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州之粤盐,只禁船载,不禁路挑,弟所见极为有理。江西新城县亦为禁闽盐之路挑,竟被私贩将委员殴毙。现在衡州每挑既补二百四十,若再加,亦必激变。从前道光年间,衡州严禁粤私,从未禁遏得住。将来新章到衡,弟可与府县及厘卡说明,只有水卡查船载之私每斤加作八文,其陆卡查路挑之私概不再加分文。亦不必出告示,亦不必办公牍,但得水卡一处稽查,便算依了我之新章目。兹将新刻章程三本寄回。
牧云于十七日回籍,带去银二十余封。兹将原单寄去,请弟照单查收。又内人寄澄弟妇菲仪五十两,余亦寄弟银百两,弟得母笑,黄河千年而始一清乎?又朱金权本年薪水银二十两,望即转给。弟家之渐趋奢华,闻因人客太多之故。此后总须步步收紧,切不可步步放松。禁坐四轿,姑从星冈公子孙做起,不过一二年,各房亦可渐改。总之,家门太盛,有福不可享尽,有势不可使尽。人人须记此二语也。即问近好。
国藩手草十一月二十四日、
牢记虚心实力勤苦谨慎八字
沅弟左右:
接初七夜一缄,欣悉句容克复,从此城贼冲出益无停足之地,当不至贻患他方,至以为慰。弟增十六小垒,开数处地道,自因急求奏功,多方谋之。闻杭城克复之信,想弟亦增焦灼,求效之心尤迫于星火。惟此等大事,实有天意与国运为之主,特非吾辈所能为力、所能自主者。虚心实力勤苦谨慎八字,尽其在我者而已。
春霆既克句容,宜亲驻句容,专打金陵破时冲出之贼。篪轩办捐之札,专人坐轮船送去。刘方伯札亦发。惟少荃近日与余兄弟音信极稀,其名声亦少减。有自沪来者,言其署中藏珍珠灯、八宝床、翡翠菜碗之类,值数十万金,其弟季荃好货尤甚等语,亦非所宜。将来沪局劝捐,恐又得与余处龃龉。幼丹截分厘金之事,今日具疏争之,竟决裂矣。
奉初六日寄谕,恐金陵军心不一,欲余亲往督办,盖亦深知城大合围之难。余拟复奏仍由弟一手经营。惟常常怕弟患病,弟千万保养,竟此大功。顺问近好。
国藩手草三月十二日
望专在稳慎二字上用心
沅弟左右:
今日接徽、祁信,唐、毛于十七日大败,桂生不知下落。徽、休、祁三城俱恐难保,而江西之患弥大,即湖南亦极可虑。余忧灼之怀,与十一年二月,元年九月相似。本不欲告弟知,但恐弟处稍涉大意,一味攻坚,只求克敌,不求稳慎,故特飞告弟知。望弟不必挖地道,不必攻坚,专在稳慎二字上用心。且待此番大风波过了,再讲金陵克城之法。春霆若不派劲旅往守东坝,则芜、金两防均极可危。兹再寄春霆一缄,请弟专丁飞送。
叶亭甥今日开船归去。米船到此者颇多,弟处不患无食,特银钱太少。弟宜专催上海四万以作小菜钱,其放赈之局,似以停止为是。顺问近好。
兄国藩手草三月二十日酉刻
十五夜信收到,火药即日起解。
弟之退志兄应成全
沅弟左右:
数日未寄信于弟,想弟悬系无已。余于二十二宿芜湖,二十六宿池州,二十八坐一小舟回省寓中,内外平安。二十五日接到初七日所发一折之批、一明谕、一寄谕,舟中匆匆,尚未咨弟。兹接弟二十六日信,已赶办咨文矣。
弟撤勇之事,余必一一速办,除催李世忠及办里下河之捐外,再札上海官绅办沪捐六十万,并加函托苏、常绅士,必有所获,弟可放心。昨得云仙信,已办六万径解弟营矣。弟之退志,兄应成全,兄之门面亦赖弟成全。第一要紧守金陵、芜湖、金柱三处,第二要分一支出剿广德,以塞众望。即令朱南桂与刘松山、易开俊三人进剿广德。而弟处派三支,分防宁郡、泾、旌,或亦一道,望弟早为酌定。倘兄之门面撑立不住,弟亦无颜久居山中矣。熊登武、张诗日、刘南云三人,弟万万不可放走。陈舫仙稍迟一步,明年再退可也。此外孰留孰散,听弟裁酌,总不使我遽倒门面为要。千万千万。
弟肝气不能平伏,深为可虑。究之弟何必郁郁?从古有大勋劳者,不过本身得一爵耳!弟则本身既挣一爵,又赠送阿兄一爵。弟之赠送此礼,人或忽而不察,弟或谦而不居,而余深知之。顷已祥告妻子知之,将来必遍告家人宗族知之。吾弟于国事家事,可谓有志必成,有谋必就,何郁郁之有?千万自玉自重。顺问近好。
七月二十九日
肝病太久不可轻服大黄
沅弟左右:
连接初七、八、十日三信,又专寄李少荃一信,俱悉一切。弟肝病太久,元气已亏,何可轻服大黄?无论湿毒如何溃烂,切不可服大黄以伐根本。余于道光二十五六七八等年遍身癣毒,其痛楚实为难受,澄、温诸弟曾见之。亦曾服攻伐之品。疑为杨梅疮而医之,终无寸效。后乃置之不理,头面渐渐去净,身上渐稀薄,痛愈而痒亦减。今已十有九年,竟得十痊其八。此等皮肤之疾,万无送命之理,断不可因此而妄伐本根。请弟全禁吃药,并禁敷药,不久必自痊愈。弟病比兄十年之病轻得多半也。至于弟之肝郁,此时尽可自化自解。谓立功非弟今世所能希冀,尤为可怪!古今立大功者,有几人过于弟耶?
南云病重,即在金陵调养,不必上来。王、戴二人之米银,即在此间给发期票期札,系与毛竹丹营中商定,众心愿从者。湖南人发湖南钱店之票,每张概系十两,当无不乐从者。否则,兄共裁了五万人(弟二万五,此外裁希部一万,别部一万五,希部与湖北共之),今年何能了耶?昨日发一密片抄阅。即问近好。
八月十四日
皮肤病可不必服药
沅弟左右:
十八日专人送家信一包,是夕接弟初十日信。哨官易光南行至九日始到,可恶也。湿毒更炽,遍身发烧,是秋天秋燥之故。余于二十六年秋亦遍身发烧,医者皆言是杨梅疮毒气发作,余不敢服攻伐猛剂。吴竹如劝每日服槐花一碗,亦无寸效。其时余又彻夜不寝,则是别有心肝之疾,与皮肤烧热了不相涉。总之,皮肤之病,世间无甚于我者,尚非要命之症。弟疾较我轻松数倍,尽可不必服药,切不可因肝郁之症牵连而杂治之。至嘱至嘱。
期票既不可行,一切听弟料理。病假之事,接弟咨复,八月杪发第一折,九月发第二折,可赶至家中过年,却不能赶十一月初三祭期。“荩臣谋国,尚未尽善”,此温旨非微词也。金陵功成,中外于弟必无闲言,切不可多心多疑。顺问近好。
兰泉信附去。
八月十九日
愿常诵《常棣》《小宛》
沅弟左右:
前奉饬南云赴豫之旨,殊难筹画,少荃亦以刘铭传赴豫为难。此次谕旨概免中州之行,以后诸事皆易措置。惟春霆须速赴新疆,刘铭传赴闽归左帅调度,尚非二将所愿耳。
弟病近日大愈否?疮癣皆皮肤之疾,决无损于元气,切不可轻用克伐之剂,谓之无罪攻伐。吾观弟在途所寄篪轩之对、眉生之屏,皆圆湛秀劲,其福泽必方兴未艾。韫斋先生谓京中言及弟者,贤愚皆俯首无异辞。弟若无端而郁恼,是与无罪而攻伐同一失也。
余近事极顺,弟可放心。愿兄弟常诵《常棣》、《小宛》二诗以自保耳。
正月十四日
沅弟医病宜以不用心为良方
澄、沅弟左右:
接两弟信并渠侄夫妇安禀,欣悉。新妇有和顺载福之象,从此和室宜男,家庆绵长,企慰无似。纪鸿儿于四月二十一日完婚,外间既无一客。衙门办喜事,似较家乡稍简易也。
沅弟寄到折稿,当略为修饰,日内拜发。陈舫仙、朱心槛到此陈谢恩折,亦于日内附报发去。魏柳南自京师归,亦恰至此。凡徒弟当差者,无不恩明谊美,将来出任,当能束躬自爱。
弟病以怔忡不寐为最要之症,外毒及善忘多感伤皆不甚要紧。开卷心疼,总由于心肝血亏之故。治之之道,非药力所能遽效,自以不看书不用心为良方。
余因闻霆营之变,近日毫无欢惊。又接两弟信,梁葆颐在衡既不相宜,余即批令归湖南酌委署事,不复与闻盐务耳。
四月二十四日
劝沅弟不必抑郁
澄、沅弟左右:
沅弟病虽愈,而尚黄瘦,实深悬系:建非常之功勋,而疑谤交集,虽贤哲处此,亦不免于抑郁牢骚。然盖世之事业既已成就,寸心究可自怡而自慰,悠悠疑忌之来,只堪付之一笑。但祝积年之劳伤湿毒,日渐轻减,则正气日旺,固可排遣一切耳。舫仙知沅颇深,感恩尤切。每言沅公精神极好,后来勋业方长,区区小病,不足为虑。余闻之常为一慰。李季荃与舫仙亲如骨肉,言其功劳极大,牢骚甚深,而病颇可虑。余观季荃虽瘦削异常,而精神尚足,当无他虑。
兄抵临淮,罗、张、朱六营于初二日到,刘松山亦到。雉河集之围危急如故。刘铭传一军日间可到,不知能解围否。若果解围,则西窜河南、湖北,恐不出沅弟所料;若各路重兵齐到,而卒不能解围,则中原糜烂矣。余身体尚好,惟朱、唐、金三军闹饷,处置宽严皆有不宜,寸心忧灼。蒙、毫、宿、颍一带人心甚坏,亲近捻匪,仇视官兵,亦久乱之气象也。
六月初五日
拟完成《鸣原堂论文》
澄、沅弟左右:
吾以淮军分布济宁、徐州、归德、周家口等处,此次捻匪东窜,处处被我军拦头击败,若自投罗网者然。从此或不敢肆意流窜,恐将为湖北之害耳。
沅弟已具折谢恩否?如身体果未全好,明年二月再行辞谢,尚不为迟,目下则不宜疏辞。以朝廷之仁厚,凡任事之臣,当可善始善终。两弟悉心酌之。
《鸣原堂论文》已抄若干篇?此间无底稿可查,请弟抄一目录寄来,拟再绩批数十篇以成完编。或取佳文,或取伟人,总期足以感发兴起耳。
十月十五日
养老之法不在进食补药
澄弟左右:
九月八日接八月初九信,二十六日接八月二十二日信,十月初一日接九月初五之信,俱悉一切。弟之两孙元五、元六派名广文、广敷,余孙元七拟取派名广钧,既无偏旁合为一律,惟广字下一字用十一真、十二文之韵,声调较为清亮。科三侄以直隶州知州用,系克复金陵后第二次恩旨。季洪弟赠内阁学士,亦系确有其事,即日当查出付回,尽可不花部费。蔡贞斋投营,无好差使可派。若其果来,不过如邹至堂、沈霭亭之数,赠银百金,附案保奖。在我已属竭力周旋,而在渠仍无大益。或渠不来,余便寄百金遥周故旧,不知可否?弟一酌之。
服药之事,余阅历极久,不特标病服表剂最易错误,利害参半,即本病服参茸等味亦鲜实效。如胡文忠公、李勇毅公(希庵)以参茸燕菜作家常酒饭,亦终少补救。余现在调养之法,饭必精凿,蔬菜以肉汤煮之,鸡鸭鱼羊豕炖得极烂,又多办酱菜腌菜之属,以为天下之至味,大补莫过于此。孟子及《礼记》所载养老之法、事亲之道皆不出乎此。岂古之圣贤皆愚,必如后世之好服参茸燕菜鱼翅海参而后为智耶?星冈公之家法,后世当守者极多,而其不信巫医地仙和尚,吾兄弟尤当竭力守之。
兄近日身体平安。军事总无起色,西股已过洛阳,东股尚在山东,无术制之,实深焦灼。余详日记中。顺问近好。
十月初六日
占星变当为儆省
沅弟左右:
二十六日接二十一信,三十日接二十五日信,初一日又接二十六日专差之信并承送湖棉被及腊肉小菜多件,谢。老年怕冷异常,顷已制青狐嗉袍及阿龙袋、猞猁马褂,又托人办湖绵小袄并裤,不独怕冷为向来所未有也。
入京陛见之谕,定于腊杪正初起程,本日附片复奏。前寄信命纪泽来营随侍进京,近思住京不过半月上下,何必唤渠远来?明日当寄信止之,即带鸿儿一行。二月回豫,即可令鸿儿回湘。
《古文四象》目录抄付查收。所谓四象者:识度即太阴之属,气势则太阳之属,情韵少阴之属,趣味少阳之属。其中所选之文,颇失之过于高古。弟若依此四门而另选稍低者、平日所嗜者抄读之,必有进益。但趣味一门,除我所抄者外,难再多选耳。
七月二日星变,既有此占,吾辈当儆省,何可乘机劾人?弟平日居心似不如此二次,或失言耳。“明年上半年见机而作”,此亦错计。今春甫出,岂可倏起倏灭?左帅虽横行一世,尚未弹劾如官、胡之贵显者。然此次西行不辞艰险,亦以平日苛责他人,畏人之议其后耳。弟作此石破天惊之事,而能安居乡井乎?宜早熄此念,敬慎图之。顺问近好。
十一月初二日
以后调度文书以少为好
沅弟左右:
得春霆信,贼去樊城仅六十里。余为雪所阻,今日在归德停住一日。批令霆军在河南西路六府专追任、赖一股,暂不赴秦。业已抄咨弟处。
盖以大局而论,任、赖纵横五省,不可无多军缀之。张逆仅在陕西三府一州之境,左、刘二军已足支持。以私计而论,春霆与左帅积不相能,恐其溃败决裂,又生金口之变;若留于南阳、汝、襄等处,豫西鄂北俱属有益。望弟将余苦心告知春霆,令其莫再奏事。余将来奏定,令渠军专办南、汝、襄、许四府州可也。
弟之奏稿及咨札稿,动称剿灭此股,亦欠斟酌。余于奏咨函牍,但称或可大加惩创而已。余见弟与各处函牍,亦颇觉烦渎忙乱。以后调度文书以少为好。昔胡文忠亦失之太多,多则未有不纷乱者,殄灭等字,不可轻用也。
正月初十日行次归德府
心病还须自心医
沅弟左右:
弟手痛极苦,字迹亦露艰难之状,殊深忧系。若专由于风湿,自非药物不能为力;若肝家积郁血不养筋所致,则心病还须自心医,非药力所能达,非他人所能谋也。
春霆果系真病。余前日误信人言,谓渠尚在襄城演戏燕乐,是以初七调娄云庆疏内未将霆大加褒赞,于宋国永且有贬辞。发折后接霆信,颇用悔之,幸疏中亦未说坏春霆耳。
四月十二日
总以保养身体为第一着
沅弟左右:
湘乡土匪业已扫灭,为之一慰。余日来有焦虑者四事:大者则恐枯旱终不下雨,又恐捻匪窜至运河以东;小者则恐湘乡之会匪与阜宁之海匪养成气候。今幸两处之匪皆已扫除,金陵已得大雨,不至竟成旱灾,三事可放心矣。惟捻匪由东平境内窜过运河,大局弥坏,凶焰弥炽,江苏之东北四府处处可虑。
顷见邸抄,御史佛尔国春参弟之案,尚有劾官相、肃党不实照例反坐之说,虽经谕旨平反调停,而痕迹殊重。弟见之心更懊恼,又增几分退志。余观军务日形吃紧,朝廷必不允弟告病之请,而弟之中怀郁郁,勉强久留,恐致生病,兄亦踌躇不能代决。弟之主意定后,如决志告病,望派专弁搭轮船前来,将折稿送兄斟酌商定再发。盖世局日变,物论日淆,吾兄弟高爵显官,为天下第一指目之家,总须于奏疏中加意检点,不求获福,但求免祸。云仙得借词规避之批,盖乃遵前旨进京候简等语,本不稳妥也。弟此时无论如何懊怫,如何穷窘,总以保养身体为第一着。
五月二十一日
眩晕未发唯左目甚蒙
澄、沅弟左右:
连接沅弟两函、澄弟一函,俱悉一切。符卿侄之次子殇亡,家中丁口不旺,殊深焦虑。
兄自十一月发眩晕后,每日服药一帖,服二十余日而停止。刻下眩晕未发,而左目甚蒙,恐又将如右目之废视。饭量少减,间食面条、薄饼之类,以换味而利脾。内人近无所苦,阖家大小平安。
澄弟汇督销局之银三千,不知已收到否?闻吾乡银钱奇窘。不练团,则有事难于应变;常练团,则中广难于捐资。此中大费斟酌,两弟为一邑之望,此等处颇难措手。
兄自患目病,肝郁日甚,署中应治之事,无一能细心推求。居官则为溺职之员,不仕又无善退之法,恐日趋日下,徒为有识所指摘耳。惟望兄弟各善调摄,异日相见,尚各康强为幸。
十二月二十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