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满季飘香
14102700000001

第1章

学校把毕业旅行的地点选在了伊豆,从伊豆回来后,我们便开始了一个多月漫长的等待。母亲几乎每日都会给姐姐打电话询问她关于录取通知书的事宜,开始姐姐会耐心的解释给她听,一个星期后,那日母亲刚走到电话机旁,电话铃就响了起来。

“妈妈,我是美灿。”

“美灿啊……”

“妈妈,录取通知书从星期三开始发放。”

“美灿啊……”

“妈妈,我真的不知道满香有没有被录取。”

“美灿啊……”

“妈妈,如果录取了是三月份开学。”

“美灿啊……”

“妈妈,我已经不熬夜了。爸爸怎么样?”

“他很好。美灿啊……”

“……”

“哦……没事了,一个人在外……”

“……我会注意安全的。再见!”

“哦……再见!”放下电话后,母亲一边咕哝着“她怎么会知道我要问什么”之类的话一边进了厨房。她就是这样,每次打电话都要抱怨自己要重复同样的问题,一旦电话那头一次把话说完,她反而会不习惯。

姐姐比我大两岁,在大阪上大学,刚收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高兴的哭了,母亲也哭了。我也很想哭,可一看到这两个咧着含着饭粒的嘴的女人,我就咬着嘴唇,强迫自己别将饭喷到她们脸上。父亲在一旁安静的吃着饭,他一直主张他的两个女儿上当地的大学,这样离家近些,也方便照顾。巴不得离家越远越好呢。我看着他,心里想。

姐姐是一个极其要强又极其独立的人,没有什么事情是她一个人做不了的,尽管偶尔会闯下一些在我看来无法原谅的大祸,但别人似乎很容易就原谅了她。据母亲说幼年时一日幼稚园举行吃寿司竞赛,邻班的同学赢了,她为此哭了一个下午。第二天她像侦探一样四处探查,损坏了教室的凳子,得到了邻班的老师和厨师的口供,他们证明邻班的同学少吃了两个寿司。后来两个班级重新进行了比赛,比赛结果仍是姐姐班输。她又当了一回侦探,没调查出什么线索后,这才嘟着嘴回家了。说这件事的时候,母亲的甜蜜全部表现于脸上,这是在我面前很少出现的。

而我是一个较安静的人,大多时间选择默默地跟在姐姐身后,由她来抵挡大人们的说教。她抵挡的办法自然就是斗嘴,不停地斗嘴,有时候大人们的话被她生生噎了回去。然而没有人说她不懂礼数,反倒说她机灵活泼,将来必有大出息。倒是我,常被人认为性格过于内向。大人们常对我说:“学学美灿吧,她的性格多好哇!”那日,我决定反击。当一个和我们家隔着一条街的阿姨在吃饭时说我长得太丑时,我跑过去生气的朝她大喊:“漂亮有什么用,又不去做演员,难道你觉得自己很好看吗?凭什么议论别人!”说完后觉得很解气。大家愣愣的看着我,突然那个阿姨就哭了,她一手捂着嘴,另一只手捂着胸口,先是小声啜泣着,后来就变成嚎啕大哭了,似乎马上就要断了气。

“满香真没有礼貌!”

“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呢!”

“怎么能这样,快道歉!”

其他人纷纷指责我,甚至有个阿姨的手指头离我的鼻尖只有一寸。我站在那里,斜眼看着那个阿姨,心里想这是活该,让你背后议论我。

这时母亲听见异响跑了过来,后面跟着姐姐。听到阿姨的哭诉以及大家七嘴八舌的责骂,母亲气急败坏的要“教训”我。但挨打的过程也并不是一帆风顺的。姐姐在一旁一边抓着母亲的手不放一边喊“求求您,别打了”,母亲就拼命的挣扎。那个阿姨擦干了眼泪后,过来劝母亲消气,越是这样,母亲的手就越不听使唤,以致于我的屁股上留下了不同深浅的红手印。从那以后,我在斗嘴这方面再也不敢学姐姐了。

十二岁以后的记忆中,姐姐总是收到各式各样的情书和礼物,她看完就把它们保存在一个小盒子里面。那是个深红色的盒子,大概一张16开白纸的底面积,一支笔的高度,远看像地毯绒的质地,实际上只是硬纸板做成的。

“你为什么不把他们撕掉呢?电视上都是这么演的啊。”我奇怪的问。电视上那些女孩子收到不喜欢的男孩子写的情书都会撕掉或烧掉。姐姐是不喜欢他们的呀。

“那样以后就没有人追求了哦!”姐姐神秘的笑着。据姐姐的朋友说,姐姐似乎只有对着我才会笑,在学校里她总是一副对什么事情都漠不关心的样子,对同学及老师永远是冷冰冰的。即便是这样,她还是会受人欢迎,因为她的长相,因为她的成绩。当然这也使得不少人对她感到极其的厌恶。

我们家并不是富裕人家,我的衣服有相当一部分是姐姐穿剩下来的,还好姐姐的眼光不错,衣服的式样通常两年内不会过时。

“一古同学,今天你妹妹穿的那件内衣好像是你去年穿过的哦!怎么,你们连内衣都买不起么?”总会有人喜欢兴风作浪。

“祝贺我吧,满香比我小两岁胸部就和我一样大了,这才叫做有资本哦!”姐姐头也不回的走掉了。“另外,”姐姐停了下来,“我希望明天……。”

第二日,我在校报的左下角看到了一条新闻,说是几个人在女厕所被人脱guang了衣服,那些五颜六色的内衣被挂在了单杠上面。

姐姐接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离西浦大学开学还有四个月,在我们这个全日本排名倒数的高中里,能考上西浦大学的人大概还不到五个,尽管那只是一所非常普通的大学。次日姐姐便成了全村的名人,学校夸大其词的把姐姐的照片贴在光荣栏里,登在报纸上,无尽头的表扬着她。最初的喜悦逐渐变得平淡,最后变成厌恶。

姐姐在家里待了半个月之后,突然觉得这样的生活没有意义,便独自坐火车去了大阪,尽管我们都极力反对。不出所然,姐姐是第一个报到的学生。她打电话来说她已经找到一份小时工的工作,是在报社做资料分类员,这份工作很辛苦,但她做得很好。几乎每个星期她都会写信告诉我那里的情况,她似乎觉得打电话无法将她的感情完整准确的表达出来。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决定朝西浦大学的方向努力奔去。

———————————————————

五日后,我收到了录取通知书,当晚,姐姐打电话来祝贺我,她说录取办公室的老师一看到我的资料就决定了,这是个好兆头。母亲再次激动的哭了,不过这次我倒保持了绝对的冷静。父亲在饭桌上一杯又一杯的喝酒,幸好他酒量不错,要是别人早就醉的一塌糊涂了。

在内心深处,我很珍惜与父母在一起的时光,但我的内心就像一潭湖水一样,这段感情沉淀到了最底层,成为有重量的沙石,而我能感受到的只是浮于水面的浮藻,这些浮藻就是早日离开父母,离开家的渴望。相信姐姐和我一样。

等待开学的日子实在是很无聊,像一杯泡了很久的茶,虽然有颜色但毫无味道。等待录取通知书的那段时间,我每天都在计划着这个假期要做什么,然而到了这个时候,却又只想呆在家里面对着书柜想象着上大学的日子会是什么样子。

姐姐于二月初回来了,给我带回来一大包衣服,她说去了大阪,上了大学,就要开始新的生活。她用她的奖学金买了一台电脑,这让母亲生气了好久。这没有什么好生气的,在大阪买电子产品很便宜,而且姐姐是学导演的,电脑网络又是必不可少的工具。姐姐把这些话讲给母亲后,母亲又问是否可以在大阪买一个全自动的微波炉。

离开学还有一个星期的时候姐姐就要回学校了,一是为了小时工的工作,二是为了排演欢迎新生典礼的节目。母亲实在是不放心我一个人坐火车,便让我也跟着去。我默默的收拾着行李,母亲则在一旁不停地唠叨着。

“杯子拿了么?不要这个,这个不保温。”

“应该有温差吧,别那么着急脱衣服。”

“坐火车小心点,拿好了包。”

……

“行了妈妈,只是去上学而已啦!”

母亲坐在一旁啜泣,像掉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似的说着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一会说我小时候的事情,一会又说姐姐买的衣服太暴露了。父亲则在客厅看电视,一点声音也没有。姐姐偷偷过去看了一眼,回来后叫我去看看,我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发现父亲瞪着红红的双眼看着电视,电视上正演着俗不可耐的喜剧。突然,我也想流泪了。

我又去了一次待了三年的高中,光荣栏上新添了一张照片,照片上的我笑的很不自然,这是母亲逼我去照的。旁边是有些泛黄的姐姐的照片,它在这个冰冷的地方呆了两年,却没再见着它的主人。我没去看我的老师们,我怕看见他们的笑容。其实我还算是比较念旧的。两年前姐姐接受记者的采访时微笑着说,她最感谢的是她高中时代的老师们,她的高中是她的第二个家。采访结束后,她咬牙切齿的告诉我她死都不会再回到这个鬼地方来了。死倒不至于,但她确实没再回来过,就连校门口的那条街她都没再走过。现在我对她的话深有同感,我也曾在心里对自己说死都不会再回来,然而我还是回来了,难道只为看看我的照片?

上火车那日父母都哭了,我忍着泪水开着不好笑的玩笑,只有姐姐在一旁干巴巴的笑着。我知道,一旦上了这列火车,我将开始新的人生旅程,充满了荆棘和玫瑰的旅程。而火车冒出的长烟,也为我前十八年的人生画上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