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托尼他得在里面呆多久,托尼皱着眉头告诉她:“尽管他的部队还算干净,手上没有平民和战俘的鲜血,但他作为指挥官怎么都会遭到审讯。”他又对她说,他在监狱里的表现不只是糟糕,而是堪称恶劣。他们审讯他的时候,他的态度极其恶劣,非但自己不合作,还鼓动其他德国军官跟着他一起以沉默来对抗审讯。
她吃惊地问他,他到底怎么个恶劣法。他只好给她举了一个例子。他们开始审讯他的时候,翻译员按照常规问他会不会讲英语,如果他会的话,他们要求他讲英语。
他用鼻子笑了一下,说他当然会英语,可是他并不打算在这里说英语。“这里是德国,就该说德语。如果你们喜欢讲英语,请回你们自己的国家讲好了。”他的表现十分傲慢。
审讯官们自然非常生气,要他注意自己的言行,最好不要惹他们不快。“你们高不高兴不在我考虑的范围之内,我只是陈述一个事实而已。”他立刻反唇相讥。
“我看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个战俘!”托尼一面给她惟妙惟肖地学着他的糟糕表现,一面刻薄地说,“你最好劝劝他,别搞不清形势了!他现在已经被贴上‘典型的死不悔改的纳粹军官’的标签了,再这么下去,我看他怎么都得在里面呆上一辈子了。”
她被托尼吓得不轻-----她完全能想像到他的这种倔强傲慢的脾气将会给他带来多少麻烦,这叫她为他非常地担忧。
托尼已给伯克夫妇发了电报,告诉他们她目前和他在一起,一切平安,叫他们绝不要担心。她那时听了激动地哭起来。“我已经3年多没有家里的任何消息了,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想念他们!”她吸着鼻子哭道。
他很快得到他们的回信,他们十分谢谢他,请他全力照顾她,同时要他告诉她,他们不久就要来欧洲了。
她为父母的即将到来而欢呼雀跃,直到托尼好心提醒她,她那亲爱的德国呆头鹅还关在美国人的监狱里,她才如同霜打了的茄子一般变得垂头丧气起来。
”怎么办?!”她问他,“我父亲要知道我嫁给了一个德国军官,一定会扭断我的脖子的!我最好还是先不要提起这件事,等爸来后慢慢告诉他好了。”
他对她的这种乐观表示怀疑,可是看着她那种兴奋的表情,他是绝不好再多说一句的。
不久,凯瑟琳收到寄自母亲的一封长信。她颤抖着手,飞快地把信看完了。她母亲在信里焦急地问了她的一切,并告诉她,目前家中有些变故,他们恐怕得耽搁一些日子才能来接她回家,要她千万不要心焦。她在信末忽然问她,她是不是已经嫁给了一个德国人。
“汤米告诉我们的,不过他也是听别人说起的,所以我想问问你,他究竟是个怎么样的德国人。我和你父亲是很开明的,尽管德国人曾是我们的敌人,可如果他是个善良的德国人,我们还是会接纳他的。”她后来还问到了他的家庭,教育以及职业。
这封家信给她了莫大的勇气,她几乎要鼓足勇气在回信中将实情告诉母亲了,可到了最后,她还是胆怯了。她只含糊地说他的家庭和教育都很好,对他的职业却避而不谈。
托尼后来知道了,呲着嘴说:“我看你可以老老实实告诉你母亲,他的职业是个饲养员,并且还是个认真负责的饲养员。”
她当然明白托尼是在讽刺他。他前些日子因为战时落下的老毛病----低血压和心律不齐-----又犯了,只好被派去干些比较容易的活计----新工作是饲养战俘食堂后面的那群活蹦乱跳的兔子。他是个十分尽忠职守的人,对他的新工作不仅没有任何抱怨,反而非常尽心,将那群兔子个个养得皮光毛滑。
看望他的机会开始增多---她被允许每周探访他3次,每次半个小时。她把孩子带去放在了他的膝头,他紧紧抱着孩子,在孩子柔嫩的小脸上用力亲吻着。
从她口中,他知道了亲王的死讯,这个消息顿时叫他的神色变得悲戚----他几乎是在发着抖了。
她怜悯地看着他,把话题差开了。她问起了他的低血压,他不在乎地敷衍着她,只一门心思地逗弄着孩子。他亲昵地将指头伸到孩子的跟前晃荡着,却又不叫他抓住,最后终于气得那还不到1岁的孩子哇哇哭起来,他咧嘴笑了,非常开心,仿佛看到了最有趣的事,赶紧把他高高举起来亲着哄着。
孩子好不容易止住了哭声,他把孩子放在腿上突然问她:“你哥哥呢?你找到他了吗?”
她顷刻间觉得难过得喘不上气来,于是把头靠在椅子背上哭了起来。
他立刻就明白了,于是将手慢慢覆盖上了她的背,万分苦涩地说:“我对此非常非常地抱歉。我愿他在天堂里得到永恒的快乐,再不用体会战争的恐惧!”
她只是一味地哭泣,并没有接话。
“如果可能,我宁可是我!”他向她低语道。她再也忍不住,趴在他的肩头嚎啕大哭。
“你恨我吗?”他紧张地问她,嗓音干涩。
她双眼噙着泪,一声不响地凝视着他削瘦的面庞。他被她看得几乎要发起抖来-----他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怕她永远地抛下他再也不回首。
“不,我不恨你。我恨的是这场野蛮战争的本身!”她终于再次哽咽出声。他颤抖地把她紧紧抱进了怀里,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德国人打了一场12点过5分的战争,没有人再相信什么“背后一刀”的说法了-----这次他们是彻彻底底的失败了。其时的德国满目疮痍,各种物资极度匮乏,帝国马克成了废纸片,商品交易退回到物物交换的原始状态,黑市日益兴隆。每天都有城里人跑到乡下去,用家里仅有的一些财物换取农民手中的余粮。
凯瑟琳的美国背景帮了大忙---她可以从占领军手中领到各种各样的食物和日用品。可在托尼没有找到她的那两个月里,她得到的物品远远不够用来救济亲王家的亲友们,并且即便是这样一点可怜的接济也只能在私下里偷偷进行,因为盟国的口粮严格禁止供给德国人。为了补贴家用,她和海伦奥尔金都在盟军的医院里当看护,赚取一些微薄收入,甚至连孩子们也没闲着-----克伦兹少校那只有8岁的小女儿背着奥尔登堡上校的儿子,带着4岁的弟弟在街上向美军士兵兜售他们父亲的各种勋章,换取一些食物。海伦把哥哥们的勋章交给孩子们的时候,非常严肃地交待他们:“你们谁也不许乞讨!也不许哭泣!不要说话,只管把这些给他们,换回一些吃的就成,明白吗?”
后来托尼找到了她,她们才逐渐摆脱了这种窘迫拮据的生活----托尼全力帮衬着她,她父母也给她邮寄了一笔美金和大包的食物用品过来。靠着她,奥尔登堡亲王家和亲友们终于挺过了战后最困难的一段时光。
她只告诉他她已经联系上了克立夫兰的父母,但并没有告诉他关于他们即将要来柏林的消息,她觉得这样只会徒增他的担忧。
11月里一日,托尼来找她,说她父母马上就要来了。她此时的心情十分复杂----一面极度渴望见到思念已久的父母,一面害怕他们问起自己的丈夫。她为了编出一个象样的谎话一连几晚都睡不着觉。
可那一天迅速到来了-----她父母终于抵达了柏林,见到了她。
她母亲抱着她哭成了一个泪人,连她父亲都冲动地哭了起来。他那激动的神情叫她想起了他曾为了她不顾一切去北非而大发脾气,甚至威胁要将她赶出家门。“原来他还是爱我的!”她忽然觉得如释重负,“那么他一定会再次原谅我的!”
她抖动着嘴唇,亲上了她父亲花白的鬓角----他老多了,头发已经全部花白了。她不由大大地心疼起来----杰森的死对他是个前所未有的打击,几乎击垮了他!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她立刻问起了西尔德----她没有一天不在思念他。
她母亲神色忽然变得十分哀伤,犹豫地望了眼丈夫。
她的脸色顿时变得惊慌,果然,她听她父亲悲怆地说:“他已经去了。”
她只觉得一阵眩晕----西尔德从小心脏就不好,可她完全不能接受他就这样去了,而她连他最后一眼都没能见上。
“他已经去了天上。。。宝贝儿,你冷静点!” 她母亲紧紧箍着她的腰,哭道:“我们现在就剩你一个了,跟我们回家去吧!”
泪水在她脸上肆意流淌着,她几乎下意识地要喊出个“好”来了,可孩子和他的面庞在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她忽然就把那个“好”咽了下去。
他们充满期待地等着她---等着那个“好”字,可好久都不见她回应。她父亲握住了她的胳膊:“我们当然知道你嫁了一个德国人。可是姑娘,你用不着担心,你父亲会帮他移民美国的。我们现在只要你尽快地跟我们回美国去!”
她哭得更厉害了----他是不可能移民美国的,可究竟怎么向她父亲提起他,她一点头绪都没有。
“叫我们见见他吧!我们在车上已经问过托尼了,他说他是柏林动物园的高级饲养员。”她母亲突然提起了这个无可避免的话题。“既然是个饲养员,那么他一定喜欢各种小动物!我想他一定是个善良的人!我和你父亲非常渴望见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