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以来,京师大兩极多,人多有病,寓中如予及内人儿子皆略腹泄,幸数日即愈。闻江南大水,今年乡试必须改期,现尚未见奏明。
予今年考差,颇望得江西主考,冀家中亲属可就至江西一叙天伦之乐。昨田敬堂得放江西试差,而我私愿不遂。南望家山,远怀堂上,真不知仕宦之略有何味也!现在祖父大人之病,数月不接音信,不知何处耽延?想澄弟必发有数次信矣。
山西巡抚王西舶(兆琛),钦差大臣陈孚恩、福济审出各款,拟定发往新疆,皇上未允。严旨解交刑部,会同军机再行鞫审。兹将御史原参折子付回,足见仕宦者一不自慎,身败名裂。而去年梁星舫(萼涵)中丞果得蒙恩湔雪,褒其廉正,君子终乐得为君子也。
庞省山之兄来京乡试,住圆通观,自起伙食。唐镜丈之世兄住黄弗乡卿家。余来乡试者,同乡无几。书不一一,统俟续布。
兄国藩手草六月十四日皇太后丧已入内供办事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弟足下:
十二月初四日发家信第二十一号,内言我明年正月十七穿孝期满,销假当差去云。昨十一日申刻遭大行皇太后之大丧。国藩系礼部之臣,职有专司,不敢稍泥故常,即于是夜二更入内供办大丧。自此以后,拟凡关大丧事件者照样当差,其衙门中他事不与丧礼相涉。(下缺)
十二月十二日
敬体父训应公而忘私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四月初三日发第五号家信。厥后折差久不来,是以月馀无家书。五月十二折弁来,接到家中四号信,乃四月一日所发者。俱悉一切。植弟大愈,此最可喜。
京寓一切平安。癣疾又大愈矣,比去年六月更无形迹。去年六月之愈,已为五年来所未有,今又过之。或者从此日退,不复能为恶矣。皮毛之疾,究不甚足虑,久而弥可信也。
四月十四日考差题“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经文题“必有忍,其乃有济;有容,德乃大”,赋得“濂溪乐处”得“焉”字。
二十六日,余又进一谏疏,敬陈圣德三端,预防流弊。其言颇过激切,而圣量如海,尚能容纳,岂汉唐以下之英主所可及哉!余之意,盖以受恩深重,官至二品,不为不尊;堂上则诰封三代,儿子则荫任六品,不为不荣。若于此时再不尽忠直言,更待何时乃可建言?而皇上圣德之美出于天生自然。满廷臣工,遂不敢以片言逆耳,将来恐一念骄矜,遂至恶直而好谀,则此日臣工不得辞其咎。是以趁此元年新政,即将此骄矜之机关说破,使圣心日就兢业而绝自是之萌。此余区区之本意也。现在人才不振,皆谨小而忽于大,人人皆习脂韦唯阿之风。欲以此疏稍挽风气,冀在廷皆趋于骨鲠,而遇事不敢退缩。此余区区之余意也。
折子初上之时,余意恐犯不测之威,业将得失祸福置之度外矣。不意圣慈含容,典赐矜全。自是以后,余益当尽忠报国,不得复顾身家之私矣。然此后折奏虽多,亦断无有似此折之激直者。此折尚蒙优容,则以后奏折,必不致或触圣怒可知矣。诸弟可将吾意细告堂上大人,毋以余奏折不慎,或以戆直干天威为虑也。
父亲每次家书,皆教我尽忠图报,不必系念家事。余敬体吾父之教训,是以公尔忘私,国尔忘家。计此后但略寄数百金偿家中旧债,即一心以国事为主,一切升官得差之念,毫不挂于意中。故昨五月初七大京堂考差,余即未往赴考。侍郎之得差不得差,原不关乎与考不与考。上年己酉科,侍郎考差而得者三人:瑞常、花沙纳、张芾是也。未考而得者亦三人,灵桂、福济、王广荫是也。今年侍郎考茬者五人,不考者三人。是日题“以义制事以礼制心论”,诗题“楼观沧海日”得“涛”字。五月初一放云贵差,十二放两广、福建三省,名见京报内,兹不另录。袁漱六考差颇为得意,诗亦工妥,应可一得,以救积困。
朱石翘明府初政甚好,自是我邑之福。余下次当写信与之。霞仙得县首,亦见其犹能拔取真士。
刘继振既系水口近邻,又送钱至我家求请封典,义不可辞。但渠三十年四月选授训导,已在正月二十六恩诏之后,不知尚可办否?当再向吏部查明。如不可办,则当俟明年四月升拊恩诏,乃可呈请。若并升拊之时推恩不能及于外官,则当以钱退还。家中须于近日详告刘家,言目前不克呈请,须待明年六月乃有的信耳。
澄弟河南、汉口之信皆已接到。行路之难,乃至于此!自汉口以后,想一路载福星矣。刘午峰、张星垣、陈谷堂之银皆可收,刘、陈尤宜受之,不受所似拘泥。然交际之道,与其失之滥,不若失之隘。吾弟能如此,乃吾之所以欣慰者也。西垣四月二十九到京,住余宅内,大约八月可出都。
此次所寄折底,如欧阳家、汪家及诸亲族不妨抄送共阅。见余忝窃高位,亦欲忠直图报,不敢唯阿取容,惧其玷辱宗族,辜负期望也。馀不一一。
兄国藩手草五月十四日已兼署刑部右侍郎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五月十四日发第六号家信,内有四月二十六日具奏一疏稿。余虽不能法古人之忠直,而皇上圣度优容,则实有非汉唐以下之君所能及者,已将感激图报之意于前书内详告诸弟矣。五月二十六日,又蒙皇上天恩,兼署刑部右侍郎。次日具折谢恩,即将余感戴之忱写出。兹将原折付归。
日内京寓大小平安。癣疾大好,较去年澄弟在此时更好三倍,头面则毫无踪影,两腿虽未净尽,不复足为患也。同乡周子佩之母病体不轻,下身不仁,恐成偏枯。徐寿蘅放四川主考。湖南放四川者向极吉利,嘉庆辛酉之杨刚亭先生、庚午之陶文毅、道兴甲午之李文恭、乙未之罗苏溪,有成例矣。邝炉青、陈俊臣两人皆已来京。陈携眷而邝则否,邝富而陈寒,所为似相反。然究以携眷为是,邝一二年亦必悔之耳。林昆圃事,余为写知单,得百余金,合之开吊,共二百金,将来可以赡其七十四岁之老母也。漱六望差甚切,未知能如愿否。现在已放一半,而实录馆当差人员尚未放一人也。唐镜海于十八日到京,二十三日召见,垂询一切。天颜有喜,极耆儒晚遇之荣。现已召见五次,将来尚可入对十余次也。
罗山前有信来,词气温纯,似有道者之言。余已回信一次。顷又有信来,言纪泽未定婚,欲为贺耦庚先生之女作伐,年十二矣。余嫌其小一岁,且耦庚先生究系长辈。从前左季高与陶文毅为婚,余即讥其辈行不伦。余今不欲仍蹈其辙,拟敬为辞谢。现尚未作书复罗山,诸弟若在省见罗山兄,可将余两层意思先为道破,余它日仍当回书告知一切耳。余近思为纪泽定婚,其意颇急切。夏阶平处一说,本可相安,因其与黄子寿为亲家,余亦嫌辈行少屈,是以未就。黄茆卿有女年十三矣,近托袁漱六往求婚。弗卿言恐余升任总宪,渠须回避(例给事回避改郎中,御史回避改员外,最为吃亏)。不知渠是实意,抑系不愿成婚而托辞以谢也,故现未说定。弟可一一禀告堂上大人。又余意乡间若有孝友书香之家,不必问其贫富,亦可开亲,澄弟盖为我细细物色一遍?然余将同邑各家一想,、亦未闻有真孝友人之家也。
余至刑部,日日忙冗异常,迥不与礼部、工部、兵部相同。若长在此部,则不复能看书矣。湖南副主考乔鹤侪在部,颇称博雅。今年经策必须讲究古茂。曹西垣办分发,本月可引见,七月可出京。朱石翘明府昨有信来,言澄弟四月底到县。此次折弁到京,石翘有信,而澄弟无信,殊不可解。兹有书覆朱,家中封好送去。诸惟心照。余俟续布。
国藩手草六月初一日堂上诰封已领到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十二月十一日发家书十六号,中言纪泽儿姻事,求家中即行与贺家订盟,其应办各物,已于书中载明,并悔前此嫌是庶出之咎云云,想已接到。如尚未到,接得此信,即赶紧与贺家订盟可也。
诰封各轴已于今日领到,正月二十六恩诏四轴(曾祖父母、祖父母、父母、叔父母),四月十三恩诏亦四轴,三月初三恩诏一轴(本身妻室),凡九轴。八月初六用宝一次,我家诸轴因未曾托人,是以未办。曾于闰八月写信告知,深愧我办事之疏忽。后虽托夏阶平,犹未放心,又托江苏友人徐宗勉,渠系中书科中书,专办诰敕事宜。今日承徐君亲送来宅,极为妥当,一切写法行款俱极斟酌,比二十六年所领者不啻天渊之别,颇为欣慰。虽比八月用宝者亦迟五个月,而办法较精,且同年同乡中有八月领到者,或只一次,未能三次同领,或此番尚未用宝者颇有之。诸弟为我敬告父母大人、叔父母大人,恭贺大喜也。惟目前无出京之人,恐须明年会试后乃交公车带归。重大之件,不敢轻率。向使八月领到,亦止十二月陈泰阶一处可付(与两苍同行),此外无便。
余于十八日陈奏民间疾苦一疏,十九日奏银钱并用章程一疏,奉朱批交户部议奏,兹将两折付回。文任吾于十三日搬至我家,庞省三于二十四日放学政,寓中一切如常,内外大小平安。今年腊底颇窘,须借一百金乃可过年,不然,恐被留住也。袁漱六亦被年留住。刘佩泉断弦,其苦不可名状,儿女大小五六人无人看视。黎越翁尚未到京,闻明年二月始能到,未带家眷。涂心畲已到京,尚未来见我。公车中惟龙臣及澧州馆到二人而已。粤西事用银已及千万两而尚无确耗,启部日见支绌,内库亦仅余六百万。时事多艰,无策以补救万一,实为可愧!明年拟告归,以避尸位素餐之咎,诸弟为我先告堂上可也。余不一一。
国藩手草十二月二十二日禀募勇御寇事
男国藩跪禀父亲大人万福金安:
屡次接到三十三日、二十八日、二十九日、初二日手谕,敬悉一切。
男前所以招勇往江南杀贼者,以江岷樵麾下人少。必须万人一气诸将一心,而后渠可以指挥如意所向无前。故八月三十日声书与岷樵,言陆续训练,交渠统带。此男练兵往江南之说也。王璞山因闻七月二十四日江西之役谢、易四人殉难、乡勇八十人阵亡,因大发义愤,欲招湘勇二千前往两江杀贼,为谢、易诸人报仇。此璞山之意也。男系为大局起见,璞山系为复仇起见;男兼招宝庆、湘乡及各州县之勇,璞山则专招湘乡一县之勇;男系添六千人合在江西之宝勇、湘勇足成万人,概归岷樵统带;璞山则招二千人由渠统带。男与璞山大指虽同,中间亦有参差不合之处。恐家书及传言但云招勇往江南,而其中细微分合之故,未能尽陈于大人之前也。
自九月以来,闻岷樵本县之勇皆溃散回楚,而男之初计为之一变。闻贼匪退出江西,回窜上游,攻破田家镇,逼近湖北,而男之计又一变。而璞山则自前次招勇报仇之说通禀抚藩各宪,上宪皆嘉其志而壮其才。昨璞山往省,抚藩命其急招勇三千赴省救援。闻近日在涟滨开局,大招壮勇,即日晋省。器械未齐,训练未精,此则不特非男之意,亦并非璞山之初志也。事势之推移有不自知而出于此,若非人力所能自主耳。
季弟之归,乃弟之意,男不敢强留。昨奉大人手示,严切责以大义,不特弟不敢言归,男亦何敢稍存私见,使胞弟迹近规避,导诸勇以退缩之路?男现在专思办水战之法,抉蹿与船并用。湘潭驻扎,男与树堂亦尝熟思之。办船等事,宜离贼踪略远,恐未曾办成之际,遽尔蜂拥而来,则前功尽弃。
朱石翁已至湖北;刻难遽回。余湘勇留江西吴城者,男已专人去调矣。江岷樵闻亦已到湖北省城。谨此奉闻。男办理一切,自知谨慎,求大人不必挂心。
男谨禀十月初四日广东水师已到营
澄、温、沅、洪四弟左右:
屡日发家信数次,想已收到。
实收换部照,须造清册一本,大非易事。现命孙阆青经理此事,想恐非二十日不能了。纵不能如请咨部功牌册之精妙,亦不宜太草率也。三月二十二所发一折,顷于四月二十日接奉朱批并廷寄。兹照抄送回,呈堂上大人一阅。
广东水师兵已于二十一日到一百矣,洋炮亦到百尊。广西水勇尚未到。衡州所造新船,闻甚不合用。顷有信与萧可兄,令其略改也。
荫亭兄到馆,请其催将侯兄速来,并告贵州徐河清、韩超、张礼度并皆奏调来楚,均五月可到也。余不一一。
兄国藩手草四月二十一日袁漱六放苏州府知府
澄、温、沅、季四位老弟左右:
二十二日彭四到,接父大人手谕及诸弟来信,欣悉一切。
二十日折差归。阅京报,袁漱六于五月十三日引见得御史,十五日特旨放江苏苏州府遗缺知府。渠写家信回甚长,怨我何不写信复之。又言即日须娶妾。于干戈乱离之际,放知府甫三日,即以此事为初政,颇为可怪。又要其家专人至京,渠有多少事要交代。兄因各捐生事,亦欲造册,专人至京。如袁家人去,即与之同行也。余前奏捐事,部议已准,兹抄回。
广西水勇于十八日杀死祁阳勇七人。日内严查逞凶下手之犯,必须按律严办。
湖北青抚台带来之兵勇,大约二万金乃可了事。饥困之后甚安静,不闹事也。
余拟于七月初六起行,甲三、甲五、二人可令其来省送我。盖少年之人,使之得见水陆军旅之事,亦足以长见识;且子侄送我,亦至理之不可少者也。书不一一,余俟续布。
元月二十三日江西办水师一切顺平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老弟足下:
二十一日春二、维五到,接一信。二十六日唐萍洲官封递到家书一件。二十九日王在十、良五到,接一信。此两次专夫走信均极快,每人赏钱一千。
自到江西办理水师,一切尚为顺平。船只三月初可尽完,惟快蟹未毕,目下本不须此。二十七日具折,分两路用兵,兹抄稿寄回。已调罗山来江省,欲令前往赣州剿贼,不料二十九日得湖北失守之信,诸将士苦战经年,一旦前功尽弃,可惜可憾!贼既占湖北,自必窥伺湖南,兄与塔公一军恐不能不回救桑梓。而回救之法,人少则无济于事,人多则口粮无出;且全军回救,而战船之在江西鄱湖以内者,又复无人统领,殊不放心。日内定计,发折后再专信回。
腾七、起三、有六、怀三来江西投效,即日遣之回家。每人送银四两,腾七加二两。魏荫亭、阳凌云亦来江,亦将速遣回。
纪泽儿读书记性不好,悟性较佳。若令其句句熟读,或责其不可再生,则愈读愈蠢,将来仍不能读完经书也。请子植弟将泽儿未读之经,每日点五六百字教一遍,解一遍,令其读十遍而已,不必能背诵也,不必常温习也。待其草草点完之后,将来看经解,亦可求熟。若蛮读蛮记蛮温,断不能久熟,徒耗日工而已。诸弟必以兄言为不然。吾阅历甚多,问之朋友,皆以为然,植弟教泽儿即草草一读可也。儿侄辈写字亦要紧,须令其多临帖。临行草字亦自有益,不必禁之。兄癣疾未好,余俱平安,即问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