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太平天国来了
这一边曾国藩在北京城的朝廷里一边升官一边“作秀”,忙忙活活顺顺当当的时候,在中国的另一边,广西的深山老林里,一个叫洪秀全的乡下人忽然平地跃起,大喝一声,把清廷推倒了半边。
洪秀全原名洪仁坤,小名叫“火秀”,清嘉庆十八年(1814)十二月初十生于广东花县福源水村,比曾国藩小三岁。
之所以把洪秀全和曾国藩放在一块儿比较,是因为这两个人幼年时的生活状态惊人地相似。
曾国藩家是白杨坪村的小地主,洪秀全家也是福源水村的小地主。曾国藩是全家人最大的希望,同时也是家庭的宠儿,洪秀全同样也是洪家唯一的读书希望,也是洪家的超级宠儿。曾国藩年轻时连续八年考秀才都失败了,洪秀全十七年间四次考秀才,也都失败了。
从苦读十七年的经历来看,洪秀全是真心实意想考功名的,当然也着实下了一番苦工夫。从他后来叱咤风云的强劲势头来看,此人有胆有识,聪明过人,绝不是个笨家伙。但他考试的成绩却如此糟糕,分析起来,大概和曾国藩原因相似,即,未遇良师,被人所误。
看来自古至今,原本可以成才却“未遇良师,被人所误”的学生还真不少。如果你干到30 岁都没啥出息,就得检讨下自己了!
但是和生在偏远的湖南湘乡的曾国藩不同,洪秀全出生在广东花县(今天的广州市花都区),那里是当时全中国最开放、最热闹也最先进的地区之一。所以洪秀全的思想、眼光、想问题的路子,和曾国藩可以说截然相反。
广州,是西方列强在中国沿海最早打开的通商口岸之一,洋教跟着洋人、洋货一起潮水般涌上岸来,所以洪秀全早年就接触到西方的基督教教义。但和很多早期接触洋教的中国人一样,他对西方宗教的理解是片面的,甚至可以称为“一知半解”,对那些不知、不解的部分,就用自己脑子里固有的东西去填充,结果基督教在洪秀全等人眼里,早已不再是它原本的样子。
话说洪秀全从小就是全家唯一读书上学的孩子,整个家族都把他当小神仙一样供着,可洪秀全在考场上却屡屡失利。道光十七年(1837)第三次落榜,这个一向自视极高并被族人寄予厚望的年轻人精神和心理受到了沉重的打击,回到家里大病一场,这一次病势异常猛烈,传说“死去七日”才慢慢还魂。病重时,洪秀全在昏迷中似乎听到有人在耳边对他说:奉上天的旨意,命他到人间来斩妖除魔。
显然,这是洪秀全在精神受到打击之后因为强烈的挫折感而产生的幻觉。
从此洪秀全变得言语沉默,举止怪异。过了好长时间,身体和精神才慢慢恢复。
道光二十二年(1842)洪秀全第四次落榜,精神再次受到打击。这时洪秀全翻阅以前在广州应试时别人送的一本宣传基督教教义的小册子《劝世良言》,把书中内容和自己以前大病时的幻觉对比,认为自己是受上帝之命“下凡诛灭清妖”,于是抛弃了孔孟之书,把家里的孔子牌位也换成了上帝的牌位。
从这天起,根本没读过《圣经》的洪秀全却逢人就讲他所理解的基督教“教义”,拿基督教的内容来说事儿,建立起了属于自己的“拜上帝教”,其目的则是要积蓄力量,推翻清朝统治,建立一个新的王朝。
随后洪秀全又自称是耶和华的儿子,基督的弟弟,以此进一步扩大影响。
但洪秀全早期在广东的传教却很不成功。因为广东当地百姓对洋教的内容比较熟悉,所以他们只把“拜上帝教”看成洋教的一个分支,并没有多少人起来响应,于是洪秀全等人又秘密转到广西传教,逢人就说:人心太坏,政治腐败,天下将有大灾大难,唯信仰上帝入教者可以免难。入教之人,无论男女尊卑一律平等,男的都是兄弟,女的都是姊妹。
当时的人,两千年来受尽了封建统治的欺负,整个社会都在漫漫长夜里苦熬苦撑,不知所归。现在忽然听到“一律平等”这四个字,那些有胆量的人们立刻起来响应,拜上帝教在广西声势大振。
其实“拜上帝教”跟主流的基督教在教义上相差甚大,几乎是风马牛不相及。洪秀全等人传道主要靠他自己编写的《原道醒世训》、《原道觉世训》、《百正歌》之类。道光二十七年(1847)洪秀全曾在广州的一所基督教堂待了几个月,后来要求受洗,但教士认为洪秀全对教义的认识不够而拒绝了。
其后洪秀全在广西继续传教,逐步制定拜上帝会的规条及仪式,信众日增。眼看时机成熟,洪秀全决定起兵反清,于是加紧准备,道光三十年(1850)十二月十日,即公元1851 年1 月11 日,洪秀全在广西金田村宣布起义,建立国号太平天国,洪秀全自称为天王。
当太平天国运动初起之时,清朝廷并没有特别重视,认为只是一群传播邪教的农民,乌合之众,不成气候,就派广西提督向荣率军一万进剿。
这时候曾国藩正在北京主持考试,不过这回是武举会考,所以他又“兼起”兵部侍郎来了。说实话,曾国藩虽然兼着兵部的差事,可他跟“兵”之间毫无共通之处。
老曾从小书呆子出身,身体很差,动不动就生病。五岁那年得了牛皮癣,这个病虽然不致命,可是非常麻烦,总也治不好,而且人越忙,压力越大,越动怒,牛皮癣就越严重。所以曾国藩现在已经癣疾缠身,又躁又痒,烦得要命。
就这么一位病恹恹的夫子,骑不得马,使不动刀,却去负责武举人的选拔,可见清朝这时候已经颓废没落到什么程度。
就在曾国藩带着一身牛皮癣去当他的主考官的同时,清军名将向荣也带着精兵万余杀向紫荆山区,准备收拾那帮“乌合之众”的农民。想不到太平军虽然刚刚组建,毫无作战经验,却相当凶悍,和官兵对峙八个月之久,在梁山村、马鞍山一带大败清军广州副都统乌兰泰所部八旗兵,杀了清军一个下马威。
其后向荣督军猛攻,渐渐占了上风,太平军决定退出紫荆山区。向荣得势立刻衔尾猛追,想不到在官村遭到太平军伏击,大败一场,向荣从此躲起来装病,不敢再上战场。这时咸丰皇帝刚上台,这小伙子脾气很暴,见向荣软弱,便毫不客气,一拍桌子就把他革了职。
此时太平军已经突进至山城永安(今广西蒙山),封王建制,扩大队伍。眼看太平军兵锋渐盛,而清廷此时却无人可用,只好把刚革职的向荣又弄了回来,继续统兵。
咸丰二年(1852),清军又四面八方合围上来。太平军趁着大雨向外突围,拼命死战,一战歼灭清军精锐五千人,杀了天津总兵长瑞、凉州总兵长寿、河北总兵董光甲、郧阳总兵邵鹤龄。
这一场大败,使清军在广西战场上暂时处于劣势。太平军立刻向桂林进攻,却想不到那个老谋深算的向荣已经猜到太平军的动向,赶紧抢在太平军前面进了桂林,拼命守城,而太平军因为队伍太年轻,经验不足,最终没能攻下桂林,就转攻全州,突入湖南境内,却在湘江上游的蓑衣渡碰到了曾国藩早年的一个学生——江忠源。
江忠源是湖南新宁人,道光二十四年(1844)来京城参加会试的时候认识了曾国藩,后来干脆拜曾国藩为师。从两人一见面,曾国藩就非常喜欢江忠源,认为此人很有诚信、有勇有义,是个大大的将才,在北京城里找不着这样的人才。所以后来咸丰皇帝上台,曾国藩上奏举荐五个人才,其中一位就是江忠源。
要说曾国藩看人看得还真准,这江忠源果然是个天生的将才。早在太平天国起义爆发前,他就已经看到了危机,开始在家乡办团练,当太平军杀进湖南时,清军各部望风而逃,地方上一片混乱,只有江忠源临危不乱,率兵在蓑衣渡迎战太平军,用火炮炸死了太平天国的南王冯云山,太平军遭到重创。
至此,最早的“湘军”团练已经成型,而其始创者就是江忠源。
吃了一个败仗后,太平军弃舟登岸进入湖南,先攻克道州(今湖南道县),又攻下郴州、永兴,所到之处,百姓成千上万地加入进来,势力越来越强。在进攻长沙失利后转向宁乡、益阳,出临资口,在洞庭湖上搞到民船数千艘,登船攻向湘阴、岳阳,队伍不断壮大,战船蔽江,兵士如蚁。
到这一年的十一月,太平军已经汇成了一股滚滚激流,连克汉阳、汉口,十二月攻克重镇武昌,一个月后直扑金陵,几乎转眼之间就夺取了这座大城市。
咸丰三年(1853)二月,太平天国定都金陵(今南京),改称为天京。
从金田起义到定都天京,也就两年光景,太平天国已经成了气候,开始与清王朝迎面对峙。
太平天国草创未久,却能有如此惊人的声势,说到底就是两条:一是清朝廷过于腐朽,八旗绿营全是草包饭桶,早已不堪一击。二是太平天国运动早期提出的口号很成功,符合市场。别的不说,单是“有田同耕,有饭同吃,有衣同穿,有钱同使,无处不均匀,无人不饱暖”这二十六个字,再加上扫荡“清妖”的招牌,就足以让天下老百姓蜂拥而至。
但太平天国运动却是一场没有准备好的农民起义,它的最终没落,在很大程度上是自身先天缺陷导致的“自毁”。
2.跑不了干脆不跑
当太平军刚刚起事,正和清军死战的时候,大清国这一潭死水只不过泛起了几丝微澜。从皇上到大臣到草民,一个个都麻木照旧,毫无反应。曾国藩也踏踏实实待在北京,仍然做着他的太平清官。
咸丰二年(1852)六月二十四日,已经在北京当了十二年京官的曾国藩又像往年一样,得了个江西省乡试正考官的职位,打起包袱一路南下往江西而来。想不到刚走到安徽太湖县的小池驿,忽然家里人来报信,他的母亲江夫人去世了。
曾国藩的母亲江氏夫人——也就是那位从小一路护持曾国藩,使之没有遭到家庭暴力侵害的“怜妹子”忽然去世,曾国藩闻报肝胆寸裂,立刻脱去官服披麻戴孝,渡江赶到江西九江,然后逆流西行,准备回湖南湘乡为母亲奔丧。
此时太平军已经杀进了湖南,正在挥师猛攻长沙,前面道路不通,而且危机四伏。可曾国藩急着回家奔丧,哪顾得上危险,干脆扔下全部行李,只带了一个仆人,从岳阳改走湘阴、宁乡,绕了个好大的弯子,直到八月二十三日才回到老家湘乡。
从道光十九年打完“秋风”离开家乡,到现在,曾国藩已经离家快十三年了。在这十三个年头里,祖父曾玉屏早已故去,现在母亲又走了,家里只剩了父亲一人。不过好在曾国藩的几个弟弟都已长大成人,各自有了一番作为,曾家比早年间更显兴旺了。
就在曾国藩到家后没多久,太平军从长沙向岳阳方面转进,迅速攻占了汉阳、武昌等地,兵锋所指,清军土崩瓦解望风而逃。刚继位的咸丰皇帝脾气暴烈,眼看前线打得一团糟,一怒之下把钦差大臣、文华殿大学士、首席军机大臣赛尚阿降级处分,“名将”向荣和乌兰泰都被革职。
可收拾了这三个废物之后,咸丰皇帝在自己身边的臣子中扒拉了几个来回,却再也找不出个像样的人来,无奈之下,只好在“革职”二字后边又加了个“留用”,仍然让向荣去前线指挥作战。
这时候不但前线的清军局势吃紧,就连回家奔丧的曾国藩也已经非常紧张,说难听点:马上就要被太平军给弄死了。
随着太平军迅速推进,湘乡离战场越来越近。
那赶紧跑吧!再不跑就没命了!
此时太平军声势如雷,兵马多得像潮水一样,所过之处,所有地方官员、富户寸草不留。就算太平军势力还没波及的地方,也已经有各路地方豪强群起响应,成百成千的壮汉拿着刀枪棍棒蹲在路边上,就等着太平军开过来好加入进去。这种情况下,曾国藩想从湘乡逃回京城,恐怕走到半路就让人干掉了。
话说回来,曾国藩本来也没打算逃走。
老曾生在这个小乡村,这里有他的父老乡亲,有他的田舍祖屋,有他祖父和母亲的坟茔,实在割舍不下。另外,老曾也觉得自己现在当着官,就有义务把百姓们组织起来,和敌人拼一把。
这么一来就出现了两个问题:一是怎么把群众组织起来?二是怎么个拼法?
说真的,曾国藩这几年官运亨通,可一直都是个彻彻底底的文臣(兼任兵部侍郎完全是在混事,不算),专门负责各种考试。现在让他放手发动群众,组织民团,跟太平军干仗,只能用五个字来形容,叫做“俩眼一抹黑”。
不懂归不懂,可工作还是要抓起来。谁也不是天生的“百事通”,一边干一边摸索吧。曾国藩把房门一关,黑灯瞎火地想了一整夜,总算理出道道儿来了。
要想把人组织起来,首先就是别让老百姓惊慌乱跑,要不大家一听太平军来了,一下全跑光了,那还“组织”个什么劲儿呀?
可怎么不让百姓们逃走呢?曾国藩真有绝的,拿出自己的大学问来,编了一首儿歌:
我境僻处万山中,四方大路皆不通。我走天下一大半,唯有此处可避乱。走尽九州并四海,唯有此处最自在。别处纷纷多扰动,此处却是桃源洞。若嫌此处不安静,别处更难逃性命。
先别笑,其实这是曾国藩一辈子写得最精彩的诗句之一,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