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想,曾国藩的父亲自己都多少年考不中秀才,说明他对四书五经的理解有很大偏颇,可现在他却拿这套有偏差的东西教育孩子,而且用的又是这种“填鸭式”的教育方式,在父亲手底下,曾国藩恐怕很难学出本事来了。
果然,小曾十四岁开始第一次跟着父亲一块儿考秀才,一连考了八年,父子俩双双落败,谁也没考上。
于是就有了一个说法:“蟒蛇精”曾国藩是个大笨蛋,跟他父亲一样没得救了!
关于曾国藩的“笨”,早有故事流传:有一天曾国藩正在屋里背书,家里进了贼,这个贼躲在房外,等着大家睡了好偷东西,可是曾国藩背书怎么也背不下来,翻来覆去折腾到很晚,最后贼实在忍不住了,蹦出来大叫:“你怎么这么笨!这点书也背不下来,老子都背会了,我背给你听……”这故事一看就是瞎编的,目的就是要突出曾国藩的“笨”。那曾国藩真的笨吗?不笨,是父亲无能,把他耽误了。
证据很明显:一、曾国藩二十七岁就进了翰林院,后来甚至成了大清国考试成绩最好的人之一,而且是一次次都考得那么好;二、在全中国只有一个人说过“曾国藩笨”,那就是小曾自己。他这么说,显然是要牺牲自己的“聪明”,掩护父亲的“无能”。
曾国藩不笨,是个聪明孩子。可他有多聪明呢?也不是那种超级无敌小神童。试想一下,你来到湖南湘乡的一所中学,随便走进一个班级,说一声:“请今年期末考试前五名的同学站起来。”于是站起来五个孩子,其中一个,个儿不高,小平头,耷拉眉毛三角眼,看着闷头闷脑的当年的曾国藩大概就这样。
曾国藩,就是一个普通人,生长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里。他不是神也不是鬼,和咱们没有本质的区别。他成功,就只是因为他小小年纪就立下大志,把功用到了,咱们在工作中要是把工夫下足了,一样也能成功。
却说曾国藩在自己父亲的破私塾里憋屈了整整十三年,一直混到二十岁,还是混不上秀才。总算他是“蟒蛇精”,爷爷曾玉屏不敢随便削他,而父亲也还没迟钝到家,终于发现自己能力不行,决定把曾国藩送出去上学。先在衡阳的“唐氏私塾”学了一年,又转到更有名气的涟滨书院。
这还是曾国藩第一次走出湘乡那个小县小村,看见了外面的广阔世界。
进入涟滨书院后不久,发生了一件很有趣的事,小曾给自己名字之外又加了一个号,叫“涤生”。
涤,就是清洗的意思,生,取自佛家偈语“从前种种如昨日死,以后种种如今日生”,“涤生”二字加在一起,有不断反思有错则改的意思。
同时,“涤生”二字似乎也隐含着一点儿别的意思——过去的日子过去了,新的生活开始了,这种自由自在的感觉别提多舒服了。
这么说,曾国藩对自己在老家那段沉闷压抑的生活挺不满意?
嘿嘿,大概有点儿。
随着年龄的增长,到二十岁的时候,曾国藩的性格也基本定型了。
从七岁起就被父亲拴在裤腰带上,曾国藩不可避免地受到了窝囊父亲的影响,也变得少言寡语,木讷迟缓,后来一辈子都是这个样。但曾麟书的这种性格是自卑和压抑造就的,而曾国藩却少年得志,仕途一帆风顺,压抑和自卑与他无缘,所以他的不爱说话、行动迟缓,倒给了他更多的时间去倾听和思考,并给人一种少年老成、沉稳深刻的印象。
于是一种在父亲身上很不好的性格,在儿子身上却成了“优点”。
从祖父身上继承来的勇气和热情,像血一样,一生都在他体内流淌,外表木讷沉稳的曾国藩,其实内心激情如火,充满理想,敢做敢当——同时,在曾国藩大发脾气的时候,也像他爷爷一样非常暴躁,蛮不讲理,有时候张嘴就骂街,而且骂得很难听(他的这些个性,在后面的文字中你会看到),但曾玉屏身上那些乡下土流氓的恶习,曾国藩却一点也没沾染。之所以能够取优汰劣,是他母亲对他的言传身教起了作用。
在这几个长辈当中,曾国藩最亲近的无疑是自己的母亲。而这位完全靠着刚强才活下来的“怜妹子”教给了曾国藩两件事:一是倔犟,任何时候都不能退缩;二是心计,人生在世要有主意,要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不能当疯子,也不能当傻子。还有一件事对曾国藩性格的成型也有“帮助”,那就是曾麟书这个笨父亲把自己的儿子整整耽误了十三年,使曾国藩连续八年始终考不上一个秀才。
说真的,要是曾麟书从小就把儿子送出去上学,也许曾国藩十五六岁就中了秀才。可这样一来他的人生就未免过于顺利了,这种顺利又可能养成一种骄奢之气。而这八年的挫折却把曾国藩的性子狠狠地磨了一回,使他变得少年老成,很能吃苦,受得住挫折。在后来的生活中,反而比别的年轻人少走了很多弯路。
年轻人太顺利,未必是好事。
但这绝不说明曾父亲早年对孩子的教育方式是对的。
善于引导孩子的父母,应该是有意识地从小就让孩子接受磨砺,承担责任,而不是像曾父亲这样糊里糊涂地耽误孩子。
4.不看书就是不孝
自从离开那个让人憋屈的老家,曾国藩这条“小蟒蛇”如蛟龙入海,顺风顺水。三年以后,道光十三年(1833)考中了秀才,然后去长沙的岳麓书院进修了一年。这岳麓书院是全国四大书院之一,名校啊,在这儿读书,曾国藩学业上的进步更大了,第二年就考中了举人。
举人,离做官只差一步,在乡下已经要被人们尊称为“老爷”了。老曾家从衡阳迁到湘乡至今整整九辈子,终于出了一位举人老爷,乐得小曾的父亲、爷爷在家里大摆宴席。而曾国藩自己却毫不松懈,这年冬天就独自上京参加会试去了。
可惜,这次没考中。
不过第二年是皇太后六十大寿,照例要开恩科,还能再考一回。所以曾国藩留在北京,在长沙会馆里住了一年。
在京城的这一年,可让他着实见识了一把什么叫繁华。这才知道:我的天!原来世上还有这么热闹的地方。
早先连着八年考不上秀才,把他的性子磨得老成了不少,可这几年考场上连战连捷,又在繁华的京城住了一年,耳濡目染,曾国藩有点耐不住性子,难免到处玩玩逛逛,把自己的学业“荒废”了不少,人也变得“奢侈”起来了。
毕竟他也是个年轻人啊。
第二年恩科,曾国藩又没考中。
这倒不奇怪。进士大考不同于考秀才,总共一百多个名额,全国的读书人都在盯着,竞争实在太激烈了,多少人考一辈子都中不了进士,小曾又不是神仙,凭什么一考就考上?
再说了,曾国藩以前光考一个破秀才就考了八年,那么大的跟头都摔过了,现在才考砸了两回,这点儿小挫折算什么。——你看,“挫折是人生的积累,更是财富”,这话真没错。
所以曾国藩一连两考不中,自己并不认为是什么挫折,大不了明年再考呗。这时候他手里还剩俩钱儿,就决定先不回老家,到江南转转,开开眼界。
于是小曾把东西收拾收拾,下江南旅游去了。走到半道钱越来越紧,到了江苏的睢宁县境,他上岸了。
这个睢宁县的县令叫易作梅,也是湖南湘乡人,和小曾的爷爷曾玉屏挺熟。小曾就跑去跟老乡借钱,一借就是一百两银子!易作梅也挺痛快,二话不说就借给他了。
有了钱,曾国藩继续旅行。路过金陵,上岸去逛书铺,一眼看上了一套精刻的“二十三史”,大凡年轻小伙子都爱读点儿史书,小曾也是,一看爱不释手,非买不行!可这套书卖多少钱呢?
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怎么啦?曾家这位小少爷难得碰上一件打心眼儿里喜欢的东西,买!问题是,借的一百两银子现在已经花了不少,钱不够了。结果曾国藩一咬牙一跺脚,把自己随带的衣服全给当了,凑出银子把这套书买了下来。
小曾这个事办得有点郁闷。你说他不对吧,他买的是书,又不是吃喝嫖赌。可细讲究起来,这事办得确实欠考虑。一是想得不周全,二是花钱太大手大脚。
一个人孤身在外,把所有钱都花个精光,连衣服都当了,这也太鲁莽了。再说你一个湖南乡下土财主的儿子,难道非要看这上百两银子的“精刻版”吗?
真的,曾国藩一辈子没这么糟践过钱,以前没有,以后也没有过。即使当了大帅,成了总督,封了侯爵……他也再没这么折腾过。
回到老家,曾国藩把这事跟父亲说了——不说不行,欠的账还不上。
要说曾麟书这人别的不行,倒真是个厚道的慈父,一句重话也没说,只是说:“你借的债我可以帮你还,可这套书希望你能认真地看一遍,也就算没白买了。”对这个软弱又可怜的父亲,曾国藩一直是又爱又同情,现在听父亲这么说,他也真动了感情,当场表态:这套书每天看十页,认真看,如果不看,是为“不孝”!
看几本书罢了,怎么就扯到“不孝”上去了?
这件小事反映出来的内容可不少。
一方面,它说明曾国藩这个人已经完全成熟了,懂事了,对责任感使命感的认识都大大超过了同龄人。同时也表露出他性格中特别倔犟执著的一面。
另一方面,不能不说,曾国藩这个人性格上沉稳有余活泼不足,比较死板,凡事对自己的要求十分严苛,是个几乎没有幽默感、终生不会开玩笑的人。
另外,这“不孝”两个字也说明,对曾国藩来说,儒家思想已经深入了他的骨髓,成为他生命中的一部分了。
从五六岁起就被父亲死死盯住,整天给他念书,走到哪念到哪,晚上吹了灯还念俩钟头,可以说曾国藩前头这小半辈子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和四书五经打交道,他实在是没得选择。
其实我们对“曾国藩买书”这件事的评价,似乎也不必太严厉。
曾国藩一辈子就“奢侈”了这么一回。这说明他虽然比一般年轻人老成得多,可毕竟还是个年轻人,年轻人该有的特质他都有,只不过多一点少一点罢了。人这辈子就只年轻这么一回,要是没有点儿浑的愣的,那岂不是白年轻一遭了?——套用一句名言:年轻人犯错误,孔圣人都会原谅的。
后来曾国藩真的认真看了这套书吗?
认真看了,每天至少十页,绝不含糊。而且不是看了一遍,是翻来覆去地看,看了一辈子。可以说曾国藩真正从书里长本事,就是从这套“二十三史”开始的。
记住,一本好书,不能看一遍就扔,一定要翻来覆去地看,看到深处,看进字缝儿里去,才能有所收获。
再记住,订了计划就一定要实现。“守信”是成功的基础,而且相对而言,对外人“说话算话”比较容易做到,可要守住自己内心“暗许”的承诺,就难,但更重要。
这么看来,小曾还真是个好孩子。最奢侈也只是买了一套书,说明品质淳朴,没坏毛病。父亲一说,知错即改,“涤生”这个号,真是没白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