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全身僵硬,双目圆睁,脑中一片空白,只能怔怔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容颜。
李治的动作青涩,无任何技巧,如初生小兽一般粗暴凌乱,他的牙撞击着我的。他的亲吻不知轻重,我只觉得一阵刺痛,唇被咬得生疼,却又因为这样惶恐无助而显得特别诱人。
"花妖,姐姐,姐姐......我好喜欢你......"他的吻缓缓往上,落在我发热的脸颊、耳垂、鼻尖、眼、眉、额上,他喃喃自语,"我好喜欢你......真的好喜欢你......"
他的声音犹如迷咒,我倏地被惊醒,我奋力推开他,毫不迟疑地抬手"啪"地给了他一记耳光。
李治的脸颊随即浮起明显的五指印,他没有震怒,也不退却,只是怯怯地看着我,眼眸清澈如水,明亮得使人心慌。
"你......"我有些气结,分明是我被他轻薄了,但瞧他这委屈的模样,似乎是我亏待了他。
"你,你咎由自取!"我硬起心肠,别过头去,闪避他哀怨的双眸,而后恶狠狠地说道,"往后你若再敢如此做,我定不饶你!"
我咬了咬牙,再也不看他一眼,提起裙摆,飞奔而去。
我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停在一棵梅树下。
我不禁抬手轻抚嘴唇,唇上依然灼热、刺痛。我的心仍是狂跳不止,热气也由脖颈慢慢涌了上来。
平生第一次与一个男子有如此亲昵的接触,我羞恼交加,却又无可奈何,这便是男女之事了,再清高再与世独立的女子也不能免俗。
宫殿高峙,槛曲萦红,檐牙飞翠,皆被飞雪没成了素白。
寒梅迎雪怒放飘香,冬日阴冷潮湿,飞雪茫茫,形成一片齐膝高的白雾。
此处是宫中僻静一角,无人经过。
双手发凉,心与身也是冰的,就连怀中抱着的温热盅汤也化不开我心中那如雪的寒意。
但,尚有一股暖流环绕我身。
我轻踩脚下的积雪,想起李治的笑颜。
我入宫是为何?是为报仇,是为了向武元庆与武元爽报仇!
我武照入宫当日就曾立下重誓:必要直上青云、手握权势,而后将这两个畜生狠狠踩在脚下,使他们永世也翻不了身!
世事却总不如人愿,陛下对我始终有一份难言的戒心,我知道,他应该是有些喜欢我的。
但,那却不是男女之爱,而是一份极其微妙的情感,我可以觉察得到,却无从解释。只依稀明白,陛下如此对我,必定与母亲有关。
既得不到陛下的宠爱,想要获得高位又谈何容易?我还能依靠谁呢?
陛下已到中年,而我却依然年少,我可以等,我还能等,我唯一能做的,也只有等了。蛰伏着,等到他百年之后,去等那下一任继承皇位之人。
那又是谁呢?
是太子?不,陛下确已有废他之心。
是李泰?不,他虽然眼前最受陛下器重,但此人心计虽重,却无大材,难担大任。
余下的,只有李恪与李治了。
那,下一任继承皇位之人究竟是何人?
我静静地思索,捧着那盅一直被我紧紧护在怀中、依然温热的羹汤,冒着大雪,缓缓走向御书房。
往事无从躲避,峰回路转,景物依旧,人早已成昨。
我不知母亲如今身处何地,境况如何,但我,却已是面目全非。
初阳升起,将远近初雪过后的滴翠湖畔、稀疏树影轻轻一筛,华光闪闪,伸向灰蒙蒙的烟霭里。
季冬二十二,是陛下寿辰,又是一年一次比武选拔的日子。
满朝文武百官齐聚在宫外的较场之上,正前方临时支起帷帐,搭架出一座高台。当中摆着龙椅,陛下端坐于上,我照例站在他的身后。在龙椅之后,依次坐着杨妃、徐惠与另几位嫔妃。诸位皇子则分坐在陛下手边,文武重臣与各国前来朝贺的使节则依序侧坐两旁。
在叩首朝拜、焚香祷祝之后,陛下轻轻一挥手,宣布比武开始。
号角响起,直贯云霄。
东边入口处传来一阵马嘶声,只见两匹高大骏马,在众人的击掌吆喝下,飞驰而来。
他们驱马来到高台前,下马向陛下行跪拜大礼。
我在台上看得真切,左边那个男子虎背熊腰,一身华服,而右边那个男子剑眉微扬、虎目炯炯、鼻直口方,相貌堂堂,英气迫人,不正是阿真么?
我暗暗吃惊,面上却装得毫不在意,只轻瞥了他一眼,便垂下头去。
阿真也似没望见我,只恭敬地向陛下行礼。
陛下微微颔首,轻抬手,二人也随即会意,再次翻身上马,飞驰到较场中央。
"陛下,他们都是今年武艺最出众的侍卫,此次比武,胜出者,便可入禁宫,成为陛下的护卫。"一旁的长孙无忌微倾身子,望着远去的两人背影,开口问道,"您看他们二人谁会胜出呢?"
陛下的深眸稍敛,他的话如徐徐清风,波澜不惊:"应当是右边的那位年轻人。"
"哦?陛下何以如此笃定?"长孙无忌有些疑惑,"恕臣斗胆,据臣所知,左边那位年轻人,他的功夫我是见识过的,确是高强,无人能敌。"
"无忌,朕若连这点眼力都没有,便也不够资格坐上这个位子。"陛下双眉微挑,似真似假地调侃道,"朕便与你打个赌,看谁胜谁负。"
"那臣便也斗胆与陛下赌一次了。"长孙无忌哈哈一笑,便将目光转向场中。
"请陛下开箭。"此时侍卫长上前跪请。
陛下起身,抬手接过那硕大的铁胎弓,双臂微张,便将这张强弓拉得如同满月一般。
"好弓!"他赞了一声,而后轻轻放开,接过随从递过的羽箭,他利落的挽弓、拉弦,搭上雕翎箭。与常人不同,陛下的弦上竟同时扣了四支箭,箭端似有寒光。
我早听说陛下箭法高超,但如今他站在高台之上,与那箭靶相距甚远,射不中倒是其次,若丢了皇帝的颜面,那可就不妥了。
众人估计都已熟悉陛下的性子,竟无一人出来劝阻,人人屏息静气、全神贯注地看着陛下。
陛下长身玉立,一袭锦袍垂曳于地、光华灿灿,发上皇冠华丽无双,衬着满天金芒,风采照人,真如神人一般,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凌人之势。
他自傲一笑,迅疾地松开手指,四支羽箭如流星般飞去,"笃笃"几声,全部命中箭靶的红心。
"真是神箭!"众人齐声赞叹。
一旁的尉迟敬德自豪地说道:"那是自然,想当年我与陛下南征北战,陛下可是天下第一弓,死在他弓下的,何止千人!"
众人闻言无不点头赞叹。
陛下既已开箭,那阿真与另外一人便开始准备比试,二人各自接过侍从递上前的箭囊,检查弓箭。
发令官一挥大旗,示意比试开始。
率先出场的是那个华服男子。只听他大喝一声,双腿一夹,跨下骏马立刻如箭疾出。
他用双脚御马,侧身从马后的箭囊中抽箭,搭弓扣弦,马儿飞驰的速度并未因此而稍有迟缓,他扬指轻拨,就见羽箭如风般疾射而出。
箭不虚发,正中红心。
众人皆点头,正打算喝彩之时,发令官的大旗再度挥落!
阿真清啸一声,他所驾御的马儿便如掠过天际的流星般,瞬间奔到场中央。
他双臂大张,身子不见一丝颠簸,如履平地,他抽出两支箭,迅疾地挽弓搭箭,也未见他瞄准,第一支羽箭便离弦急射出去。
这时他才不慌不忙,将第二支箭猛力射出,弓弦疯鸣,第二支箭居然追上第一箭,箭气划破长空,两支箭箭尖连着箭尾,排成一条直线射出,精准地射中靶心。
众人才发出第一声惊叹,却见那支后到的羽箭似是余劲未消,居然贯穿第一只羽箭,将它一分为二!
阿真......母亲只教了他一次的连珠箭,他竟能使得如此出神入化,显然为了这次比试,他是拼了全力。
想起那日在花丛中与阿真相遇,他将我紧搂在怀中,如喃低语:"不,不会了,媚娘,我绝不会再让你孤单无依,我会想办法入禁宫,再也不会抛下你。"
......
阿真......他果然信守承诺。
尉迟敬德边鼓掌喝彩,边回头对陛下说道:"陛下,这年轻人好箭法,可真是了不得!"
陛下面上却无半点喜色,他语调低沉地说道:"将那个年轻人,带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