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的飞快,刚刚落下的那片红叶似乎就在半空中变成了雪花。我出神的望着窗外,盘算着如何将雪花装进枕头里。最近熬夜学习使得我的肩膀和后颈持续酸痛,再加上羽绒服厚重领子的压迫,我时常会感到头晕恶心,有时甚至不知道身处何处。超市有出售一种超薄的羽毛枕,我买回来试了两个晚上,次日起床后发现两眼充血。赤木大喊危险,她说我可能会变成狼人。狼人倒不至于,我反而觉得像只可爱的兔子。更可怕的是脸上竟然冒出了几粒痤疮,像马上就要爆裂似的露出了白头。赤木坚决的不让我用手指将它挤破,而我偷偷挤破了一个,如今后悔的要死。今日突发奇想的捧了一小撮雪敷在脸上,直至现在上嘴唇还没有感觉。前岛怜悯的看着我,大概是要丢给我些铜板吧。
“记得那晚么?去换碟片那晚?我在那里看到古江丽灰的照片,简直和你一模一样呢。”
“呵呵……可能么?”赤木尴尬的摸摸鼻子。
“是真的,没反应过来我还以为是你呢。”
“不一定哦。”
“你是不是有孪生的姐姐或妹妹啊?”
“没有啊。”
“总之是很像啦。”
“这世界上长得相像的人那么多,干嘛一定要说我啦!”
“……别生气嘛,说说而已啦!”
“哦……”
“对了,爷爷怎么样了?”
“就那样子啦,奶奶一直照顾他。”
“赤木……上次你说没有父母……我只是想……关心一下……怎么回事啊?”
大雪过后就是晴朗的天空,柔和的阳光开始融化混合肮脏脚印的积雪,校园内安静的可怕,似乎除了自己之外,其他人都失去了发声的功能,即便是在空旷的大教室里也无法听见回声。不过我喜欢这样的安静,就像爱恋自己的情人一样
。
“其实已经过了很久,大约都不记得了。爸爸是在我六岁……不对,是七岁……反正就是在那个时候死了。应该是意外吧。后来妈妈离家出走,只能我一个人照顾爷爷和奶奶……再后来妈妈也死了……”
“她是怎么死的?”
“……艾滋病……其实早在爸爸还活着的时候她就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她是活该!”
“呃……别这样说……”
“她死了之后,我只能将爷爷奶奶送到休养院,努力赚钱养活他们……所以生活的很辛苦……”
“怎么赚钱呢?”
“去……去打工呀……洗碗、卖衣服……之类的……”
“什么都要做呀,那一定是世界上最辛苦的工作了。”
“不一定哦!因为只做了这些,所以才会觉得辛苦而已。”
“也对……不过现在你不工作了,怎么上学啊?”
“有辅助学费啊,还有……一个相隔很远的……亲人……在帮助我呢……”
“哦……”
我时不时的会想起赤木的父母,不知他们在遥远的天国会否遇见奶奶。我有时觉得天国距我很近,近到连说悄悄话都怕被奶奶听到。有时又觉得它离我很远,远到我无法一伸手就可以将奶奶拉回来。我们可以宽泛的将它比喻为时间,当我们遇到厄运的时候,时间总是走的很慢,有时似乎还停滞不前,此时巴不得有一条牛皮做的鞭子,鞭策它快点行进。奶奶去世后的前两年,家人都尽量避开有关于她的话题,我一直以为是害怕睹物思人更加伤感,事实上是由于奶奶在村中的地位,我们不敢对她妄加评论。之后母亲常与父亲抱怨奶奶生前的某些习性,虽然我厌恶母亲这样的做法,但还是控制不住瘾虫在我的耳朵里肆意横行。人似乎都有偷听抱怨的习气。若这时奶奶在身边,大概会气的怒火万丈吧。
当我们正处于好运之中时,秒针就像急于追赶即将流失的青春一样加速轮转,然而青春的流失却愈加迅猛,二者追逐于表盘和我们的颜面之上。表盘尚且可以被无数次轮转,青春却倒在了我们滥用化妆品的路途上。
我在隐隐之中觉察到赤木对我隐瞒了一些什么,但这些“什么”就像虚无缥缈的烟气一般,很快就从我的脑中飞到了更宽广的世界里。
周六的晚上照例又是无聊透顶,前岛提议去附近的酒吧坐坐。学校附近的酒吧总是在晚上十一点才开始营业,直到第二日早晨七点。有时歌舞伎们会在白天租用学生宿舍以便休息,因此混合香水的味道以及不知从哪产生的腥臭味不时的会钻进我们的房间,致使我的鼻子突然产生了过敏反应。
“如果我去的话,恐怕要带一卷纸!”
“总比待在这里闻这股怪味好吧?!”
“那里的味道也好不到哪里去吧?”
“酒精可以暂时治疗你的鼻子。”
“……真的么?”
“大概是吧……”
我和赤木就这样被前岛说服,抱着一卷卫生用纸落荒而逃。
“等等,不是要出门么?这是大门的方向么?”我环顾四周,及时拉住了前岛。
“现在这个时间你想从大门出去?笨蛋!”
“哦……对。”
我们来到远离大门的那条走廊,前岛打开随身携带的手电筒,四下晃了晃。顺着光柱看去,地上是凌乱泥泞的脚印,看来有不少学生通过这条捷径翻出校外。一走近开着的窗户,冷风像突然来了兴致一般猛烈地刮了进来。我哆嗦了一下,抓紧了绕在脖子上的围巾。
“来吧!”前岛率先爬上了窗台,“小心地下滑哦。”
我将头探了出去,帽子瞬间被刮到了几米之外的地方。
“哎!”我本能的将上身全部探了出去,伸直手臂向着帽子滚走的方向挥舞着。不料地板上竟有结成冰块的碎雪,我一阵发晕,头向下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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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栽到雪堆里大概还好些,可偏偏本该是雪堆的位置上如今是被人踏的坚硬的冰坨。我先是感到鼻子撞上什么冰凉的物体,紧接着压力骤然增大,我的额头似乎被磨出了血。我像翻了一周似的平躺在冰块上,但实际上,我想,应该只有半周。
“小心!天哪……你怎么样?”
大概是由于受到了撞击,我的耳膜鼓得厉害,前岛的声音听起来好像从极其遥远的地方传过来,闷闷的,似乎是另一个人在说话。
好像有人向我的鼻孔里塞了一块辣椒,我感到全身只有鼻子的温度是可以达到燃点的。眼泪顺着脸颊流向发际,我根本无法将眼睛睁开。
“Hello?还醒着吗?”
“呃……是的……”
前岛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但又似乎越来越古怪,听起来像是一个男人发出的的声音,而我感到无比的熟悉,对无,比的熟悉。
两只手分别握住了我的手臂,将我向上拉起。我艰难的抬起身,抹了抹眼睛。
“我的眼睛还好么?”我眯着眼睛四下寻找确切的位置。白雾涌进了眼睛里
,我只能看到几个模糊的人影。
“还好,只是你的鼻子……”
我揉了揉鼻梁,疼痛开始加剧。我立即清醒了许多,这才发现站在面前的居然是夜泽!
“可能是鼻梁断了吧……能站起来吗?”他关切的询问我,倒像是在关心后辈一般。
“呃……好的。”糟糕,虽然不是亲眼所见,刚才的窘态像快进的电影一样在我的脑海中放映了一遍。这么说夜泽全看到了?我像娃娃一样从窗台上掉了下来?对了,那刚才变异的前岛的声音一定就是他发出来的!绝对没有错!
我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不料由于脚前和脚后的使劲力度不一,我再次向后滑倒。就在倒地的一瞬间,我似乎看到夜泽抬起了手臂,原以为他会扶住我,然后鼻子离我那受伤的,若是也可以称之为鼻子的肉团只有一寸远那样的看着我。但那只是我的意愿而已,他没能扶住我,而我的臀部再次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以这种窘态出现在夜泽面前,但幸运的是我还可以以鼻子受伤为由避免之后尴尬难堪的笑容,说到鼻子——
“给。”赤木笨拙的爬了出来,从提包里掏出镜子递给我。她说过自己对于攀爬一类的活动很不在行,但处于现在这样的境地,我无论如何都没有理由嘲笑她。
镜中的自己相当的怪异,鼻子似乎已经歪倒了耳根,鼻水正如泄洪一般流了出来,而眼睛这时正如赤木所说的狼人一样布满了血丝。我指着鼻子看着目瞪口呆的另外三人,他们似乎被我的样子吓坏了。
“呃……我认为……现在不太适合……去酒吧……”
“……是的……或许去医院……更好一些……”
“好吧,听你们的。”我挪揄道,捂住口鼻向大门走去。前岛和赤木扶着我,大概在她们眼中我已成为弱不禁风的老妇人了。
我们顺利的在管理员虎视眈眈的目光之下走出了大门,不过我想她在奇怪只不过是鼻子受伤为什么需要三个人陪同。
医生是位四十岁左右的美丽女人,若不是架着一副黑框眼镜,我几乎不会将她与什叶老师联系到一起。不单单是我,就连赤木也在悄悄的感叹世界上竟有品味如此相近的两个人。
“是鼻梁断了。”
“要做手术吧?”
“是的,不过要到市里,这里的医院不能做。”
“哦……”
“先简单的处理一下,最好能在三天之内启程。”
“好的,不过我要先打电话回家,说不定回横滨做手术更好呢。”
医生果真是“简单”的包扎了一下,没过几分钟,我们就站在了医院的外面。
“喂,妈妈!我是满香。这么晚还打电话给您真是抱歉……”
“哎,是吗……”母亲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应该早就睡下了吧。她通常很难入睡,总是翻来覆去不知在想什么,因此只有早早的躺下寻找入睡的机会。
我将此事告知母亲,她先是惊叫一声,随后叫醒了父亲。二人沉吟良久,最终决定让我就在大阪做手术。
“一定要做好的医生来做!钱不用担心,我们会汇过去的……等忙完了手头的工作我们就去……什么都不用担心……”
放下电话后,我正准备去买到市里的车票,赤木拦住了我。
“手术的话……去东京好一些吧……”她喃喃的说。
“虽然是这样,大阪离的更近啊!”
“远近在其次,手术的风险要降到最低,不是吗?”她毫无信心的说。
“可是……”
“没关系啦,在那边我也认识一些朋友,他们会帮忙的……”她的声音还是很弱,好像同时在脑中考虑着什么。
“赤木,我都不知道说什么……”
“少来了,肉麻死了!”
她抓起电话,犹豫了一下,拨通了一个号码。我在旁边听着,不知怎么了,她似乎唯唯诺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