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两性关系悠悠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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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他不能死

江子衿一怔,手机啪地落到了地上。

电池后盖摔得迸开,划过了她的小腿,留下红色的一道痕迹,但她已经不知道痛了。

钟易连忙弯腰帮她捡起来,然后塞进她的手里,问:“你怎么了?”

她神色惊恐,两行泪水就这么流了下来。

钟易慌了手脚,“你别哭啊,刚刚到底是谁打来的电话啊?”

她愣愣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江子衿打车赶到医院时,一辆救护车刚刚呼啸而来。她以为是柯彦夕,忙跑过去看。那人亦是出了车祸,一身鲜血,整张脸都是血肉模糊的。她吓得连连尖叫,脚下一软,往地上坐去,却在下一瞬被人扶住。扶她的是柯彦夕的一位助理。

“江小姐你终于来了,赶紧跟我上来吧!”助理一边走一边解释,“昨天晚上下了大雨,导致高速路上又湿又滑。前面两辆车追了尾,后面的车没刹住,紧跟着撞了上去,柯先生的车就卡在了中间。司机当场就没了气,柯先生被警察救出来的时候也是一身的血。警察来得倒快,可要想进去救人,必须先将外边一圈的车都给清理了,这就耽误了时间。”

江子衿只觉得头昏眼花。她仿佛看见柯彦夕出现在自己眼前,他毫无生气地躺在病床上,身上血淋淋的,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江子衿双腿一软,差点摔倒,助理连忙扶住她。江子衿死死地抓住他的胳膊,怎么也不肯松手。她惊恐万分,脸色煞白。

刚刚出了电梯,柯彦夕的秘书踩着高跟鞋咚咚咚地跑来,一把抓住了江子衿的手腕,急促地道:“医生要动手术,让家人签字。快走,快走!”

长而空荡的走廊里充斥着消毒水味,江子衿却没有因此而变得清醒一分。穿着蓝色手术服的护士对着急速走来的他们急促地喊:“是柯先生的家人吗?过来这儿签字。”

院长一早就来了,此刻见到一位年轻女子匆匆走来,心下明白这便是柯彦夕传闻中的女友了。他连忙过来打招呼,给她递上自己钢笔的同时,解释起现在的情况。

江子衿的手抖得很厉害,笔都拿不牢稳,刚刚院长讲的话她一句都没听清,断断续续的词里满是让人惊愕的言语,什么命悬一线,什么肋骨断裂,什么大出血,什么截肢——江子衿遏制不住地哭起来,胸腔中仿佛氤氲着巨大的力量,迫使她一次性地挥散出来,排山倒海般翻滚,最终一并化作了眼泪,落得胸前一块深色。

她听见自己疯了似的哭喊:“我不签字,我不签字,我要他好好的。他不能死,他不能死啊!”秘书被她推了一下,重重地撞在墙壁上。她要跑进手术室,刚刚跑到门前,就被人拉住了。

院长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劝道:“小姐,你冷静一点儿。我是柯先生的好朋友,我保证医生一定会尽全力去抢救他的。现在实在没办法,一定要给他做截肢手术,你不签字的话,手术便没法做。你要是真的为他好,就赶紧把字签了。”

江子衿捂着脸,痛苦地哭喊:“不行,我不能签。我要帮他办转院手续,我要让最好的医生来救他。”

助理实在看不下去了,一边拍着她的后背,一边急切地说:“江小姐,这是翰府最好的医院了。你现在千万要冷静下来!柯先生现在不省人事,你更要坚强起来啊!你这样自暴自弃的有什么用,难道你要眼睁睁地看他死去吗?我知道你比谁都在乎他,难道你不想让他好好活下去吗?”

江子衿依旧摇头,“不行,我不能签字。”她无法想象他那么骄傲的人面对自己残缺的身体时会有多绝望。正因为她是江子衿,正因为她是这世上他唯一的一个亲人,正因为她爱他如同爱自己的生命,她才不能这样粗暴地决定他的命运。他痛苦,她比他更痛苦;他心痛,她比他更心痛,她爱他超过爱自己。

然而她又有什么办法呢?无论她签与不签,事实都无法改变。人是什么,尘世之中最无用的一粒沙罢了,尺量不出长短,秤称不出轻重,在岁月长河里起起伏伏,以为可以赢得一切,却最终敌不过命运。

命运对他们说,你逃不掉了,原来就是这样的意思。

江子衿在助理的帮助下,一笔一画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她十二岁时,他为她取的名字。他说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这是世界上难得美好的八个字。他说没什么比子衿更好听的名字了,你该感谢我的博闻强识。

从此以后,柯彦夕便不再是完整的他了。

江子衿跌坐在地上,手中的钢笔啪地落在了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板上。

身体闷响落下时,她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原来,她比柯彦夕的那条腿,更早地死去了。她始终无法释怀。她在心里反反复复地问自己为什么这么无用,为什么救不了他?她求他救救自己,他便救了;她求他收留自己,他便收留了;她求他爱自己,他便爱了。可现在他躺在手术室里,快要失去一条腿,为什么她就无能为力了呢?

江子衿醒来时,窗外正下着大雨。护士正好推门进来,见她醒了,喊了一声“江小姐”,然后将吊着的一瓶葡萄糖取了下来。江子衿示意她停下动作,自己将针头给拔了。

“哎,江小姐,你别这样。昨晚你晕过去了,现在你的身体状况很不好,要好好调养一下。”

江子衿阴沉着脸坐了起来,取了药棉过来压在针眼上。护士没办法,只好给她贴上了胶布,又扶她站了起来。

江子衿急着去见柯彦夕,跟着护士去了他待的ICU。隔着玻璃窗,她看到柯彦夕昏睡不醒。她趴在窗户上,指腹紧紧地扣住这分坚硬,指节挣得毫无血色,如同她的脸色,似是一张纸般薄脆苍白。

院长站在她的后头,小声地说:“情况已经初步稳定下来了,现在最关键的就是避免感染。他一直没醒,再等几天吧。”

助理待在一旁,知道此刻要说的话太煞风景,踟蹰再三还是不得不提。“江小姐,柯先生的司机在事故中不幸去世,他们的家人来催要丧葬费,该给多少才合适?”

江子衿一怔,侧头朝他望去。她长这么大,几乎所有的事情都由柯彦夕决定,事无巨细,甚至琐碎到每一天穿什么吃什么,而她早已习惯顺从。她不曾想过有一天,柯彦夕会倒下。多么不可思议,这个神一般的男人也会倒下。

江子衿冷冷地说:“你决定好了,钱并不是问题。”

“还有……”

“你自己决定吧,别再拿这些事烦我了。”她又看向玻璃窗内的人。柯彦夕头上缠着一圈又一圈的纱布,露出的脸还肿着。疼不疼啊?她在心底问他。

助理点了点头,低声说“是”。江小姐正专注而忧伤地看着自己的老板,经过昨夜之后,他真切地知道了她爱得有多深。

这天傍晚,有警察来医院了解情况。江子衿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听他们交代一些事情。一个小警员临走时将一个透明袋子递到了她的手里,说里面是车祸现场柯彦夕遗留下的一些东西。

江子衿一个人坐在ICU外,迎着医院中凄冷的乳白色灯光,将这袋染血的物品取了出来。一颗铂金袖扣,是她送给他的礼物,一款九成新的手机,是他们用了不久的情侣机。

她用衣角将那些血渍擦去。她觉得自己已经麻木了,只是恶心这股暗色的东西,一眼也不想看到,却完全没理会,这些暗色的东西曾在柯彦夕的身体中沸腾循环过。

她手上用力太大,无意中触到开机键,柯彦夕的手机猛然亮了。她解开手机锁,最先映入眼帘的,居然是一条编辑了一半的短信:

“小蛮,我wwwwwwwwwww。”

柯彦夕是在车祸发生之后编辑这条短信的。他忍着剧痛掏出手机,颤抖着双手,想给她发出这条短信。然而嘀嗒流淌的血液似是生命倒计中的沙漏,他一度昏厥又一度混沌,在试图集中所有精力的同时,打出最后的那个“我”字。明明还有话说,可手指已经完全不听使唤了。他头朝下,挤在狭小变形的空间内,无法再次动弹,看着那一连串无奈的“w”,心灰意冷,失去意识。

江子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膛不停起伏。她紧紧地握着冰冷的手机,将之贴在离心最近的地方。他想要写什么,我没事,我想你,我回来了,还是我爱你?

她终于哭了出来,哭得撕心裂肺。柯彦夕就在她的面前,她却无法拥抱他。似乎一伸手就能触及,可拼命往前跑时,却发现自己只是触到一层坚硬的阻隔,她止不住地战栗。

柯彦夕在三日后醒了过来,始终未曾吃下一粒米的江子衿却倒了下去。她意志消沉,沉默无声,凭借一瓶又一瓶的葡萄糖来补充能量。

得知柯彦夕醒来的消息时,她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亮。她猛然坐了起来,下了床,往外走去。针头刮破了皮肉,她也全不在意。她还没走出几步,就被助理拦了下来。

“我要去见他。”她抖着下唇,整个头皮都麻了,兴奋又惶恐,期待又害怕。

助理扶着纸人似的她,让她再休息片刻。

“不行,我现在就要见他。”江子衿坚持。

助理这才说实话,“这是柯先生的主意,他说暂时还不愿意见你。”

江子衿瞪大眼睛看他。因为消瘦,她的两颊明显凹了下去,更显得一双眼睛格外的大。她不肯相信,抓着他的胳膊,大声说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你骗我。”

助理低头不语。

江子衿松开手,呆呆地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助理叹了口气,扶她坐到床上,又蹲下身子,很小心地说:“江小姐,你振作一点儿。一个深爱你的男人,是最害怕被你看到他的缺点的。柯先生现在情绪不太好,你要给他一点儿时间冷静冷静,你也需要冷静冷静。像你们这样的精神状态,彼此看了,心里都会不好受的吧。把问题交给时间去解决,我相信,有情人终成眷属。”

江子衿直直地盯着门外,依旧还是那一句,“我知道了。”

江子衿觉得自己几乎是在一夜之间长大的,她不再伪装成孩子,或是甘心当个孩子,她迫切地需要坚强起来。

柯彦夕在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愿意见她,她不吵不闹,找各种各样的事情来做,让自己忙碌起来。在他可以进食之后,每日去逛超级市场成为她最为重要的功课。她买各种新鲜的时蔬,带回家精心地烹饪,甘心过一种曾被她极度恐惧过的主妇生活。

人往往都是被逼出来的,曾经她连粥都熬不好,现在也能自己做一日三餐了。只是煲汤尚欠火候,她就跟阿姨一遍遍地学,做得不好就自己吃了,因而哪怕日子过得格外艰辛,她倒也没有变瘦。

柯彦夕每日的饮食都是她亲自来做的。她时不时地对着那些食材自言自语,就像他能听到一般。正是因为她的这番努力,柯彦夕的身体恢复得很快。助理偷拍他的照片给她看,她既紧张又激动。然而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她又十分伤感。

腊八这天,江子衿裹着小棉袄,买了排骨、青菜、芋头、豆子等食材,一路紧赶慢赶的,想要快点儿回去炖成一大锅腊八粥。柯彦夕喜欢过腊八,因为他很爱喝腊八粥,尤其喜欢吃熬得烂熟的豆子。她最讨厌吃豆子,每每一颗颗地挑进他的碗里,“一个黄豆三个屁,三个黄豆唱台戏。”

他从来没听过这样的说法,一时间笑得停不下来。江子衿挑着眉梢,简直拿他当火星人来看。

料峭寒风里,江子衿难得地笑了笑。回忆有时也是一种力量吧。她在一家商店门前停了下来,巨大的广告牌下有她最爱的珠宝牌子。她想到那枚沾过血的袖扣,便径直地往店内走了进去。

值班经理认识她,她刚刚坐下,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便摆在了她的面前。

导购小姐绽开了一脸甜美的笑容,声音甜得像是一杯化不开的炼乳,“江小姐好,您好久没来了,最近我们店出了不少新品,希望有您喜欢的。”

江子衿点点头,选了一对精致的袖扣。她付了钱,转身离去。

中午时分,江子衿提着保温桶去了医院,里面装着熬好的腊八粥。粥熬得太多,她给照顾柯彦夕的助理分了一碗。助理吃得喜笑颜开,不停夸赞她手艺好。

助理吃完粥,抹了抹嘴,对江子衿笑道:“江小姐,我去给柯总送粥了!”他拿起保温桶就走,只是还没走两步,便被江子衿给喊住了。

“把这个给他吧。”江子衿将袖扣递给他,“我刚买的,但愿他喜欢。”

助理看看手里的袖扣,再看看一脸期待的江子衿,心彻底地软了。他将江子衿往柯彦夕的病房拉,“江小姐,你去看看柯总吧,就算被他骂死,我也要带你去看看他。明明你们两个人都是一心一意地想着对方,干什么要被一道墙隔着不能见面啊。”

江子衿却拒绝了这番好意,“不不,我不去。你说得不错,一个男人是害怕自己的缺点暴露在自己女人面前的。既然他不想见我,我就给他一点儿空间,以前我总是逼他,现在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