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苑坐在床沿，手指却搅动着，膝盖上的喜袍被她弄皱成一团，她从来自信张扬，今日却比任何一个出嫁女子还要紧张。
沉稳的脚步声伴随着推门声，入耳渐近。
那该是一种怎样的体会，前一刻，还阴阳相隔，这一秒，心爱的男子近在眼前，触手可及。梓苑，大概都未曾后悔，这样的选择。
荌晟缓缓在她的旁边坐下，看着床榻上被铺满的花生红枣还有百合，微楞的情绪里带着冷静和冷淡。
他拿过一旁包着红布的细秤杆，沿着梓苑红色的盖头便要挑起，可动作到一半的时候却又放下了。
黎念在外看得有些揪心，却不知自己拽着烨夙曜的袍子发紧。
沉稳的声调来自头顶上方，透着浓浓的不悦，“你这样紧张做什么、”
目光依旧盯着里头，声音很小却又认真，黎念说道，“你不觉得荌晟其实跟梓苑很像么，他们都害怕面对现实。梓苑爱着荌晟，自然不甘心他娶别的女子，可是若要亲眼看着他幸福，她还是做不到的。荌晟也是，八年来，其实他一丁点也不恨梓苑，倒是满满的都是思念。这种思念执着到哪怕他知道娶的只是个替代品，也愿意麻痹自己，可若正到了关键时刻，他又说服不了把容姒当成梓苑。”
“哦，是么、”
“嗯，对呀，要是你是荌晟，你大概也会那样的吧！”转过头，黎念这才望进烨夙曜的眼里。
“若是我喜欢的女子，她便一定是我的，掘地三尺都不会让她离开我，荌晟这种自欺欺人心态不是我的作风。”烨夙曜的眸子映出一阵妖艳的红色，俊朗模样里分明的邪肆和慵懒。
“哼，你是魔君，法力无边，自然这般说法，可荌晟只是个再平凡不过的男子啊！”
“强者便是强者，弱者也就是弱者，其他的都是借口。”
“切，不跟你扯……”
里屋的红烛明晃晃地跳动着，视线之内可以望见荌晟和梓邺静静相望的模样，美好如初见。
荌晟踌躇了片刻才打破了沉默，他不失礼仪地说道，“喜娘家里突然有事我便让她早早回去了……”站起身来，背身而立，他顿了顿又道，“容姒，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以后的生活我定不会亏待你，只是，我可能永远只会把你当成她的影子，你……当真不后悔？”
梓苑交叠的手颤了颤，抬头的瞬间连身子也变得僵硬不堪，她的内心承了多少不堪一击的东西还有微不足道的期待，只有她自己能懂，可微弱的希望却将她整颗心都温暖包裹起来，她终于开始相信，黎念是对的，荌晟或许，早就原谅她了。
荌晟的冷静终于忍不住被胸腔里填满的痛苦打破，他讨厌自己，没有抓住爱着的人，还要祸害这样一个女子。
梓苑能够听到他举杯灌酒的声音，还有那熟悉的凄凉悲伤。
她的心在跟着痛苦，荌晟总是这样，肩上的担子这么重，还从来不笑一笑，心里的哭也不知道说给她听。他固执地像是个孩子，却也让她爱得越发深沉入骨。
高挺的身形挡住了红烛的微弱光芒，荌晟再次转过身来，在她身旁坐下，如同一个固执的孩子，盯着幻影里的景象，独自期许，带着些醉意，他细致地将自己的发丝和身旁女子的头发打了结，怔怔地道，“阿苑，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么，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阿苑，我一直都很想你，想你……成为我新娘的这一刻会是什么模样，一定，是我喜欢的样子……”
红盖头遮住了梓苑的容颜，也挡住了她心中的一怆悲凉，可泪水还是忍不住低落下来，一滴接着一滴落在红锦丝绣的鸳鸯枕被上，哽咽的声音里夹杂着喜悦，痛苦，心疼，还有不舍。
而那一刻，荌晟的眸子里闪过震惊，他有些清醒地甚至说颤抖地揭开了女子的盖头。
凤冠霞帔，珠点玉钗，缀了些细小的彩色绒花，流苏垂至耳际，轻微摇荡。女子的脸色白皙中夹杂了些红绯，精致的妆容，美如皎月，只是泪痕却在烛光中这样清晰，这样突兀。
“梓苑……”荌晟愣怔地唤了声，迟疑里有些颤抖的惊喜。
相爱之人，能够轻易地辨别出对方，不仅凭着容颜，更是相处的方方面面，荌晟见过梓苑哭的模样，哪怕过了八年，他都没有忘了她习惯里呜咽的小动作。
“阿苑，你终于……回来了对不对……”荌晟笑着似哭着将梓苑搂紧了怀中，要用尽一生的执念和力气，将她妥帖照顾，细心珍藏。
他不愿意，再等，一个八年了。
梓苑的眸子里满是盈盈的泪光，此刻抱着她的人，是她深爱的，是她的夫君。
她嘴边喃喃着，依旧那样一句话，“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多年前的承诺，在此刻落上了完美的句话。
黎念的心在看到他们相拥而泣的时刻才得以舒缓，有情人终成眷属，终归是了了她一桩心事。
自顾感概地长叹一口，黎念蹦腾到月桂树下，撑着脑袋在石凳旁坐下，又是仰头望月，怔怔地说了句，“今晚的月亮真好看。”
“怎么，发春了？”烨夙曜戏谑道。
“妖怪，你才发春呢！你全家都发春！”黎念哼了哼，又是给了他一个白眼，依旧盯着大月亮，目光里清澈一片，师父羽化登仙了，在天上一定看得到月亮，那会不会也能看到她呢，师父，会不会有些想念她，如同她很想念师父一样呢……
烨夙曜在黎念身旁坐下，水麒麟不知何时蹦地蹿了出来，化成乖巧萌宠，乐呵呵地将爪子放到黎念的膝盖上，满眼真诚地看着她，像在说，求抱抱，求抱抱~~
“畜生，一边去、”
黎念皱眉，不理烨夙曜，直接将水麒麟抱在了怀里，揉了揉他的毛发，心里也是一片柔软。
外面的大厅还时不时传来隐约的叫酒声，热闹一片，黎念怔怔地道，“梓苑从前是个杀手，活的那样辛苦，她遇到荌晟，虽也痛苦了好久，但好在也得到了圆满呢。”
“可惜，荌晟还不知梓苑将心魄给了他。而今晚，他便会发现。”烨夙曜淡淡地道。
“这是什么……意思？”
“水麒麟的翎毛只能维系十二个时辰。”
“你是说，过了十二个时辰，梓苑依旧会变成鬼魂？！”
“对。”
黎念踉跄着起身，放下水麒麟便要往前，却被烨夙曜横出的手臂给挡住了，“你帮不了他们。”
“梓邺也知道么？她知道自己和荌晟只有……这么短的相处时间？”悲怆的眼眸里闪着点点期许，黎念的声音里有些颤抖。
烨夙曜只是凝着她未说一话，晚风微醺，清芬酝藉，垂舞的发丝里竟也透着哀愁和无力诉说的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