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从科学和艺术的区别来看,管理应该更像艺术。比如有的企业用六西格玛、平衡计分法、ERP和SAP这些管理方法和工具就灵,有的企业根本不管用。尽管丰田汽车厂向竞争对手打开大门,可是美国汽车行业,用了30年硬是学不会如此简单的丰田生产管理方法。为什么?因为汽车制造是科学,但汽车制造的管理却是艺术。是艺术就有天分的成分,就有不能重复和不能模仿的东西!比如你有张勇那种对人“轻信”的性格吗?你的下属被骗300万,你有真不发火的气度吗?这就是为什么你学不会海底捞的原因,也是美国汽车工业学不会日本汽车生产管理方法的原因。这与不同画家,用同样的画笔、画布和涂料,画着同样的东西,但画的效果则完全不一样是同一个道理。
管理应该是艺术类的专业,管理者是同画家、歌手、作家和导演一样的艺术家。对艺术家来说,天分和实践永远比知识和理论重要。正是因为如此,耳聋的贝多芬能创造出绝世的乐曲,没读过MBA的张勇能创造出一个让商学院学习的海底捞。这同作家往往不是学文学的,演员、画家和音乐家也不一定要接受正规艺术教育的道理一样。所以,管理者应该是艺术家!
把管理者说成是艺术家,一定会让人感到怪怪的,因为很难把整天西装革履、行为规范的管理者同那些留着长发、天马行空的艺术家联系到一起。然而他们的不同只是表面上的,是所谓的神似,形不似,其实,管理者和艺术家骨子里都要特立独行。没有创新,你怎么能在竞争中胜出?!不信,请仔细给我们所熟悉的优秀管理者画一张像,他们身上一定有一些共性的东西,比如他们一定比一般人更愿意创新,行为也更果断;不仅更自律,也更能承担风险;对人对事敏感,甚至有些偏执等等。
像所有艺术家一样,管理者的天分也很重要。如果没有天分,一个管理者即使再努力,也不能管好一个企业。我们经常听人讲:某某某是一个天才的组织者,其实说的就是管理者天分。这个东西很难学,因为它既有DNA的成分,也有从娘肚子出来之后的生活阅历。比如,张勇14岁时读的那些西方哲学书籍,你读过吗?
管理究竟是艺术,还是科学?大多数人一定同意管理既是科学也是艺术的说法。我原来也同意这个说法。可是在学校教了9年管理后,我对这个问题的看法发生了变化。我现在觉得这个说法尽管能让大多数人接受,但却是个最滑头和最没用的说法。因为世界上所有专业都是艺术和科学的结合,也就是说,科学专业也有艺术的成分,艺术专业也有科学的成分。比如科学大师爱因斯坦,如果没有超人的想象力,仅靠数学和逻辑能力是不会发现相对论的。正是因为如此,同行称他为:“科学领域的大艺术家!”再比如,外科医生不仅需要专业训练,也需要天分!同理,所有艺术专业也都有科学的成分,哪怕纯骗人的艺术—魔术,也要使用科学手段才能变得登峰造极!
因此,区分一个专业是科学还是艺术,实际是根据科学和艺术所占的比重;如果科学的比重大,就是科学,反之就是艺术。
其实,大千世界,万物都是平衡的。但平衡绝不是简单的一边一半,不是中庸之道;任何平衡都有侧重,侧重点决定了事物的本质。因此,那种管理既是科学又是艺术的说法,等于什么也没说。因为,它没有让管理者集中注意力!
企业管理的艺术成分大,决定了管理是艺术的性质,但不代表管理没有科学的成分,也不代表科学管理的东西没用,只不过在管理中,科学成分没有艺术成分起的作用大而已。比如,人都需要公平感和成就感,因此人事薪酬制度必须体现多劳多得才行,否则,员工就不会努力工作,这是管理的科学。但知道人的这种共性以及那些科学的薪酬制度和管理方法,对管理者的帮助并不大,因为每个管理者面对的是:怎样才能让自己公司里那群具体的雇员感到公平和有成就感。这就是艺术要解决的问题。张勇就是因为比同行更好地解决了,海底捞那个以农民工为主体的员工队伍的公平感和成就感问题,才让海底捞变成让同行纷纷掏钱去吃饭的火锅店。
管理是艺术的根本原因在于:管理最终是管人,没有人就没有管理。但人不是标准的零件,张三和李四不一样,国有企业员工和民营企业员工是不同的人,“80后”的独生子女同他们父母也不同,城市员工和农民工对公平的感觉不可能一样,美国雇员和中国雇员的成就感也肯定不同。
人尽管有同样的共性,但恰恰是人的特殊性,才使人成为不同的人,这就是“性相近,习相远”的道理。正是这些一个个不同的人,构成了不同的企业,因此,世界上没有两个同样的人,世界上也没有两个同样的企业;也因此,管理永远是具体的!
管理大师德鲁克说:“管理是实践的艺术。”什么是实践的艺术?就是行永远在知的前面—不管理企业,永远不知道企业管理是什么(不论你有什么样的管理学位);不亲自管理这个企业,就永远不知道这个企业管理是怎么回事(不论你以前管理别的企业多么成功)。行永远比知重要—只有通过不断纠偏的尝试—“摸着石头过河”地做,管理一个具体企业的知识和技巧才能趋于成熟和完美。这就是海底捞那些学历不高、年龄不大,但从服务员干起的干部,在海底捞如鱼得水,可是被人挖走之后就不灵的道理。其实世界500强的集体用人实践也证明了这个道理:企业内部提拔的CEO成功比率远远高过空降的CEO。
宜家的顾客一体化,沃尔玛的大卖场和西南航空的低价战略在全世界商学院教了很多年,可是谁学会了?!为什么?因为那是别人的艺术,是艺术就有独创性,仅靠模仿是不能成功的。孙子兵法说:“人皆知我所以胜之形,而莫知吾所以制胜之形”(别人只看到我制胜的方法,却不知道我是如何获得这些方法的)。获得这些方法的过程同样重要,因为一个企业掌握了一种有效的方法之后,它的特殊执行能力也就形成了。而别人学的只是方法,却没有学到它的执行能力—执行能力是学不会的!这就是为什么那么多火锅同行学不会海底捞的根本原因!他们的团队没有杨小丽、袁华强、谢英和林忆这些干部的执行能力。
因此,管理者如果不清楚管理的本质是艺术,注意力就必然分散。这是学院派和相信管理是科学的管理者们必然要走的弯路。因为他们认为,管理既然是科学,就要找专门学管理的人和咨询公司来帮助他们制定“最先进和最好”的经营战略和管理方法,这样公司就可以管好了。于是,这些管理者高薪挖来外脑,请来咨询公司,结果无一例外地花了大钱,走了弯路,最终才明白,管理是买不来、教不会、学不到的,管理必须要管理者在实践中自己悟。一句话,自己企业的病,只能自己治。
跋 捞起“海底捞”
孙雅男
几天前,2011年初的一个寒风萧萧的冬夜,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在四川简阳街心公园的露天茶座,黄铁鹰老师戴着他那顶标志性的灰色鸭舌帽坐在我身旁,我们一边吃着花生一边跟桌子对面张勇儿时的伙伴—如今的茶馆老板两口子热火朝天地聊着张勇当年在这个公园里跟人玩牌打架的段子,面前的花生壳堆了一桌子。张勇坐在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偶尔插句话。他一只脚蹬着眼前的小树干,借势后仰着身子,身下的椅子倾斜着,翘起两条椅子腿儿悬在空中,漫不经心地前后摇晃着。午后的阳光穿过树叶的间隙落在张勇的脸上,留下斑驳陆离的影子。
梦里的这个片段毫不陌生,因为这个场景曾经在8个月前真实地发生过。
就在8个月前,我同黄老师一起赶赴四川—张勇的家乡。
我们围坐在张勇成都别墅的院子里,听张勇的老母亲细数儿子成长的点滴;我们听张太太—舒萍讲她跟张勇的恋爱细节—当然,跟张勇所叙述的是完全不同的版本,讲到她跟张勇和两个朋友一起创建海底捞的辛酸,情难自已,泪流满面;我们还找到海底捞最初的原始股东施永宏,把酒促膝,听他坦陈他跟张勇的聚散离合,前后原委;我们跟张勇驱车回到简阳—他最初发迹的地方,一起在路边脏兮兮的羊汤小馆子里喝着羊汤,听他儿时的邻居大妈,也算是当年的万元户了,讲起当年兑进火锅底汤里的烧鹅汤;我们穿着防护服在海底捞底料工厂里参观火锅底料的生产流程,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辣椒味道,而那时张勇正在他宽敞的办公室里若无其事地拍打着篮球;张勇带我们回到他儿时居住的四方街—如今那里已经横七竖八地布满了破破烂烂的违章小楼,只见他背着手穿梭在楼与楼之间狭窄的过道里,偶尔跟路过的熟人用四川话打个招呼—眼前这名男子看起来稀松平常,跟四川街头任何一个不拘小节的男人没什么区别;我们还来到简阳第一家海底捞的原址,如今那店面已经成了一家小美容院,张勇当年贴在墙上的瓷砖,如今已是斑斑驳驳,美容院的几个小姑娘莫名其妙地盯着这几个不速之客……我感觉得到张勇松弛的状态,仿佛鱼儿回到了它生长的池塘,带着我们一起回到、深入到他的过去、现在……
从成都到简阳,从四川到北京,在过去的这段日子里,我们遍访张勇的至亲好友、合作伙伴,上到海底捞的原始股东、全体高管,下到海底捞的各级经理、普通店员、保安、司机……
这是完全不一样的一群人,他们多数家境贫寒,靠自己的双手改变了命运,远走他乡在竞争激烈的城市里过上完全不同的生活。海底捞的高管多数与我年龄相差不多,虽然年轻却个个成熟老练。
敢爱敢恨的杨小丽--初见小丽时,她正当新婚燕尔,如今已晋级准妈妈。
少年老成的袁华强--当年冒冒失失的毛头小伙儿如今已经成为海底捞管理体系的总教练。
乖巧伶俐的林姑娘--当年拿着表姐的身份证来海底捞应聘的稚嫩小女孩,如今已披上嫁衣,初为人妇,海底捞作为娘家一手操办了她的婚礼。
莽撞而坚定的谢张华--曾经为店里的意外事件不计后果,如今已成长为干练稳重的店长。
还有海底捞管理层里极少数的高学历人士苟轶群、质朴真诚的谢英、内敛多思的杨滨……
在采访中,张勇曾经对我们说,别把海底捞写得太好了,要呈现出最真实的东西。
海底捞并不完美,它不是一个神话,但它却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魅力,让人忍不住一次次探究下去,而最终谜底揭晓时,却发现一切不过就是这么简单。
当一些人和事进入你的梦境时,它就成了记忆。这也许意味着,这段采写海底捞的生活即将告一段落。没想到自己跟这家火锅店居然纠缠了这么久,成为我记者生涯里一段难以磨灭的经历。与黄老师的合作是一件幸运而愉快的事情,由商而文的黄老师兼具企业家的精明与学者的书卷气,他总是大步流星又彬彬有礼,是一位真正的绅士、智慧的长者。他会为采访中每一个精彩的细节心潮澎湃,兴奋不已,毫不掩饰。
在一次结束采访回来的路上,黄老师兴致勃勃地对我说,他觉得当记者是一件有意思的事。
我也这么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