁苦,所以才这样难受吧。
小鬼笑了笑,却是突然说道,“姐姐,我父君当年可喜欢母妃了,然后为了让她高兴,他就施法在冬日里将串铃花开遍十里城池,父君那样用心,母妃可是感动了呢!”
黎念虽未明白小鬼怎知她心中所想,却是突然茅塞顿开了,笑哈哈地道了谢就去找了琳琅。
晚上戌时,日暮降临,黎念却躲在了后院的竹林里,看着身上的淡青色裙装还有挽好的流云髻,弯了弯嘴角,她向琳琅学了一整天的曲子,希望丝竹之弦能让师父少些烦恼。
持了古琴端放在膝盖,十指搭于细弦之上,将那演练了不下百遍《清平月》中的一段给弹奏了起来。
小鬼在一旁倚靠着背后的竹子,叹了一口气,“姐姐整理一下是还蛮漂亮的,不过这琴技真是让人蛮痛苦的……”
陌倾是被竹林里奇怪的丝竹声给吸引过去的,只是见到不远处黎念螓首弄琴的模样时,显然滞愣了,风萧萧,竹林颤动,饶是着乐声并不美妙,却能听懂弹奏之人的用心。
黎念偏头的时候便注意到那抹清尘的身影,依旧低头专注弹奏,想要哪怕一次为师父做一件事情也好,一次也好。
陌倾终是走到了黎念的面前,曲调也是戛然而止。
风中的石竹花开的很盛,大瓣大瓣地飘落肩头,欢腾的女子笑着蹦跶到男子的面前,点了点脚尖,却将双手藏在了身后,她笑了笑,“师父,我弹的曲子,是不是还蛮厉害的!”
“嗯,就是难听了些。”陌倾的嘴角终是攒出微不可见的笑容来,瓷玉般的手替黎念拿下多余点缀在头顶的花瓣。
黎念皱眉,却是笑道,“师父开心就好。”
蔚蓝色的血液渗着裙角慢慢滴落,哪怕黎念强忍着疼痛也终叫陌倾发觉了。
“怎么回事?”凝着那双满是伤口的手,陌倾的眸子里闪着动容的情绪,像是在紧张却又不似。
“弹……弹奏给弄的……”黎念都要把头低到尘埃里,声音也是没有一点底气。
陌倾抬眸,又是输了些内力传向黎念的掌心,半晌才道,“以后别为了任何人勉强自己……”
“可师父你是我最亲的人啊!”黎念不解,“我知道自己是个麻烦闯祸精,哪怕那么想要做好的事都还是给师父添了麻烦……”
清风伴竹,晃荡着悉疏的声响,陌倾缓缓才道,“这世上,哪怕是最亲的人,都不要……去轻易相信。”
“为什么……”
月色慢慢从缭绕的云雾里呈现而出,陌倾的手触上黎念额角的发丝,很淡的话语,“没有、为什么。”
小鬼看着被陌倾施法而昏睡过去的黎念,皱眉,眸色也是恢复了原本的红色,他承接着男子高深莫测的注视,却也只能看着他抱着黎念离开,直到渐渐淡去的背影。他猜测到被黎念喜欢并称为师父的男子身上有着很大的秘密,甚至那个男子已经看穿了他化成鬼魂的幻术,本想借着黎念之力快点找到母妃,可这母妃还未找到却有强大的敌意蠢蠢欲动了,让他顿生出烦恼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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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白色的淡淡光芒笼罩在寂静的林子里,渐入深处,丝竹悠然的绝响便越是清晰,缠绵动人,弦乐高境非世人能达,淡紫色的光芒绕转,竹叶似翩然起舞。
随着琴音的上扬,灯火明揽,似暗夜星辰,而持琴人的轮廓慢慢深刻而出。
是个倩丽曼妙般的女子,她凝着墨青色的背影,皱眉道,“真的要准备了么?”
沉若幽潭的声音带着清冽的香气,男子似乎很无奈,“我属于长安,属于帝都,辅佐每代帝君是我的责任,我……终是要回去的。”
“可若是你凭空消失,是不是对小念,太过……残忍了?而且,她若是忆起前朝的旧事,长安的腥风血雨是否真会如预料般重新掀起,你一向以安平为任,怎生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女子的裙阙飘飞,可是四周却无风。
“你想让我照顾她一辈子?”
女子猛地低下了头来,支吾着道,“不……是……”
“我加诸在她身上已有两道封印,又借助娿果之力帮她恢复心脉之伤,从前的种种她不可能记起了,只是,她身边的小鬼妖力强大,虽没害人之心但终究是个隐患,我想将计就计,让黎念离开蒼缘……”陌倾的眸子里闪着淡漠却忧愁的情绪,他想起帝妃死去的那个夜晚,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星相连,本以为她的魂魄已是散尽,可是六年前在街上又看到了那双熟悉的眸子,坚强,真诚,该说是惊喜又觉得亏欠,带她回了循山疗伤,六年的相处,以师徒护称,保她安平,掩其命端,也不知是福是祸,只是,他就此离开真的残、忍、么?
“小念看起来,很喜欢你……”女子还是忍不住提醒打断这个似青墨冷雨般的男子。
“换做了别人,她也会有同样的情绪。”
“你当真一点也没有舍不得?毕竟这六年来的相处,看着她成长,教会她很多东西,就像人世间的亲情,也该存在的吧?……”
陌倾的嘴角扬起一抹极淡的笑容,似冷雨潇潇中墨竹花开,灿了一世繁景,“你从未像今日这般着急,这番话是想要逼我承认什么?”
承了这样的压力,女子突地便跪下了身,“属下不敢……”
“起来吧,我一向不喜欢这种礼仪。”
“是。”
“今日是她央着你教她弹曲的?”
“是啊,小念一向固执,只是不知道她学那做什么。”
“琅,我需你最后办一件事。”
琳琅抬眸,看向陌倾,没有办法忽略他眼中似水的波澜,他说,“十五便是花灯之夜,你将这簪子送与她,算是成了及笄之礼。”
“那你呢,不亲自替她戴上?”琳琅接过青墨色月白花钿的簪子,冰凉的触感还有华光下良好的质地勾勒而出的优昙花,美如皎月,淡若青莲。
“那时候,我已经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