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的王梅在医院儿科室里,望着高烧不退的孩子,忧心如焚。孩子是她的骨肉,是她的宝。王母也陪在旁,王梅流泪道:“要是孩子有什么不测,波涛回来我怎么向他交代呀!”王母也急得心情慌乱:“看你,尽说些不吉利的话,你给波涛通电话,他怎么讲?”“他说马上赶回来。”王梅低声说。
波涛得知孩子病重,如此重大的事情哪能耽搁,当然返家心切,恨不能立马飞到家里,更何况也是该回家的时候了。他赶紧订了一张机票,第二天趁海月去上课,收拾好一切,匆匆离开。可波涛到底是有情之人,在机场给王大姐打了个电话。王大姐听了电话,call了海月,正在上课的海月收到消息后眼泪都急了出来,再也没心情听什么课了,急忙赶回宿舍。写字台上,放着一封信,那部手提电话,一盒生日蛋糕。她连忙拆开信,信中写道:“海月,对不起,请原谅我不辞而别,我要回到自己的乡下,这是我流浪的终点。我没有勇气告诉你我要走。你的情义同王大姐的大恩,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的。同时,你应该有自己更好的归宿,我并不是你所期望的,你应该生活得更好。这些日子里,我拖累了你和王大姐,请你告诉王大姐,我去看望过她的女儿,同时,她苦恋多年的丈夫答应她将从头开始。台上的蛋糕,是我为你今天生日准备的,我不能陪你,但我要祝福你——生日快乐!早日找到真正属于你自己的家……”海月拿起电话,看了看,猛地回过神,顾不上别的,箭一般冲出了宿舍,拦了一辆的士赶紧去了机场。
候机厅,波涛看了看时间,眼看就要登机了,广播里已开始发出通知:“飞往重庆的航班将要起飞,请没有登机的乘客抓紧时间登机。”波涛站起身,望了望候机厅的大门,没有海月。海月坐在车上心急如火,当海月赶到机场时,飞机已经起飞了,她站在天空下眼巴巴地望着飞走的飞机,泪流满面,对着苍茫的天空大声呼喊:“波涛,你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丢下我?!”
经过两天的急诊,孩子的高烧终于退了下来,王梅抱着孩子出院,医生叮嘱:“天气冷,要特别注意,不要让孩子着凉,不能让孩子吃太冷的食品,回去吧,没事的。”王梅抱着孩子,用脸紧挨着孩子的脸,她是多么疼爱自己的心肝宝贝啊!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不能再失去第二个了。抱着孩子,她心里忧伤起伏。孩子似乎成了王梅唯一的精神支柱。
离罗芳村不远的乡镇,近年来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那一条条烂泥的马路变成了柏油路,马路两边此起彼伏地耸立着高楼大厦,原来的百货大楼、电影院已经没有了,代替它们的是无数的饭店、商店、时装店、游艺厅。车站,从东边驶来一辆客车,长鸣一声,在十字路口处停住了,没有人上车,只有赵波涛一个人下车,他回来了,带着一份忧伤、一份伤感、一份对海月的思念回来了。他来不及欣赏镇上的全新面貌,只想着早些见到自己的孩子同家人。
王梅在家里把孩子哄睡了,又忙着挑水。院外一条小路上,走来一个熟悉的人,脚步放得很快,两手分别提着一口大皮箱。王梅挑着水桶走到院口,一眼就望见了自己苦思已久的丈夫。她顾不得乡村里的俗套,放下水桶,快步跑上前去,紧紧地抱住了波涛,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两眼噙满了泪水,以往的那份苦思、那份恋情,全都放进了波涛疲劳的身躯,那颗潮湿的心,被丈夫的一股暖流顿时烘干了许多。波涛虽然辜负了爱妻,但他并没忘记这个家,他非常明白王梅这几年来所承受的压力、苦累同孤寂,波涛放下手上的提箱,紧紧抱住心爱的妻子,亲切地带着歉意说:“让你受苦了。”
王梅把丈夫接回家,心里像吃了蜜糖,除了甜还是甜。波涛放下行李,顾不上别的,也不问父母,忙紧张急切地问孩子怎么样了。王梅不慌不忙地回答说:“不用着急,孩子没事了,还在睡觉呢。”他忙走进屋子,孩子已经醒了,坐在床上耍着自己的玩具。孩子似乎一点也不认识自己的爸爸,见了波涛,一点反应也没有。波涛望着自己两年未见的孩子,泪水直在眼里转,嘴里轻声地叫着宝宝。孩子不但不理睬,反而生起怕意。王梅跟了进来,看见眼前的一幕哭笑不得。孩子只叫着妈妈,伸直两只手,想着妈妈快来保护自己。王梅上前哄了哄孩子,亲切地劝孩子叫爸爸,孩子很可爱,很听王梅的话,便小声叫着爸爸。波涛忙抱起孩子,亲吻个没完,激动地对孩子讲:“儿子,爸爸再也不离开你了。”
波涛是带着成功的喜悦回来的,他的身份同地位已发生了变化,不再是以前那个衣着寒酸的剃头匠,而是有一定影响力的顶尖级美发大师,他的言行举止都带着大师的气质和风度。可他的那颗心依然是老百姓的心、罗芳村人民的心。他要补偿这个家。他这次回来给家人准备了丰厚的礼品,每人都有份,特别是华荣的。华荣望着儿子买回的一大堆礼物,他笑了,笑得那样幸福,但分明是一种含苦带酸的笑,从前不太听话又让人痛心的儿子终于懂事长大了,华荣心里乐呀!
波涛认真地看着多时未见的爸爸,他一张苦脸比以前更为憔悴,眼窝深陷,瘦弱的身躯比以往更为弯曲。想一想,几年来的劳苦,几年来的冷雨凄凄,也不知爸爸是怎样熬过来的。波涛一时感慨万千,泪水直在眼里打转,他又把事先准备好的五千元钱放在华荣手上,说:“爸,你受苦了,这些钱你先安排着,往后这个家由我来支撑,我不再出去了,我要在我们自己的镇上开一间最专业的发廊!”
波涛这次回来,全家老少惊喜万分。晚上他要亲自下厨做一顿饭让家人享用享用。华荣却拦住了,说:“你回家一次太不容易了,歇着吧,让我去。”他顺势拉着波涛坐下。波涛一时语塞,眼眶涌满泪水。李珍的表现与往日大不一样,又热情又勤快,在厨房里帮着手,脸上的笑容格外的让人欢喜。王梅也忙,她在自己房里忙,把波涛箱里的东西全都清理了出来,孩子也傻傻地蹲在旁边。她发现了波涛参赛获得的金制奖杯、荣誉证书,还有有关资料。她愣住了,惊喜之余,心里却涌起一丝不安,害怕波涛有朝一日出了大名变了心。当她看见自己当年买的那个已经秃成光头的假人头时,心里又荡起千丝甜蜜,但嘴里自言自语地在唠叨:“这个头发都没有了的垃圾还带回来干啥!”
饭桌上,一张方桌围着稀稀几人,其他人的心情都是愉快的,只有波涛心感不快。他想起了几年不见的妈妈,仿佛看见妈妈微笑着,坐在自己对面,他夹起菜,站起来放进妈妈的碗里,妈妈的笑容一下子没了,苦着一张脸,双眼满是愤怒,她瞬间又消失了,出现在眼前的却是嫂子。李珍还笑道:“—家人,不要那么客气嘛。”波涛一下子清醒过来,也笑着说:“应该的,应该的。”波涛太想念妈妈,他恨自己当初的丑陋面孔,现在追悔莫及。他再也吃不下去,放下碗筷,回到了自己房里,点起一支烟,倒在床上,长叹一声,心里备感罪恶:“天啊,妈妈竟然几年都没回家了,爸爸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呀……”
深夜,王梅发现波涛还在吸着咽,问他:“你在想啥?不累吗?有事明天再想。”波涛一肚子的感叹,叹声道:“我在想我们的女儿,还有妈妈。”王梅也叹气,把头枕在波涛胸前:“你走后,妈妈一次都没有回来过,音讯全无,全家人都怪是你气出去的。”波涛的心情无法平静,越想越乱。王梅轻声讲:“我们去看看邻村的女儿好吗?”波涛很想见见女儿,担心王梅受不了打击,便小声地问:“你看了就不怕难受?”王梅回答不会。
这个夜晚特别漫长,也特别的静,波涛见女儿的心情犹如挨饿两餐的婴儿见了妈妈想吃饭那般急切,一刻也不能等。
第二天天一亮,波涛同王梅就匆匆去看望那可怜而又不幸的女儿。这天阴雨濛濛,雾沉沉的,路上有些滑,走路不小心时要跌跤。关于女儿的心事犹如一座大山压在波涛的身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的心一点一点往下沉。很快就可以见到一别五年的女儿,当初是怎么糊里糊涂将女儿送出去的,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对不住女儿,对不住妻子。
走出罗芳村,有一条小路沿着山坡蜿蜒而上,放眼望去,漫山丘地,一起一伏的庄稼地绿得像油画大师妙笔下的绝世之作。每到春季,绵绵细雨都会把路泡得难以通行,波涛不时都要牵拉王梅的手,叫她小心。
在现代开放城市生活过多年的波涛,想不到女儿生活在怎样一个苦凄的环境里,王梅指着眼下的大院说:“看见没有,就是中间的那一间瓦房。”王梅更心疼女儿,波涛不在家,王梅不知独自去看望过女儿多少次,有时还不敢正面去面对女儿,只有偷偷地看,每一次都是含着泪去,流着泪回来。
唐家的家境,比起波涛家更为寒酸,一间瓦房旁边是两间茅草屋,屋内摆设十分简陋,几乎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最豪华的电器也不外乎就是旧抽屉上放的一台破旧八英寸黑白电视机。唐家一家勤俭节约,靠卖苦力过日子。
他们走进唐家门,女儿一见王梅便往她怀里一扑,王梅激动地亲吻着女儿的脸,得到女儿的欢心拥抱,使得王梅平时思念女儿的痛苦在瞬间消失了一半。波涛一眼就认出了女儿,却又不敢相认,在女儿养母的介绍下,女儿亲切地叫了他一声“赵叔叔”。这一声“赵叔叔”叫得波涛心里酸涩难受,五味杂陈。女儿长得很漂亮,留着短发,小脸更是活泼可爱,长得很像波涛。他们本来就有着不可分割的骨肉亲情,女儿突然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盯住波涛,那目光一点也不像是五岁大的孩子所应有的,含着说不尽的感慨、恨与爱、孤寂与抱怨。她身穿的衣服似乎又在告诉波涛:“爸爸,我生活得很好,我比弟弟幸福多了。”静儿突然指着波涛对着养母说道:“赵叔叔不是好人,像电视里面的大坏蛋。”波涛深怀愧疚,脸如死灰,就像到了刑场一样。望着女儿,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暗自指责自己:“是啊!我是坏蛋,我牛马都不如,甚至连当叔叔都不配。”许久,他才回过神,唇间露出一丝羞愧的苦笑。
静儿很喜欢王梅,她不知是自己的妈妈,她只知道这位好心的阿姨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来看她一次,每一次都给她买好吃的、好穿的、好玩的,只知道自己在她走时每次都要哭着追出去很远很远,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
这次的礼品更为丰富,王梅把一件羽绒服拿到静儿跟前,静儿高兴得跳了起来。唐家的孩子同样有份,静儿的养父养母更是少不了。经过一两个钟头的沟通,静儿很快就熟悉了波涛,静儿对波涛表现出的那份亲热,真让人不懂。饭桌上,波涛给女儿碗里夹了许多菜,望着女儿那份安乐,他的情绪稍微好些。他没有送错人,善良的唐家把静儿带得非常好,超过了波涛想象的许多倍。事实上,唐家照顾静儿比自己亲生的孩子要好得多,唐家没有令波涛失望。
很快波涛同王梅又要走了,为了避免静儿难受,趁女儿进了卧室,波涛同王梅向唐家道谢匆匆告辞。刚走不远,静儿从房里出来不见了王梅,哭着追了出来。她不顾一切地猛追,又哭得伤心,乡间小路滑,跌得五岁的孩子满身稀泥,跌下又爬起,刚爬起又跌下,千辛万苦也挡不住这母女深情。她撕心裂肺般地呼喊着,不知从哪里传出一种奇特而又震惊人心的叫声——“妈妈”!这叫声扯心,如暴雨中的响雷,把王梅的脚步震停了,眼泪一涌而出。回过头,静儿追来了,泪流满面,失声痛哭,嘴里可怜兮兮地直叫着妈妈。王梅急得六神无主,忙快步赶上去,母女俩抱头痛哭。波涛看得悲痛万分,比自己见的任何一场伤感悲剧都来得痛苦,眼泪也止不住地流。王梅突然放开静儿,忍着痛说:“快回去,我不是你妈妈,你怎么可以叫我妈妈呢?你的妈妈在后面。”催人泪下的是,那聪明的静儿根本不相信王梅说的话,她使劲地摇头,抽泣着说道:“你是妈妈,他们都说我是野孩子,他们都说你才是妈妈。”静儿越哭越厉害。这时唐家父母也跟了上来,见此一景无不恻然,骨肉亲情,谁也改变不了。可王梅坚决否认,不作相认。唐家好不容易劝住了静儿,虽是就此罢了,但静儿心里依然藏着不服,她似乎什么都知道一样。波涛也忍痛割爱地劝王梅走,女儿见王梅转身要走,更是意志坚定地叫着“妈”。
波涛同王梅一脸沉思回到家,望着眼前的孩子,情绪稍有好转。华荣问静儿生活得如何,波涛只叹气一声,低声说很好,唐家待静儿胜过亲子。华荣也有所闻,他说:“我听人家都说,唐家还是养得不错,从来没有委屈过她,还说静儿聪明,很懂事。”波涛又长叹一声,扭转了话题:“唉,不要提这些了,赵平呢?他过得如何?”华荣听这话还有些兴趣,带着几许微笑讲道:“他在牢里很好,也懂事了,身体也长得好,人也高大多了。我前几天才去望过他,下个月就要出狱了,过年的时候就回来了。”波涛心里对弟弟也开始有一种愧疚之情,一直以来,自己都未曾去牢里探望过他,当哥哥的也的确有些不尽兄弟情分。
波涛心里的内疚犹如一团乱麻,但事情总得有一个方法去解决。今天,先把家事暂且放下,去县城探望师傅吧。多年以来,波涛一直都没登门拜访过师傅,还有为自己学艺提供方便的姑姑,今天去还真不知买些什么礼品,说些什么话语。他走在路上掂量着,面对师傅的传艺之恩,他是感激不尽,想起他日姑姑的用心良苦,自己同样铭记在心,虽然听了些唠叨,但现在想起却不是当初那般生厌。他一路上开着思想会议,突然,一个面熟的村里人叫住了他,开口就来:“你先生啥时回家来了,现在挣了大钱派头都变了,走路把头低得死死的,生怕人家认出来?”这话说得波涛面红,忙递给香烟堵住对方的嘴,谦虚地讲:“见谅见谅,你说哪里话,说得太远了,彼此乡里人,别笑话。”这位村里人点燃烟,他讲:“赵师傅,这次回来就别走了,这些年,你不在家,你爸可受够了冷风冷雨。说实在的,我们着急一世也不抵你明白一时。你爸劳累了几十年,这把年纪还受着这种罪,苦命啊!这么大份庄稼——唉,谁见到你爸爸,心都发酸,回来了就帮帮手吧。”波涛连忙感谢,虽是几句平常话,却是乡亲一片真心,他把这片真心记在了心底,他何不知晓自己父亲过的是什么生活呢!
王梅去到娘家,把波涛参赛获奖的消息告诉了他们。王父王母感到万分欣慰,他们问王梅为何不见波涛前来,王梅高兴地讲:“这两天他忙,又去县城看望师傅去了,回来了再来,他特意叫我先将礼物送来。”
波涛成为顶尖级美发大师的喜讯传开,受到不少单位和领导重视,好的事情也悄悄跟着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