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无忌如今集两省大权于一身,权势之盛,可想而知。李治终于发现即使他勤政如故,能做的决定却似愈发少了,只因权力已不意间地转移到了长孙无忌的手上。而如今连废后一事都要先经长孙无忌的许可,李治更是气恼。我自然明白他心中的不快,却有意要如此说。王皇后无子,这是李治此刻唯一能搬上台面的废后理由。倘若只是皇后杀一个未有公主封爵的嫔御之女,仍够不上废后的标准,何况此案未经证实,两者权衡,反倒是无子关系着大唐的国运。但这个看似能搬上台面的理由,却绝不是一个能说服人的好理由,其他人我无法推断,但我可以确定,长孙无忌必定不会同意。所以李治若去找长孙无忌商量此事,定会碰钉子,无功而返,他们君臣之间的隔阂必会愈来愈深。权术之吊诡,莫过于此。
"陛下?"我见李治不语,便轻唤一声。
李治似才回过神来,淡淡地道:"明日你便随朕去国舅府走一趟。"
"是。"我垂睫,乖顺地答道。
李治忽地低头轻吻我的脖颈,双手在我身躯上游走,他的声音暗哑低沉,却十分温柔:"今夜,朕便留在此......"
我轻抿唇,头靠着李治的胸膛,正打算将就着身子承欢,却忽然在他怀中嗅到一抹浓郁的芳香,这是大姊常用的一种香料......我立时如同浸入水中的烛火一般,猛地睁开双眼,轻推开他:"陛下,臣妾今日身子不适,恐怕无法服侍陛下......"
"恩?怎会如此,朕分明记得你这几日......"李治神色微变,似在隐忍,"罢了,既然你身子不适,那朕便在此陪着你......"
"陛下的心意臣妾心领了,只是......"我轻笑,起身走到桌案边,看着堆积如山的奏书,"陛下近来劳累,臣妾实在不想陛下留下与我一同秉烛夜读奏书。"
"这......"李治似有些犹豫,但他仍走到案前,紧握着我的手道,"朕今夜......"
"陛下。"李治话还未出口,屋外忽传来内侍的声音,"褚遂良在殿外求见。"
"陛下,褚遂良此时求见,必有要事。"我叹了口气,故做为难,"政事要紧,陛下快去吧。"
"唉......"李治长叹,却也无可奈何,抚了抚我的鬓发,便转身去了。
我重又坐到案后,奋笔疾书。夜风缓送,有桃花的清香,云压得极低,微微的闷,似乎要下雨了。寂静中,听得院中流泉轻泻之声、云烟深处的夜莺啼鸣、枝叶在风中摇曳的微声......
自小公主夭折后,每个夜晚,我都惧怕,整夜不能入眠,幻影时常袭迫着我。我知道,在这幽深如海的宫门之中,没有人真正欢跃,亦没有人真正赢得了什么......
恍惚中,只见满目殷红。
红得如此凄艳,看久了令人双目微痛,却仍舍不得移开目光。就像明知是临河倒影,却仍试图伸手汲取。下一瞬,铺天盖地的红,潮水一般淹没了我。我竭力挣扎,虚无感、厌倦感却纠缠着我,拉着我往深处坠去......
"啊......"我惊叫一声,梦境如细瓷落地,轰然碎去。
我陡然惊醒,冷汗涔涔。
花影摇曳,一束流光落在窗棂之上,四周寂静,一片昏暗,更漏滴下,香炉中的麒麟香尚未完全燃完,气息稍显浓郁,有些闷。绡纱帐幕在夜风中静静翻飞,如同猎猎舞动的狙杀。
我这才发觉自己已躺在了榻上,身边还躺着一个男人。
"你......"我微怔,身旁的人却突然翻身将我压住,他的双手紧搂着我,紧攫住我的唇,吻得狂热,仿佛要将我吞噬进体内。
"呃......"我嘤咛一声,瞬时便陷如他制造的情欲之中,他滚烫的唇、灵活的舌尖、浓烈的酒气,都令我惊慌无措。不同于之前任何一个吻,此时的他极具侵略性,霸道地索求着我的每一道喘息。
不,不对,他不是李治!这个男人身上没有任何熏香之味,只有一股混合着汗与淡淡尘土的男人味道。更让我无措的,是他的手。他的手正隔着我轻薄的衣料,正摩挲着我的背,我的颈,以及我的胸......
"你,放开我!"我拼尽全力,才稍稍将他推开。浅浅光亮映出他的容颜,浓眉,薄唇,额角有一道极淡的疤痕,琉璃色的深眸......他离得这样近,他的鼻息浅浅地交错着我的。
是怒战!
"你,你怎么进来的?!"我气恼地问道,想挣开他,他的双手却铁箍似的搂着我,不动分毫。
"你以为这宫墙拦得住我?"怒战轻佻地说着,他的声音十分低沉,却似温柔的呢喃,"做噩梦了?"
"我......"我一时无语,因为方才我确是做了噩梦,没想到这丑态却被他望见了,"梦原本就是虚无,既是虚无,那便也分不出什么好坏。"
"哦?方才我听见你似乎在喊,'不是我杀的',你杀了谁?"怒战垂下头,他灼热的气息挑得我耳根滚烫。
"我......"我顿了下,才问道,"你一定杀过许多人吧?当你杀人后,你就从未有过一丝不安么?"
"有人生,没人养,自小,我就不是什么王子,我只是流寇。刀头舔血,今日不知明日事。我只在第一次杀人之后感到恐惧,夜夜被噩梦惊醒。"怒战的双眉遽然一抖,沉默片刻才答道,"而后我才明白,摆脱噩梦的方法,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在下一次战役中,斩下更多人的头颅。杀得多了,手便麻了,心也就死了。天地早无容身之处,世间早无牵挂之情。成王败寇,转瞬生死。人命,不过草芥而已。"
怒战这话一出口,若在旁人听来,只是残忍无情之语,但我却有所悟。怒战赤着上身,他的身上布满了刀痕伤疤。有一道伤疤,离他的心口只有一寸。若再近一些,必定能取他性命。
我粲然一笑,伸手抚过他额角那道我划下的伤痕,凝目相望,口中说的却并非甜言蜜语:"其实,我也该麻木了。这些年来,死在我手下的人,也不少了......"
"这就是杀人不见血吧?你就如同我那把从不沾染鲜血的刀,是最惊世绝艳的凶器。"怒战倏地抓住我的手,一根根手指吻了过去,"一击而中,半点不留痕。高傲得不想留有一丝世间俗气,因此血腥也无从上身......"
这个男人,恐怕是世间最懂我的人了......他呼吸间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颈,似一片轻软的羽毛。
轰隆一声,电闪雷鸣,尖叫着撕破了夜空,投了满室狰狞。酝酿了半夜的雨终于落了下来,瓢泼般的打在地上,发出了令人心惊的声音。
我呆呆地望着怒战,在这雷雨交加的深夜,在这个我不明爱恨的男人怀里,我压抑了许久,终于崩溃了。
我紧紧抱着他,开始闷声哭泣。我用力地捶他,打他,踢他,甚至张口狠狠地咬他。
唇齿间传来了浓浓血腥的味道,怒战却动也不动,只拥着我,倾他全心,静静地拥着我。
我哭得忘乎所以,鼻间闻到的却是他呼吸中那灼热的酒气,他俯身望着我,琥珀色的眼眸里,流闪着全是逐渐涌出的情欲。
放纵一次自己吧......我听见自己的心如此说,所以我颤抖着环上了他的腰,感到了他躯体的强壮与灼热,这使我心跳莫名。我缓缓地仰起头,将自己的唇,迎了上去。只一刹那,我就感到了他浑身的颤抖。
怒战狂肆地吻着我,毫不留情,似乎不将我的身心完全掠夺不会罢休。
衣衫在他手中缓缓散落,肌肤触及夜风,有些许的寒冷,但随即被他温热的手掌包裹住。他的手粗糙而有力,有些放肆地触击着我的敏感。
"嗯......"我逐渐沉溺,禁不住呻吟出声。
"昭仪,昭仪!陛下,陛下来了!"屋外忽传来林锦的急叫声。
李治?!这个时辰,他怎会来?!
我大惊,身子立时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