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带来吵闹,很多的事情,我们可以感动,却不能流泪,因为一旦放任自己的感情,怕会让自己泣不成声。
舒姝想顾亦城一定很忙,因为至从那次谈话以后,他已经消失了半个月,当然,他很可能已经回了英国。
生命了少了阴魂不散的家伙,舒姝觉得自己的生活变得规律起来,研究生的课本来就不多,她的生活一直很有规律,无非就是上课、吃饭、看书、睡觉。她隔天便去一次代课中心上课,晚上回寝室听听音乐看看电影,或者和龚倩八卦一下。
龚倩最近被家里逼着四处相亲,搞笑事件可谓层出不穷。这天她突发奇想,居然说要带上舒姝一块去见相亲男。
舒姝可受不了她这创意,笑道,“我们两个坐一块让男方挑选,亏你想得出来。再说,我对结婚没兴趣。”
“你不是喜欢小孩子吗?你不结婚哪里来的小孩?”
“想要小孩,不一定非得结婚吧?”
龚倩觉得自己鼻梁上的镜框滑了一下,她扶了扶眼镜道,“看不出来,你那么潮啊。”
舒姝笑笑,她喜欢小孩,因为孩子的笑容是最清澈的,让她想起了微笑的天使。但她很难有小孩了,她身体本来就差,宫外孕手术割掉她一半的输卵管,医生告诉她以后就算怀上也很容易流产。她不想再去恋爱,她想过等到了三十岁,或者有了一定的经济基础便去领养一个孩子,最好是女孩,她给她梳好看的辫子,买漂亮的衣服,晚上睡觉的时候给她讲童话故事,陪着她一起成长,然后她一天天老去。
周末,龚倩原本要去相亲去,但是大姨妈来了,肚子疼得不行,于是她将相亲这个光荣任务推给了舒姝。舒姝自然是不肯,忙道,“你不能去,直接放他鸽子得了,干嘛要我去?”
“这可是个海归。”
“如今出国是不啥稀奇事。”
“这人是我师母介绍的,你说我能缺席吗?我肚子都疼成这样了,你让我爬着去啊?”
“那你就打电话推迟相亲。”
“会有故意推脱的嫌疑。”她拉着舒姝的手哀嚎道,“师母不能得罪啊,你也知道枕头风多厉害了,我的毕业课题会被零分的。舒姝,你不能见死不救。”
“我替你去可以,但穿帮了怎么办?”
“不会不会,你等会儿说话大声点,吃东西狼吞虎咽最好是发出些声音,然后挖挖鼻孔,反正就是不让对方看上你就行。”
舒姝还是第一次来东湖这样的会所吃饭,金碧辉煌的装潢让她有点眼花缭乱。
站在门口,舒姝就开始后悔,觉得自己也许该去翻翻黄历,怎么就鬼使神差答应了龚倩这么无厘头的要求呢?
大厅里,服务员问她有没有订位子,舒姝报了龚倩的名字后被领到餐桌前,对方显然还没有来,要了杯柠檬水,等待的时间总是特别难熬,顺手翻开一旁书架上的杂志翻了起来。
大厅里播放着钢琴曲,墙上的挂灯照在水杯上,散发出五彩斑斓的光。一阵脚步声后,舒姝只觉眼前一亮,头顶响起清朗的声音,“龚小姐?”
舒姝慢慢抬起头,撞进了一道目光,像十月的烟火,不可否认这是一个非常漂亮的男人。舒姝觉得眼前这人有些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在哪里见过呢?她一时也想不起来。
他也正看着她,直接的,甚至有点放肆。对了,龚倩说,他叫叶晟。
舒姝点了点头,叶晟坐了下来。
服务生走过来问,“叶先生,可以点餐了吗?”
叶晟很绅士的将菜单递给舒姝道,“女士优先,点你喜欢吃的。”
舒姝翻着菜单,被上面的数字吓了一跳,随便点了两道家常菜。
这顿饭吃得相当安静,舒姝没相过亲,但听说相亲的必要因素首先是彼此看对眼,她想这么冷场的相亲一定没戏,那么她的任务应该算是完成了吧?这么一想她心情忽然大好,加上饭菜可口,吃完一碗饭后,让漂亮的服务员又添了一碗。
相对于舒姝的狼吞虎咽,对面这位叶先生的吃相可谓相当斯文,只象征性的动了动筷子,每道菜吃一口,便不吃了,他喝茶的动作特别像电影某些电影里的画面,怎么相容呢,暗暗的灯光下浅抿一口茶,光隐去了他的表情,让他的五官看起来更加深邃。舒姝脑海里不由蹦跶一个词“浅尝辄止”。
她低笑了声,引得他微微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她窘迫的低下头,扒着碗里的饭,心道:这米真不错。
“很好吃?”叶晟问。
“恩。”舒姝回答。
“最近没回别墅那边?”
“呃?”舒姝抬起头看着他,不明所以,什么别墅?龚倩家好像没别墅啊。
“龚小姐,我们见过面,你忘了?你给我父亲读过报纸,他把你认成了柳妍,我父亲是叶墨。”
当听见“叶墨”三个字时,舒姝突不其然的站了起来,她动作太大,站起来的时候不小心将手边的水杯拂到了地上,玻璃声碎掉的声音带着一些尖锐,引来不少人的侧目。
舒姝愣了几秒,忙蹲下去捡杯子的碎片,服务员急冲冲的跑过来拉道,“这位小姐,我们来吧,哎呀,你手流血了。”
舒姝低头一看,食指上被划破一道口子,鲜红的血从顺着手指流至掌心,她皮肤原本就白,这一白一红看起来触目惊心。她发愣这会儿,只觉手掌一热,被人握住,叶晟上回头对服务员道,“有创可贴吗?”
服务员很快拿来了创可贴,叶晟握着舒姝的手,用热毛巾一点点擦去她手上的血渍,撕开创可贴,在她食指上轻柔的缠绕两圈。
“我父亲这几天一直抱怨说好久没看见你了,没人给他读报纸呢!你没事吧?怎么手心全是汗?”
“没,没事……”她摇摇头问,“那些护士不给他读吗?”
“他老人家脾气可不小,对你倒还客气。”他顿了下笑道,“那,那你最近会回别墅那边去吗?”
舒姝愣了下,摇摇头道,“我不住那里,我前段时间生病了,所以……”
“哦,这样……”他笑了笑,不再说话,舒姝也不知说什么。
过了会儿,两人异口同声道。
“如果方便,我可以陪你去看看他。”
“方便的话,可以陪我去看看我父亲吗?”
叶晟看起来很高兴,连连说了两声“谢谢”,忙招呼服务员买单。
恰好这时,他放在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他笑着说了声抱歉,然后接了起来。
——恩,我也在东湖。
——没干嘛,吃饭呢。
——哦,好吧,我等会上来,不过只能待一会儿。
放下电话,叶晟道,“这会过去我父亲一定还在午休。我朋友在上面的包间,你陪我去打个招呼,然后我们便去看我父亲,你看行吗?”舒姝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开口拒绝,叶晟已经站起来,微笑着做了个请的动作,动作优雅,眼神却是不容拒绝。
舒姝跟着叶晟上了会所的二楼,当华丽的包厢大门推开的瞬间,她忽然有些惴惴不安。
舒姝没想到包厢里会有这么多人,有男有女,砌长城的砌长城,唱歌的唱歌,喝酒的喝酒。舒姝更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遇见顾亦城。
他坐在角落的沙发上,像是喝多了,手里拿着酒杯,一旁坐着韩睿,韩睿正要一把拿他手里的杯子,他的另一旁毫无疑问的坐着位美女,两人黏糊着靠在一起,以至于舒姝一度认为那女人就是挂他身上的。他并没有抬头,很执拗的伸手抢韩睿手里的酒,好像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叶晟笑着走过去和人牌桌上的人打了招呼,见舒姝仍然站在门口,笑道,“进来啊,这里可不缺门神。”
舒姝硬着头皮走了过去,她想这时候跑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叶晟问,“会玩吗?”
舒姝轻轻摇了摇头,她会是会,但很少玩。
“要不要试试,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
叶晟这么一说,牌桌上的几人不约而同朝她这边看了过来,舒涵便是其中之一。其实刚刚叶晟推开门走进来时,他便知道他带了个人来,而且是个女人,当余光瞄见来人穿着羽绒服跟包粽子似的,立马失去一探对方容貌的兴趣。这会听见叶晟说这话,不由抬眼看去,眼前是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女人,他瞪大眼,站起来的时候差点把牌桌子掀翻,第一反应就是回头去看顾亦城。顾亦城仍然醉着,韩睿也没往这边看。
舒涵愣愣在当场,看看舒姝,又看看舒姝身边的叶晟,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叶晟笑道,“不是你叫我来的吗?”
“是我叫你来的,可是……”舒涵说话时,一直看着舒姝。舒姝勉强笑了笑,不说话。就是再迟到的人也能察觉到其中的暗涌,叶晟问舒姝,“龚小姐,你们认识?”
叶晟一句龚小姐,成功让舒涵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扭曲。舒涵六年多没见过舒姝,上次那一面照应也不过是点头而过,听叶晟这么一叫,有些迟疑,他想自己也许需要确认下是否认错人了,毕竟长相相似的人多了去。
叶晟又问了一次,“你们认识。”
舒姝点了点头,笑道,“好久不见,舒涵。”
当角落里的顾亦城听到那柔软的声音,有些疑惑的抬起头。他站起来的动作相当缓慢,相当迟疑地,脸上的惊骇也相当的清晰。他想自己真的醉了,所以舒姝声音飘过来时他以为是酒精过后的幻觉,抬头望去,脑子“嗡嗡”作响,有点转不过来,身边的女伴,拉拉他的手问道,“这么了?”他几乎跳起来甩开对方,不小心打翻了手中的酒,玻璃摔地上的声音十分的清脆,包厢里顿时安静下来,大家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弄不清这是怎么回事。
这样的气氛太过怪异,叶晟看了看诡异气氛的源头,也就是他今天的相亲对象“龚小姐”。人是他带来的,总不能一直这么尴尬的站在门口被人围观吧?而且她还得陪他去看他老爸呢,轻轻咳了两声,打破沉默,拉了拉舒姝的手臂道,“龚小姐,招呼打过了,我们走吧。”
舒姝点点头,顺从地任他拉着自己,眼看就要离开,顾亦城却冲上前来挡住去路,可能是喝了些酒,他的声音听上去略微沙哑,“舒姝……你怎么在这里?”然后指了指叶晟道,“他是谁啊?你为什么和他在一起?”
舒姝尴尬的别过头。
叶晟笑着替她解围道,“顾少今天喝多,认错人了吧?这位小姐姓龚,不姓舒。”
“龚?”顾亦城疑惑的看着舒姝,他走过去,挥开叶晟搭在舒姝身上的手,“她姓什么我比谁都清楚,离她远点。”
周围的人相互交换着眼神,开始低头窃语着。
叶晟不是个可以无视一切的人,他和顾亦城不熟,大家在一起喝过几次酒,只因他是舒涵的朋友,舒涵和他是表兄弟关系。叶晟映像中的顾亦城一直非常有礼貌,同时也给人一种强烈的疏离感,但他这会儿却当着所有人说,“离她远点”,这无疑是一种宣言,告诉大家这个女人是他的。叶晟记得,每次顾亦城来迟了,舒涵便笑他,“怎么,又被舒妹妹牵绊住了?”他当时就在想,这舒妹妹是个什么样的国色天香,连顾亦城这样的男人都给绑牢了。顾亦城叫她“舒姝”,叶晟心里也就明白了七八分,低头去看她,白皙的皮肤没什么血色,一双媚眼微微上挑,长长的发垂在身后,裹着厚厚的羽绒服,身材看不出,他只能说:长相一般,气质不错。而舒姝始终漠然垂首,不看他,也不看他。
叶晟道,“恐怕不行,因为她今天是我的女伴,而且她看上去并不乐意留下来。”说着手还很自然的搭在了舒姝肩上,转身朝包厢外走去。
如果说刚刚顾亦城还有点迟疑,那么一句“女伴”已经彻底激起了他的怒火,他性子原本就急,遇上舒姝的事就是急上加急。什么他的女伴?这是舒姝,他的舒姝。他冲上去,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抡起拳头挥了下去,指着叶晟道,“你******谁啊!我叫你放开她。”
他这一拳所有人都始料不及,毕竟大家一个圈子里的混的,生意上的联系可谓千丝万缕,挨边三十岁的人了,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非得动手?包厢里的气氛像雨后的露珠凝结成了冰,静得可怕。
叶晟沉着脸,抬手抹了抹嘴角血渍,冷笑道,“挺横的嘛,你他妈得以为你是谁啊?”说着袖子一挽,拳头也跟着过去了。
舒姝还没反应过来是这么回事,人已经被扔在了一旁的沙发上,后脑勺重重的撞在了墙上,眼冒金星,只听见包厢里“哐当”直响,尖叫声不断。
顾亦城很多年没有这么热血沸腾的和人赶过架了,虽然他一腔热血,今天却当不了英雄。他喝了不少酒,有些醉,脚下步伐轻飘飘的,所以他除了第一拳打中目标,后面几乎拳拳落空,倒是吃了叶晟不少拳头。
舒涵和韩睿赶紧上来分开两人,一人拖一个。
韩睿拖着重心不稳的顾亦城坐回沙发上,他却打红了眼,连韩睿都不认识了,见人都打,挣开韩睿的手,撑起半个身子站了起来,一副又要上战场的模样,走起路来极其不稳,东倒倒西歪歪。韩睿上前去扶他,叹气道,“亦城,你喝醉了。”
他忽然转头望向舒姝的位置,挣扎着要过去,可是当摇晃着身体,好不容易走到舒姝面前,却发现眼前的人变成了两个,一时间,他不知道那个是真,那个是假。他伸手,在空中胡乱抓了两下,什么也没抓到,顿了顿,又伸手抓了两下。于是,他开始怀疑眼前的人也许是幻觉,扶着额头对韩睿道,“看来我真喝多了?还以为看见她了,也是,也是,她怎么会在这里呢……她叫我别打扰她的生活……”
舒姝没见过这样的顾亦城,想要安慰他几句,只觉满嘴苦涩。
这时,叶晟走过来,低声询问道,“你没事吧?”
舒姝微微抬头朝他望去,一脸迷茫,他索性一把拉起她道,“走吧!”
出了会所,叶晟道,“你等一下,我去取车。”离开前指着她的手背道,“再那么用力,指甲该陷入肉里了。”
舒姝紧握的双手稍稍松了劲,摊开手,掌心微红。
她站的地方是个风口,冷空气灌进脖子,身子跟着微微一抖,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她迟疑着回头去看。
舒涵追上来,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舒姝亦不知道说什么,只得置若罔闻。
舒涵指着她,半晌后才道,“你和叶晟是怎么回事?”
“叶晟?”这名字太过陌生,以至于舒涵质问她时,她压根反应不过来对方是谁。
“算了,这问题我还是去问他吧。”舒涵没好气的说道,“大家认识这么多年了,做不成恋人难道连朋友也做不成了?他醉成那样,叫着你的名字,你好歹扶一下吧?舒姝,亦城待你不薄吧?”
舒姝说,“他为我做了不少事,我承认,我没有要求他什么,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他愿意的。难道他骑着白马来,我就得当灰姑娘?你看见他失意的样子就开始指责我的无情,但如果我不无情点,你是不是又要跳出来说,好死不死,你给他个痛快吧。其实一直都是这样,他一不痛快,你们所有的目光就会聚集到我身上来,我就成了罪人。可是,当他风光无限、左拥右抱、风流快活时,你们谁又有想起过我?”
舒涵顿时哑然,其实他追出来就想说一句话:舒姝,你这样揪着他的心,一刀刀凌迟,还不如给个痛快。
一声短促喇叭声响起,两人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叶晟的车停在了马路边,舒姝轻声说了句,“你回去吧。”然后转身朝路边走去。
舒涵上前拦住她道,“舒姝,亦城上星期胃不舒服,吐得厉害,我和韩睿硬架着他去医院,一检查才知道胃溃疡,输了一个星期的液,他从小到大跟猴子似的,除了六年前那次车祸,这还是头一回累病了。你住院这段时间他没日没夜守着你,不吃饭,不睡觉,你难道真一点感觉都没有?前几天,我陪他去邻市看一块地,四个小时车程,谈完合同都晚上十二点了,他打电话问韩睿A市天气怎样,韩睿随口一句好像要下雨了,你猜他跟我说什么?他居然说要连夜回来,他说你害怕下雨,他得守着你。凌晨四五点,他载着我将车开到你寝室楼下,我他妈就像傻子一样陪着他在车里等下雨。第二天,你去上课,抱着本书,从他车旁边走过,和人有说有笑,眼睛长头顶,压根就看不见他。我就说他,既然想见你就大大方方去见,追女人不带这样的。他说,他答应不再打扰你的生活。他就这样想见你,又不敢见你,心里难受就去喝酒,一喝酒胃就痛……”
冬天的街道,有点冷清,身后的车又一辆接一辆的驶过,如同人生的过客,来去皆匆匆,汽车的喇叭声混在一起,听起来像刺耳的呜咽,述说一个说不清的痛处。舒姝转过脸去,灯光下她的脸苍凉惨白,两行泪不知什么时候流了下来。她住院期间一直发烧,晚上经常做梦,她睡得极不安稳,一会儿热一会冷,他要不断把她的胳膊往被窝里放,替她捻被子,替她擦汗,他紧紧握住她的手,拍着她的肩膀,像哄婴儿一样对她说,别怕,别怕,舒姝我就在你身边……
俗话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舒姝问自己,没有感觉吗?怎么可能一点感觉也没有。他在她身边了,可是却隔了六年。记忆就像一道泄洪的闸门,一旦打开,奔腾的水势漫天而下,可时间却是一只无形的手,在你回过神的瞬间,一切已物是人非。
舒涵见她哭了,也有点慌,叹了口气道,“你们这样算什么?一个在里面醉,一个在外面哭,既然有感情,重新在一起有那么难吗?”
舒涵问舒姝,有那么难吗?
舒姝却笑了,其实就有那么难。她心里有道坎,她就是忘不了,就是介意,就是不甘心。她忘不了自己在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陪在另一个女人身边,她介意这些年他的左拥右抱,更不甘心自己不再是唯一。
有人说,爱一个人并不一定要有结果,因为不追求结果的爱,就不会有尽头的一日。她也曾经想过,如果那时候她随孩子一起去了也好,至少那一刻,当她闭上眼等待死亡时,梦见的是圆满。
伤口太痛,她不敢去碰,现实太残酷,她也不敢注视,闭上眼,她宁愿自欺欺人,宁愿让眼泪化为泛滥的雨,独自活在回忆里。
原谅一个人很简单,她可以原谅,却无法忘记。而女人对于爱情的向往是可以说与生俱来,总是不顾一切想要去爱,这份爱可以是地动山摇、可以是无所畏惧、也可以是温情婵娟。少年时一如白纸,勇猛直前,偏偏不懂得如何去爱。岁月沉淀了人生,千帆过尽,当人终于学会包容与体谅,却丢了勇气。
舒姝想,也许在岁月的长河里,她早已遗失了勇气,失去再爱一次得勇气。
舒姝跟着叶晟去看望叶墨,两人过去时大概下午三点,叶墨刚睡了午觉起来,正对着一个护士发脾气,说护士没用一百度的开水帮他泡茶,别以为他现在不能喝茶就能蒙他,他喝了几十年的茶,只需瞄一眼就知道泡茶的水质如何。
那护士觉得委屈,低着头都快被骂哭了。
叶晟对舒姝说,“抱歉,他脾气不好。”
舒姝笑笑,从护士手里接过的茶,慢慢走到叶墨身边道,“叶教授。”
叶墨原本还黑着一张脸,回头瞧见舒姝顿时眉开眼笑,指着身边的空位示意她坐下。
“柳丫头,好久没看了你了,都没人给我读报纸了。”
“我姓舒……”舒姝试着纠正他。
“舒?怎么会是舒呢?顾亦城的女朋友姓柳!”
舒姝笑了下道,“我今天是来给你读报纸的。”
“今天可是周末,怎么不去和顾亦城约会?”
舒姝有点尴尬,笑了一下,微微低下头,她这表情看在长辈眼睛只当是小姑娘害喜不好意思,叶墨哈哈大笑起来。
舒姝更加尴尬,见叶晟拿着一大叠报纸走了过来。
那个下午,舒姝捧着一大叠报纸,整整读了三个小时的新闻,叶墨静静的听着,抿着嘴,目光沉静,若有所思。她读着与她毫无关系的事,他听着与他不相关的事,他们之间没有其他的交流,气氛却说不出的融洽。当一叠报纸读完时,舒姝发现叶墨已经睡着了,他嘴角挂着笑,看起来很满足。
叶晟走过来,将毛毯搭在老人身上,递给舒姝一杯温水,很慎重的说了句,“谢谢。”
舒姝接过,一口气喝得滴水不剩,才知道自己已经非常口渴了,喝完一杯,叶晟又递上上来一杯,舒姝反而有点不好意思,想起她刚刚在会所吃了两大碗饭,好像她多能吃能喝似的。
叶墨睡了一会便醒了,转头对叶晟道,“今天留下吃晚饭吧,我让厨房烧你爱吃的鱼。”
“爸,我不爱吃鱼。”
“吃鱼的人才健康。”
“我知道,可我不爱吃鱼。”
“健康的人通常吃很多鱼,很多文明国家都是以鱼肉为主食。”
“……”叶晟扶着额头道,“爸,我吃鱼会卡刺,你忘了?”
“鲈鱼刺很少。”然后转头对舒姝道,“柳丫头,你吃鱼吗?”
“爸,她不姓柳。”
叶墨像是吃了一惊,眯起眼望着舒姝,忽然道,“你过来,让我看看。”
舒姝慢慢靠了过去,叶墨仔细看着她的脸道,“仔细一看你又不那么像了,只有这双眼睛特别像,想想都二十六七年了,她怎么可能像你一样年轻……对了,你说你不姓柳,那你姓什么?”
舒姝道,“我姓舒。”
“吃鱼吗?”
舒姝点了点头。
叶墨对叶晟道,“看,她都吃鱼,你怎么会不爱吃鱼?叫厨房弄条鲈鱼吧,清蒸还是红绕?”
“清蒸吧……”叶晟道,“爸爸,我帮你把毯子盖好,你的脚露出来了。”
吃晚饭时,舒姝才知道其实叶墨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不能进食。但他仍坚持要陪他们一起用餐。
他将鱼头夹给舒姝道,“多吃点,你太瘦了。”
舒姝眼圈一红,点点头,拿着筷子却怎么也夹不起碗里的鱼头,她说了句“抱歉”,起身去了洗手间。舒姝从洗手间出来,叶晟站在门口,像是在等她,见她出来,仔细盯着她的眼睛。
舒姝为刚刚的失礼道歉,“对不起……”
叶晟笑着打断她道,“我还不知道你全名叫什么。”
“舒姝。”
“怎么写的?”
“女字旁一个朱,姝。”她比划着写了自己的名字。
“真正的龚小姐呢?”
“呃,肚子疼。”
“你和她是同学,一个系的?”
“不是一个系,她是经济学院的,我们一个寝室。”
“那你是什么学院的?”
“外语学院。”
“你是在读本科还是读研?”
“目前时读研。”
“以前没相过亲吧?”
“没有,这是第一次相亲吧……”她低下头,理了理额前的头发,忽然间,手上一热,手被人握住。
叶晟想起刚刚自己对舒姝的评价,长相一般,气质不错。他想,其实他错了,她很好看,也很耐看,特别是那双眼睛。他忽然能理解顾亦城作为一个男人的心动,她像是风中飘落的花瓣,让人受不住伸手想要捧在掌心。
舒姝吓了一跳,她看着叶晟的眼睛,他的眼里微微带笑,目光清澄。她有点不知所措,“你……”
他没有放手,只是盯着她眼睛,低低道,“你手很冷。”气息缓缓拂过,他问,“那你相中了吗?”
叶晟送舒姝回了A大,风从车窗外吹入,打乱了她的发丝,他们一路无语。
快到学校的时候,舒姝指了指前面的天桥道,“你在前面那个路口停吧,我要去买点东西。”
叶晟“哦”了一声,将车靠边挺了下来,舒姝说了声“谢谢”,推开门,跳下车,转身走开。
没走几步,叶晟轻踩油门,将车慢慢滑了过去,按下车窗道,“我吓着你了?”
舒姝尴尬的笑笑道,“不是。”
“上车吧,送你回去,这里离A大还有段距离。”
“不了,我要去买东西。”
“你总是这样拒绝男人吗?”
“……”舒姝抿着嘴唇不知道说什么。
“上车吧,这么晚了。如果我开车一路跟着你会很奇怪。”
叶晟将舒姝送到A大门口,走之前他道,“我知道这样的要求有点莫名其妙,也很唐突。我父亲很喜欢你,他是个严肃的人,这么多年来我从没见他这么亲近一个人。他时间不多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
舒姝打断他道,“我会定期去看他的。”
叶晟像是松了口气,问道,“刚刚吓着你了?”
舒姝没想到他会执着于这样的问题,他问她,你总是这样拒绝男人吗?她确实是这样拒绝男人的,可是她拒绝他的理由……舒姝摇了摇头道,“叶先生,我会定期去看你父亲,这点我可以保证。相亲的事真的很抱歉,其实我平时胃口没那么好,今天不知怎么就吃了你两碗饭。”
叶晟被她的话给逗乐了,从怀里掏出名片递给她道,“今天谢谢你。”
周六晚上,舒姝去补习班上课,课上到一半有个小男孩忽然说肚子痛。舒姝以为他吃坏了肚子,让他趴课桌上休息一会,不料五分钟后,小男孩开始发吐,吐着吐着竟痛得满地打滚。
舒姝忙拨打了120,并打电话通知孩子的父母,电话通了,但一直没人接。十分钟后,救护车却还没有来,这个时段正是高峰期,交通可想而知,代课中心的后面穿过两条街有就有一个儿童医院,但那里是单行道,开车的话要绕一大圈,走路过去大概十分钟。
舒姝和补习班男老师商量说背孩子去附近的儿童医院,男老师支支吾吾,意思就是还是等救护车吧,现在的小孩精贵着呢,如果中途出点事,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舒姝见孩子已出现休克状态,抱起小男孩就往楼下冲。
刚下来,舒姝老远就看见背风处站着一个穿黑色大衣的男人,双手抱胸靠在黑色的跑车上望着写字楼。那背影太熟悉,她有点愣住,可能是感觉到她的目光,顾亦城忽然回过头来,两人目光相汇,他有点不知所措,张了张嘴像是要解释什么,舒姝抱着小男孩跑了上来道,“你蹲下。”
他“哦”了一声,领命后立马蹲了下去,只觉背上一沉。
舒姝道,“快,送他去医院。”
小孩被诊断出是急性盲肠炎,必须马上动手术。
坐在医院的手术室外,顾亦城想也许他该去锻炼一下。他背着男孩一路跑到医院,微微有点喘气,想当初他可以背着舒姝一口气跑上九十九阶梯,她那北京时,他还背着她爬过长城呢!
他偏过头去看着身边的人,舒姝瞧见他嘴角有明显的淤青,想是那天和叶晟打架所致。她想了想,率先打破了沉默,“舒涵说你最近胃不舒服,好点了吗?”
他点点头道,“好多了。”
“所以说你们这些有钱人,吃的是山珍海味,却没有营养,住的的豪华别墅,却很少回家。”
顾亦城看了她一眼道,“舒姝,我可以理解为你这是仇富吗?我可是天天回家的,而且从不超过十二点。”
这点舒姝无法反驳,她本想说那你以后少喝点酒,可又觉得自己好像也没有立场去说这话。两人瞬间陷入了沉默,舒姝想,人与人的关系有时候真奇怪。
不一会儿,男孩的父母便赶了过来,孩子的母亲握着舒姝的手连连道谢。
顾亦城一直陪舒姝等到手术结束,小男孩手术后已渡过危险期。他对舒姝道,“你口渴吗?我车里有水。”
舒姝点点头和小男孩的父母告别,两人并肩朝楼梯口走去。
走廊上,舒姝与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擦肩而过,不小心撞了下对方的肩膀。她回头道,“对不……”最后一个“起”字她没有说出口,她没想到那个女人会是唐钰。
唐钰看见舒姝也是一惊,恰好这时她怀里的孩子“哇哇”的哭了起来。迎面跑过来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抱走唐钰怀里的孩子,很平常的一个男人,样子憨厚老实。
舒姝不知道说什么,笑了笑算是打招呼。
顾亦城知道舒姝和唐钰一直都不和,忙打圆场道,“小钰,好久不见啊。”
“亦城哥哥,你回国啦?”唐钰拉着身边的男人介绍道,“这是我老公陈平,老公,这是顾亦城,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
两个男人笑着打了声招呼。
顾亦城看见陈平怀里的小孩可爱得紧,忍不住笑道,“小钰,不错啊,孩子都有了也不通知声,这么多年哥哥白叫的吗?红包我都没给你包。”
唐钰不好意思的笑笑,望着舒姝道,“舒姝,你要不要抱抱孩子?”
舒姝愣了一下,那是一个不到一岁的孩子,又张圆圆的脸,一双圆圆的眼睛好奇的望着她。她有点失神,唐钰已经抱着孩子走了过来。
舒姝抱着孩子,孩子在她怀里“咯咯”的笑了起来,一会儿看看她一会又看看唐钰。她低下头,将手伸过去,小孩抓住她的指头玩了起来,靠了过来,就这么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湿湿的,带着凉意。舒姝只觉心里却像被什么刮痛,眼睛发涩。
“这是个女孩,九个多月大了,我和陈平扯证时挺着肚子没发办婚宴,准备等宝宝一周岁时一起办了。” 唐钰忽然抓住舒姝的手,问道,“舒姝,这几年你有没有去看过妈妈?”
舒姝摇了摇头道,“有打过几次电话……”
“我婚宴的时候你来吗?”她说着从包里掏出一张便签字,快速写下一连串的数字后递给舒姝,“这是我手机号码。”
舒姝接过,两人又说了几句,然后告了别。
刚走出两步,唐钰忽然追了上来,她将舒姝拉到一边,回头对顾亦城笑笑。
顾亦城晃晃手里的钥匙,对舒姝道,“我去取车,门口等你。”
待顾亦城走后,唐钰低着头道,“姐姐……我好像从来没有这样叫过你吧?小时候,觉得自己是公主,是妈妈的唯一,可是你的出现打破了这个唯一,以前总是针对你,现在给你说声对不起吧。我生这孩子的时候难产,吃了些苦,忽然想到你那孩子,你以后也不知道能不能有小孩……心里特难受……”
舒姝记得以前曾经看过这样一句话,女人一旦有了孩子心就容易变得宽容。望着唐钰,舒姝什么也没说,只是将手搭在她手上,笑了笑。
一笑免恩仇吗?舒姝想是的,她和唐钰虽然从小就不亲近,也没必要为了过去记恨。医生说,她以后也能有小孩,但几率比正常人小很多,她的血亲除了罗琳也只有唐钰。一个人活着太过孤独,虽然她与她们联系甚少,但总归有个想念,如果连想念都没了,她就彻底成了孤家寡人。
室外的空气偏冷,顾亦城去取车,舒姝站在医院的门口挫了挫手。
不一会儿,顾亦城的车慢慢滑到她身边,他下车,仔细盯着她的眼睛。
在他开口说话前,舒姝道,“别安慰我。”
“谁要安慰你,”顾亦城道,“我想说你头发乱得像鸡窝。”
舒姝抬手理了理,见他嘴角挂着笑,才知道又上了他的当。
他握住她的手,送到自己唇边,哈了口气道,“舒姝,我第一次牵你的手时,我发现你手掌有些小茧子,我当时就在想我以后一定要让这双手不经历任何风霜和劳作。我要好好保护自己喜欢的女孩。那时,我的愿望很简单,就是觉得喜欢你,要和你在一起,想得并不多,以为爱就能超越一切。”他顿了一下,从兜里掏出一枚戒指道,“那晚的事,我要向你道歉。可是我不后悔,因为那是我想要的,和你分开后,我没有和柳娇在一起过。我不想承认,但我必须坦白的告诉你,这些年我身边有其他女人,我不想在这里大言不惭的说什么想在她们身上找你的影子,因为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十八岁的时候,我只会带着你私奔,却连A市都跑不出。二十二岁,我只会给你承诺,永远是说得多做得少。你吃了很多苦,在你需要我的时候我没有在你身边,对不起。但我希望你能重新考虑我们的关系,至少给我一次补偿的机会,好吗?”说着他从衣兜里掏出一枚戒指,塞入舒姝手里。
舒姝低头望着手里的钻戒,半晌后才道,“你家里会同意?”
他不答反问,“六年前,我家里有没有找过你?”
“……找过。”
“我妈一定说了很难听的话吧?”
舒姝笑了一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顾亦城道,“他们是我的父母,我没得选择,但他们并不是坏人,只是很护短,特别是对我。如果他们伤害了你,我必须向你道歉。你刚刚问我,我家里会不会同意。我会去说服他们,这是我应该做的事。如果说我顾亦城要娶舒姝,那一定是明媒正娶,得到父母的祝福,八抬花轿迎进门的。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舒涵说你的幸福不一定得由我来完成,其实我也明白。这么多年,我们聚少离多,现在回想起来,自己真的不曾给过你什么。我总是让你等我,等我……每次分开,再见到你时,都能感觉到自己真的好喜欢你,于是便逼着你,想把你留在身边,却从不管你喜不喜欢,愿不愿意。等我们真的在一起了,矛盾出现了,我下意识的认为是你不懂事,太自卑,太敏感。不是不想让着你,宠着你,我从小被大家宠坏了,不知道怎么去体谅你……我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这些年我不敢想你,也不敢再回来找你,我开始自欺欺人,骗自己说,是你不要我的,是你对不起我,久而久之连我自己都相信了……对不起,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没陪在你身边……我现在也不奢望你原谅我或者回到我身边。但我希望你幸福,舒姝。我希望那个陪在你身边的是我,因为我不放心,不放心将你交给任何一个人,我不敢去赌,赌谁谁谁能给你幸福,但我也不敢说舒姝你等我,我想我已经没了这个资格。所以从现在开始,让我等你好不好?从现在开始换我来等你,五年,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我都等,只要你回头,你愿意到我身边来,我就在这里。舒姝,你能帮我保存这枚戒指吗?”
夜里,舒姝睡得极不安稳,她又做梦了,但她很久没做这样的梦了,梦里她穿着百褶裙光着脚丫子在江边跑,顾亦城追在她身后,他们在江边玩水,然后接吻,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再拉长……场景忽然一变,他们站在银杏树下,顾亦城握着她的手说,我们的孩子名字里得有个“雨”字。她疑惑的眨了眨眼,孩子,孩子……她还能有孩子吗?她瞬间跌入黑暗,黑暗中响起尖锐的声音,“别以为跟他上过几次床就代表什么?你是不是太天真了?”
“离开他,你只能离开他……”
“不,不——”
“舒姝!舒姝!你没事吧,做恶梦了吗?”
舒姝被人摇醒,龚倩坐在床边扼住她肩膀,长长呼出一口气道,“吓死了,你醒了就好,我继续回去梦周公。”说着摇摇晃晃的走回了自己床边,到头就睡,不一会儿便传出打呼声。
舒姝摸了摸枕头底下的戒指,闭上眼,一抹脸颊,全是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