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坤这几个月的日子过的焦头烂额。家里的事情多,承坤经常请假,耽误了不少工作。整个上半年,他领导的小组就没有做一个像样的大项目。公司领导对他已经不满了。他手下的人也颇有微言。刘鸿涛看在眼里的,也为他着急。
下午,承坤请假出去了。就在这会儿,公司领导召集项目经理开会,重新安排下一阶段的事情。公司今年的和往年相比,情况并不乐观。项目比以往少两成,大家都在“抢”新项目。承坤不在,公司就没有给他的小组安排新项目。而且,别的组以工作需要,从承坤小组“借调”了两个软件工程师。刘鸿涛给承坤打手机。承坤的手机关机。等承坤回来。刘鸿涛把事情一讲,承坤就傻了:开会的时候,他如果在,还可以争一下。可他不在,决定已经形成,再改过来就难了。谁会把到手的项目让出来?没有新项目,这就意味着收入锐减。小组只有依靠升级原来的产品维持。小组的骨干走了,其他的人不免就会三心二意,开始为前途担忧,就想着要另谋高就。军心散了,即使以后公司再有项目,也不会落在他们头上。慢慢的,他们小组就会被淘汰。
承坤在这个软件公司干了七年了。他不是一个善于吹牛拍马,拉帮结派搞关系的人。在这样一个竞争激烈的环境下,他能做到现在这个位置,完全是靠着自己聪明能干,勤奋刻苦和扎实的专业能力,其中的艰辛只有和他一起走过的朋友才能知道。写软件这一行,看着风光,其实也有个中酸楚。网上流传一个帖子,说的是,搞计算机编程的人和ji女一样,都是服务性行业;都是靠卖艺为生;吃青春饭,老了就熬不下去了;生活没有规律,只要客户需要,日夜都得工作,常因工作而得病;必须尽最大可能满足客户各种各样不正常的要求……。编程语言和技术发展的很迅速,过两三年就会出现许多新东西,当一个程序员不再年轻时,就很容易丢掉他的饭碗。承坤和刘鸿涛都是年近三十的人了,作为程序员的最好年华已近尾声。到了该为以后打算的时候了。他们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要在公司站稳脚跟。手下有一个团队,有几个得力干将。以后就不再主写程序,只是凭着经验,主要进行项目管理,搞搞前期的设计工作,指导程序员的工作;解决项目中的关键问题和技术难题;协调各个程序员的工作……。然后渐渐步入管理层。他们这样的贫寒学子,没有家庭背景为他做靠山,没有人为他铺路架桥。人生的每一步都只能靠自己谋略策划,一步一个脚印走踏实了。若有半点闪失,就不知下一步该如何走了。现在,承坤精心组合的团队就快散了,他以后何去何从便成了未知。
刘鸿涛问承坤:“下午你去哪里了?手机也不开,我想找你都没处找去。”
承坤告诉他:去法院了。
刘鸿涛觉得奇怪,问:“你去法院干什么?”
“璐瑶起诉离婚,今天开庭。”
“离婚?她怎么在这个时候和你闹离婚?”刘鸿涛对璐瑶颇有些怨言:到底是娇生惯养的“公主”。也就是一个花瓶,看着好看,却不能帮丈夫分忧解难。现在是承坤最困难的时候,璐瑶作为一个妻子,本应该帮丈夫一把。她不但不闻不问,还在关键时刻闹离婚。这不是给承坤乱上添乱吗?
承坤那天下班,被刘鸿涛拉到他家去散心。凌岚做了几个菜。平卉也来了,他们就一起喝起酒来了。
“承坤啊,你这样下去不行啊。你要把饭碗弄砸了,以后怎么办啊?”刘鸿涛真心劝道。
“我有什么办法。一大家子在家里,什么事情不靠我啊?”承坤的酒量本来就不大。喝了几杯闷酒,就有了几分醉意。心里的苦闷也就就着酒劲发泄出来了:“你说,我的日子怎么就过得这么难啊?我怎么会有那样的爹娘?他们口口声声说:养儿防老。…… 他们到底养我什么了?小时候,饥一顿,饱一顿,就差没把我饿死,活过来了。…… 我考上高中,我爹不让我上,说不花那冤枉钱,不如回家种地。还是别人劝他,说我会象正文哥那样有出息,以后他就有人养老了。他这才让我去读。…… 每次找他要学费的时候,都要被他骂,说我是败家子。……我考上大学,他用200元钱就把我打发了。大学的学费、生活费,他从不过问。我自己借贷款,打工交学费,养活自己。上大学四年,我凑不够路费,四年没回家。谁管过我死活?谁有问过我过年是怎么过的?…… 等我大学一毕业,一开始挣钱,他们就找上门来了,要我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 我这么多年,给了他们多少个200元?1000个都不止了。……。我该报答完了吧?……。他们又不是只有我一个儿子。他们用我的钱给他盖房娶媳妇,他们怎么不找他养老去?…… 都缠着我,都靠着我。一不让他们满意,就骂我不孝。我到底要怎么做他们才满意?让他们把我的骨头榨干算了……我是上辈子欠他们的?……这债什么时候才能还清楚?……”
承坤说着,就伤心地抽泣了起来,然后就成了嚎啕大哭。
刘鸿涛看着心酸,就劝他:“你也别想不开,谁都不容易。你看我,到现在还租着这破房子住。谁要我们没出生在富贵人家?”
刘鸿涛和凌岚的烦恼也不少。他们俩家庭都不富裕。大学毕业以后,就开始供双方的弟妹上大学。到去年总算双方的弟弟妹妹都大学毕业。两人才完婚。原来和两家都说好了,这几年他们要存钱买房,在经济上暂时就不照顾双方家庭了。结婚十个月以来,他们两人省吃俭用,存了十万元。却在这个城市仍然付不起一个小两室的首付。而这时,刘鸿涛的父亲住院了。他们不得不又拿出一部分钱来寄回家去。房子,对他们来说是遥不可及的梦,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美梦成真。而他们现在年近三十了,却还不敢计划要孩子。
“房子?我那房子怕很快也不是我的了。璐瑶要离婚,要卖房子分钱。房子卖了,我家的那些人住到哪里去?我大姐到大街上生孩子?”承坤摇着头说。
“承坤,你也别太悲观,不是还没离吗?好好和璐瑶说一下,她不会这么不通情达理的。”凌岚劝承坤。
“璐瑶?她哪儿象你这么善解人意啊?她哪里知道我心里的苦啊?她就只知道花钱,耍小姐脾气。我就是那倒霉的出气筒,谁有气了都朝我撒。”
“别,别这么说。要不我们把璐瑶喊来好好劝劝她?”凌岚建议。
然后,刘鸿涛就拿起承坤的手机,给璐瑶打了一个电话。
璐瑶进来的时候。承坤已经醉得倒在了沙发上了。就算是心中对他有怨言,看到承坤那潦倒的样子,璐瑶的心里还是疼得抽了一下,连忙问道:“他怎么喝成这样了?”
“他心里难受。”刘鸿涛说。
璐瑶便有些疑惑。承坤下午和妈妈谈得好像不错,离开的时候,他似乎比来时还要愉快一些。
刘鸿涛便把下午公司开会的事情告诉了璐瑶。言语中多少有些埋怨璐瑶不应该这个时候提出离婚。璐瑶哪里会听不出来?心想:法庭开庭的时间又不是我定的,一个星期前就通知他了。你们公司突然开会于我又有何干?怎么能怪到我的头上?不过,璐瑶知道刘鸿涛是承坤的好朋友,他也是为了承坤。所以璐瑶,没有与他计较。
平卉这会儿从厨房端出一杯水来,走到承坤的面前,一手扶着承坤,一手把水递到他的嘴边。璐瑶看着就有点别扭。不过也没说什么。
凌岚对璐瑶说:“承坤其实是个好人。他就是太善良了,谁也放不下,才把自己逼成这样。我们做朋友看着他这样,也很同情他。他家里的负担是重了点。你要是能帮他分担一点,他以后会一辈子感激你的。
璐瑶一听,便知道他们把她叫来是为了什么。只是笑了笑。并没有答言。
凌岚又说:“你千万别误会,我不是在指责你。我只是想提醒你,既然找了这样的丈夫,他又有这样的家庭,你就应该放低姿态。既然是一家人了,就不要分得太清了。他的家人,其实也是你的家人。他的家事,其实也是你的家事。两个人分担着点,总比一个人受累强。他也不至于工作上被这么拖累。”
刘鸿涛连忙帮腔:“是啊是啊,两口子总要互相帮助,互相关心,这样才是一家人啊。”
璐瑶微微一笑,说:“其实,你们应该去劝劝他的父母,不要给承坤这么大的压力。他毕竟能力有限,担不起他一家老老少少幸福生活的重任。”
“他是担不起,所以,才要你和他分担啊。”刘鸿涛以开玩笑的口吻说。
“担子太重,我没有这个能力。”璐瑶也以开玩笑的口吻回答道。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平卉突然插言道:“他出身寒门,这是他无法改变的现实。你选择了这桩婚姻,注定了你应该为他分担一部分责任。你如果爱他,你就会把他的家人当作自己的家人,你就会无怨无悔的为他分忧。你现在这么自私,说到底,是你不爱他,只爱自己。”
平卉说得咄咄逼人。璐瑶不得不多看了她几眼。这是璐瑶第三次见到平卉。第一次,是去年春节后不久,承坤请同事到家里做客。平卉以凌岚表妹的身份不请自到。璐瑶并没有把她放在心上;第二次,是在刘鸿涛和凌岚的婚礼上,那时平卉一双幽怨的眼睛,时不时地停留在承坤的身上。让璐瑶不得不有些猜想。但是随后,这个人就没有再出现在璐瑶的生活里。璐瑶随之也就把她忘了。今天是第三次。璐瑶不知道平卉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没有细想。刚才平卉对承坤的那个暧昧的动作,让璐瑶多多少少又起了疑心:她一定和承坤有过某种过节。不过璐瑶没有打算深究下去。
听了平卉的这番高论,璐瑶仍旧是一笑,说道:“我如果爱他,我就要对他无怨无悔?那么他如果爱我呢?他是不是该给我我想要的生活?我要的只是在我自己的屋檐下,过我自己的生活。这个要求应该不高吧?他做到了吗?总不能我爱他,就必须奉献。他爱我,就可以索取。那这种爱情你觉得平衡吗,平等吗?爱情不是自来水,不是一打开水龙头,就可以想要多少有多少的。我把爱情用光了,那我最后剩下什么了?你说我自私,我就自私。我就是一个自私的人。”
这番话,其实在璐瑶的心里已经千锤百炼过了。璐瑶曾经无数次地问过自己,是不是自己不爱承坤,所以才不能为他做到“爱他就爱他的全部”?是不是自己太自私了,太势力了,太庸俗了?每一个女孩,都害怕别人这样指责她,觉得这几个词语是对她人格侮辱。最开始的时候,为了证明自己不是那样浅薄的女人,她要坚守他们的爱情,哪怕这份爱情已经不再美好,也不敢违背。久而久之,爱情就成了女人禁锢自己的牢笼,成了男人向她索取的借口。
有一天,璐瑶忽然就想明白了。爱情,不应该是让人痛苦的。让人痛苦,还要这个爱情干什么?说我不爱就不爱了,说我自私就自私了。
璐瑶如此坦然,让其他人不知说什么好了。房间里突然就安静下来,只有醉梦中的承坤断断续续的呻吟。
璐瑶不愿意再待在这里,和他们争辩下去,就指着承坤说:“帮我一个忙,把他送回家去吧。”
于是,刘鸿涛和璐瑶架着承坤,凌岚和平卉跟在后面。一行人出了家门,下楼,又上了璐瑶的车。刘鸿涛、凌岚和承坤坐在后排,平卉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璐瑶开着车,向璐瑶原来的家驶去。
一路无话。到了小区,璐瑶停好车,回头对刘鸿涛和凌岚说:“你们把承坤送回家吧。我就不上去了,在车里等你们。”说着又把门牌号告诉了他们。
承坤的家,他们以前来过一次,对璐瑶家的方位多少还有些印象。刘鸿涛和凌岚架着承坤,平卉跟在后面。很快就找到璐瑶的家。
刘鸿涛先敲了敲房门,等了一下,里面没人回答。于是,他又敲了几下。
过一小会儿,有人来开门,是个老太太。刘鸿涛猜想:这可能是承坤的娘。
承坤娘一头花白短发,个子不高,有些微胖。她上身穿着件圆领无袖的汗衫,下身穿着条齐膝盖的蓝棉绸裤。那件汗衫是白底兰碎花的,穿的时间久了,白色的底子已经泛黄了。承坤娘汗衫里面没有穿胸罩,两只硕大的乳/房在胸前晃动着,有些蓬勃愈出的感觉。刘鸿涛连忙把自己的眼光移向别处。
承坤娘头一眼没有认出喝醉了的承坤,只是注意到了刘鸿涛,没好气的问:“你们是谁?”
刘鸿涛忙说:“我们是承坤的朋友。承坤喝醉了,我们把他送回来了。”
承坤娘这才注意到承坤,惊呼道:“你们这些XXXX,没事让他喝什么酒啊。喝成这样。”说着她依然站在门当中,没有让他们进去的意思。
刘鸿涛还想解释。从屋里跑出来一个半大的男孩,问道:“奶奶,谁来了?”这男孩全身上下只穿了件小裤头。脖子、上身黑黑的,可以看到汗流的痕迹。承坤娘用手中的大蒲扇打了一下那男孩说:“快进去,是你叔喝醉回来了。”
承坤的身体往下坠,死沉死沉。凌岚有些支持不住了,只好开口说:“您能不能让我们把承坤先扶进去。”
承坤娘这才让开道。
一进门,一股浊气扑面而来。说不清是什么味道:烟味?汗味?腐臭味?尿骚味?……。凌岚被呛得差点没吐出来。
客厅里,长沙发上坐着一个老头,光着上身,下身穿着裤衩。一手拿烟,一手拿着扇子,正在看电视。
单人沙发上,一个中年妇女,和承坤娘有类似的打扮。只是她的乳/房和肚子,大得更触目惊心一些。
刘鸿涛他们扶着承坤进来的时候,老头看了他们一眼,没有动。只是用他们的家乡话说了句什么。那中年妇女倒是动了,好像想站起来。到底是身子太沉,最后没有站起来。
刘鸿涛和凌岚把承坤放到了那个空着的单人沙发上。
凌岚随眼打量了一下客厅。白色布艺长沙发,污渍斑斑。藤制方型茶几上到处都是烟头烫的印子。沙发对面是米黄色的电视墙,有几只黑色的手印,电视下方是纯木做的低柜,上散放着刚啃过的西瓜皮。地上丢的烟头、碎纸片、西瓜子、包装袋……。完全找不到记忆中那个美轮美奂,雅致温馨的小屋影子了。凌岚回头望了望平卉。平卉已经不加掩饰地用手捂着了鼻子。两人面面相觑。似乎都在问对方,这还是去年那个让我们羡慕万分的“浪漫小屋”吗?
三人逃也似地离开了承坤的家,直到下了电梯,走出楼,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凌岚:“我真受不了那味了。再呆一会儿,我就要憋死了。”
平卉幽幽地说:“承坤那么爱干净的人,在那么脏的家里,怎么呆得下去啊?”
三人再看到璐瑶,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想到刚才在刘鸿涛家和璐瑶的对话,都感到有些心虚,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痛的感觉。谁也不敢看璐瑶的眼睛。璐瑶看着三人象被雷劈了一下的神情,便问:“你们怎么了?怎么下来得这么快?”
凌岚忍不住说道:“幸亏你没上去。要不你看到你家变得那样,你会哭死的。”
璐瑶一笑:“我早就领教过了。所以,现在就等着哪位有爱心的女孩,把房子买好,我好把承坤和他一家一起打包送过去。”
说着,璐瑶的眼光从平卉的脸上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