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弥漫着绿色的草意疯长,池塘里的荷花大朵大朵烂漫着美好光阴里固有清丽的姿态,随风摇曳。
荌晟醒来的时候,擎了淡淡的笑意,依旧像从前那般忙碌地生活,品茗茶,过账目,书字画。他安静地如同一个真正失了心魄的男子,无哀无喜,恍惚地似同轻烟。
他甚至都没有过问梓邺为何无端消失了,黎念质疑试探过,可他确实笑着摇头不知梓苑是何人。
荌晟每次淡淡笑着的模样,都叫黎念心疼悲伤。
那日,沏茶的婢女不小心烫了荌晟的手,他挥着毛笔的手滞愣了一刻,对着跪下仓惶认错的女子挥了挥手,又是笑着说道没事。
那种个性温婉地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陌生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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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上的郁闷,黎念又蹲到了池塘边扔石子喂金鱼。
烨夙曜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你这样固执的个性还真是奇怪。”
转过了头,望着入眼的黑色衣袍,微楞,“我哪里固执了!”
“梓苑和荌晟的事情上,足以看出。让我猜猜,你现在一定在想,荌晟没有忘了梓苑对不对?”烨夙曜扬了扬衣阙,风姿卓立的模样让人无法忽视,狭长的眸光里点点星星似暗夜萤火,偏生出些鬼魅的邪肆和慵懒。
黎念缓缓站起身来,认真地看着他,极为感概地说道,“我觉得,有时候你不是人的时候是个人,是个人的时候又不是人。”
“什么鬼?”
黎念想说的也是蛮复杂的,魔君的聪明在于他能够看明白很多事,人世的樊笼复杂在他的眼中精锐明化地这样简单,可他却又慵懒自信地没有感情,终究是不能理解那些东西的。摇摇头,她说,“若是你不是妖怪,我们真的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呢。”
“哦,是么,听起来,你不爱跟我打交道?”深沉的音调如同黯哑的沉钟,说不上的弥乱叠音。
黎念真诚地点点头,“你是个大妖怪,师父他一定不喜欢的。但凡师父不喜欢的,我就不喜欢。”
“信佛,愚笨,还是弱小的孩子,实在不是我喜欢的东西。”烨夙曜沉沉地道,眸色里散发着幽深的红色,笑意也是慵懒无极。
“我不笨,不笨!今年十五了,不是小孩子了!……”黎念本还准备了感谢的话,哪里知道这无趣的妖怪一棒子打消了她真诚的心,不开心还很气愤。
这时,一个扎着高鬟双髻的婢女匆匆地从通幽的小径处赶了过来,见了黎念便是伏地跪下,水灵的眼里已经一片泪渍,很是楚楚可怜。她拉着黎念的衣袖便道,“求姑娘救救我家公子……”
“荌晟?!他出什么事了?你慢慢说。”刚来的时候,黎念无聊着会为庄宅里的下人看看病,让自己唯一骄傲的医术得到了用武之地,也收获了这宅子里一大片忠实的人心。
“公子早上还是好好地,可刚才我给他送了饭菜进去,却……见他晕倒在床沿,他身上,满是,满是血……”
黎念匆匆赶去了荌晟的书房,果真见到他颓然无生气的模样。吩咐下人准备了纱布,剪子,药酒,黎念这才端坐一旁替他细细处理起伤口。
心脏边缘的位置,赫然醒目的刀口,他真是不要命了!
将银针刺入心脏旁边的穴位,黎念很紧张,若是再晚一步,荌晟可能就真的,再也见不到这世间的日光了。
摒退了下人,烨夙曜凝着黎念认真的动作,眸光深沉一片,哪怕是震惊,他也一向慵懒,不需任何的掩盖,偏过的惊华风采里自然天成的俊朗姿态。
“手帕!”黎念目不转睛地盯着荌晟的伤口,一只手则是摊开了掌心。
烨夙曜将一盘的帕子递了上去,承接了她眼中的惊诧,只是淡淡地凝着她接下来一派而成的准确动作,直到伤口止住了血,荌晟也脱离了危险。他确实,有些小看了她。
看着在床榻上安睡的男子,黎念终是松了口气,擦去了脸上的汗水,有些虚脱的模样,怔怔地道,“果然,我是对的。”
烨夙曜凝着不远处火盆里烧成的黑色碎屑,指端动了动,那些碎屑便像是倒回时光般又恢复了原样。
墨色遒劲的笔端里透着惨白的苍凉,黎念好奇地凑过去看,只是却看不懂。
烨夙曜放开手中的宣纸,接着从火盆里又是跳跃出接连不断的宣纸,在空中铺成而开,黎念皱眉惊讶道,“这些纸上,字体的比划和形状都一模一样,可却不知道写的是什么……”
“是梓苑。”烨夙曜的声音缓缓响起,透着沉稳的自信。
睁大眸子,黎念道,“你,不是不识字么!”
“我何时说过?”
“……”
那边,荌晟已经醒了过来,嘴里也是不停地喊着一个名字,黎念快步转身过去,却发现他似乎被梦魇困住了般,痛苦的模样让人觉得难过。
“荌晟,你醒醒……”
“阿苑,别走了,好不好,你答应过我的,你说话不算数,抛下我一个人了……”荌晟把黎念当做了梓苑,将她抱得很紧,喃喃的话语里藏勖着凄凉和悲伤。
“我不走,不走。”黎念轻轻地拍着荌晟的背部,安慰着他的模样像是个母亲。
而站在一旁的烨夙曜,凝着相拥的两人,想着,大抵天气真是有些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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烨夙曜说可能荌晟的执念也深沉,所以还会记着梓苑那般清楚。
荌晟的伤慢慢好了,自那以后再也未伤过自己的身体,他说,他是梓苑的命,以后,要替她好好活下去,哪怕这一生的蹉跎都要与痛苦孤独作伴,哪怕午夜梦回情意疯长,那个用生命来爱她和他爱着的女子,是她结发恩爱的妻子,他不敢忘。负身而立的男子,凝着丹青里笑意张扬的女子,只道睹物思人,说出的话攒了温润笑意,却无比凄凉。
黎念问过荌晟,有没有后悔遇到梓苑,他说没有,要不是梓苑,他不会明白什么叫做温暖。
他说,“最后悔的是那日烟雨,梓苑身上满是鲜血,我却决然地没有转身拥抱她,她擦去鲜血的动作我都看见了,其实,我一点也不嫌弃……”
荌晟还说,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他并未娶容姒,白闽武城的人都知道李代桃僵,因为新婚之日容姒悠悠地在自己的闺房中转醒,而那时荌晟已经将新娘迎如了洞房。大家皆道不过闹剧一场,唏嘘过后倒也随着时光流逝未再议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