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战争看作是相互对抗、相互消灭的行为,那么,就应该承认,双方都是在前进的。但是也同样应该承认,针对某一时刻而言,只有一方在前进,而另一方则是在等待。因为双方的情况决不会是一样的,而且随时随地都在变化着。因此在这里同一时间对这一方有利,就会对另一方不利。假定双方的指挥官都完全明白这一点,那么,一方前进的根据同时也是另一方等待的根据。所以,在同一时间双方不会都认为前进是最有利的,也不会认为等待更有利。在此,双方不可能同时抱有同样目的,其原因不是一般的两极性,而是双方的指挥官依据的是同一种情况做出的判断。
就算双方的情况完全相同,或者由于指挥官对对方情况不太了解,错误地认为双方情况是完全相同的,这样还是不可能产生间歇,因为双方的政治目的也不相同。从政治上看,其中一方必然是进攻者,如果双方都是防守型,那就不会发生战争了。进攻的一方具有积极的目的,防御的一方不免带有消极的因素;进攻的一方必然要采取积极的行动,只有这样才能达到进攻的目的。所以,如果双方的情况一样的话,而积极的目的也能促使进攻的一方采取果断的行动。
正因为如此,军事行动中的间歇,严格地说它与战争的性质是相矛盾的,因为两支军队是互相敌对的,任何一方都应该在不停歇的运动中消灭对方,就像水与火永远不能相容一样,一方不被完全消灭,它们之间的斗争就决不会停止。但是,对于两个摔跤的人长久地扭在一起保持长时间的僵持状态,我们又做何解释呢?军事行动本来就应该每时每刻不停地进行,就如同钟表一样,把它上紧发条,它便会不停地运动。但是,不管战争的性质多么残酷,它总是不能摆脱人的制约,人们一方面害怕危险,但同时又制造危险,战争中就是存在着这种矛盾,人们不会为此感到吃惊。
回顾一下战史,往往可以发现与以上所说的情况相反的例子,在战争中为了达到目的并不是总在不停地前进,军队的基本状态就是间歇和停顿,而前进却是例外。这不得不让我们怀疑上述观点的正确性。但是,尽管战史上所记录的大量事实证明情况的确如此,但是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却恰好证明了前面所讲的观点。革命战争就充分表明了这一观点的真实性,同时也充分证明了它的必然性。在革命战争中,特别是在拿破仑发动的每次战争中,整个战争的进行已经达到了发挥最大力量的程度,我们认为这是战争所带来的规律。因此,战争想要达到最大限度地发挥自己的力量是可能的,同时也就说明它是必然的。
假如不是为了前进,那么在战争中所付出的那些力量又做何解释呢?为了要烤面包面包师才会烧热炉子;为了要用车用车人才会将马套在车上。如果只是想让对方付出与自己一样的力量,而不想获得其它任何利益,那么又为什么要付出自己巨大的努力呢?
总体上有关这一原则,我们就谈这些。现在我们再来说一说它在现实中有哪些变化。当然,这里只是指由事物性质所引起的变化,而不是指某些具体情况所引起的变化。
引起变化有三个原因,它们是内在的牵制力量,它们可以阻止战争这个钟表的行走速度。
原因之一是人本性上的怯懦和优柔寡断。它使行动经常存在停顿的倾向,因而它起到一种抑制的作用,它给精神世界带来压力,但这不是由引力引起的,而是由斥力引起的。换言之就是,由惧怕危险或者害怕负责任所引起的。
在战争的烈火中,人往往会显得很笨重,因此要连续不断地运动,就必须具有很大的动力推动他。只有战争目的是不能克服掉这种重力的,如果不具备善战和敢作敢为的精神,就容易产生停顿,而没有来自上级的压力,那么,前进只是一句空话。在战争中,这种精神就像鱼儿在水中一样适得其所。
原因之二是人的认识与判断都不是很完善的。在战争中,这一点要比在任何其他地方都更为突出,因为人们很难每时每刻都非常确切地了解自己的情况。而敌人的情况,由于他们具有隐蔽性,因此只能依靠一些观察到的东西去推测,然而却常常发生这样一种情况:双方都认为等待对自己有利,实际上只对一方有利。于是就像我们之前所讲的那样,双方都认为等待是明智的选择。
原因之三是防御比较强而有力。它就像钟表里的制动装置一样,随时会使行动停顿下来。也许甲方觉得自己太弱而无法向乙方进攻,但是不能因此就作出乙方有足够的力量向甲方进攻的结论。防御可以使力量得到增强,所以,假如一方不是采取防御而是采取进攻,那么他就会把这种力量转给对方从而失去它。做个形象的比喻,就好像是a+b与a-b之差等于2b一样。所以,不仅双方同时觉得没有力量再去进攻对方,而且事实上也正是这样。
由此,在军事艺术中人们就为小心谨慎,以及害怕巨大危险找到了立足点,证实它们都是合乎情理的,因此战争所特有的暴烈性得到了抑制。
不过,这些原因还不能够充分说明,在以前那些不是重大利害冲突所导致的战争中为什么会有一段长时间的时间间隔,在这些战争中,有十分之九的时间是毫无作为地度过的。这主要是因为一方的要求,以及另一方的状况和情绪导致战争出现了这种现象。有关这一点,在论战争的性质和目的那一章中我们已经做过详细的讨论了。
可能这一切会产生十分巨大的影响,使战争变成不伦不类的东西。这样的战争通常只是一种武装监视,也许仅仅是为了支持谈判而做出的威胁的姿态,也许是一种缓和的行动其目的是使自己先处在比较有利的地位再见机行事,也许仅仅是不自愿的勉强履行的同盟行动。
在所有这样的场合,没有大的利害冲突,敌对因素也不强,任何一方都不想对敌方采取过激的行动,双方也不是非常地害怕对方,简而言之,没有太大的利害关系强迫和促使他们采取行动。在这种情况下,双方政府所投入的赌注也不会很大,自然而然也就出现了这种温和的战争,而真正的战争其仇恨情绪被束缚住了。
越是这样不伦不类的战争,就越缺少必然性,而偶然性就会越多,那么就越缺乏建立理论所必须的依据和基础。
但是,即使是在这样的一种战争环境里,才智仍然有它充发挥作用的地方,而且和其他战争相比较,它的表现形式更具有多样化,它的活动范围也更为广泛,就如同赌博变成了小买卖一样。在这里,将作战时间都用在了装模作样的小动作上,即长时间的而没有任何效果的战略部署上,以及被后人认为大有学问而实际上毫无意义的布阵与行军上(之所以被认为大有学问,是因为这样做的一些细小原因不得而知,而人们又无法想象出来)。正好就是在这里,真正的军事艺术被某些理论家发现了,他们找到了所有理论研究的对象:古代战争中所运用的虚刺、防刺、防右下刺以及防左上刺,并发现智力因素要比物质重要得多。他们研究认为最近几次战争是一种野蛮的搏斗,是没有任何可以学习的地方的,而且只能把这种战争看作是向野蛮时代的倒退。这种观点就像它所探讨的对象一样,毫无价值。在缺乏巨大的力量,以及伟大的激情的场合中,小聪明在这个时候很自然地发挥了作用。
但是,当指挥一支庞大的军队作战时,就像在狂风暴雨中掌舵一样,难道不能说是一种更为高级的智力活动吗?难道真正的作战方法就不包括上述所说的击剑术式的作战方法吗?难道前者与后者的关系与人在船上的运动和船本身的运动的关系不一样吗?其实,只有在对方比我方不利的时候才能够采用这种击剑术式的作战方法。但是,我们难道知道这种条件会保持多长时间吗?难道法国革命不是我们还在采用老式的作战方法时袭击的我们,并把我们赶到了莫斯科的吗?难道腓特烈大帝不是用类似的方式让习惯于老式战争的奥地利人大吃一惊,并震撼了奥地利王朝的吗?在对付一个不受其他任何法则约束,而只受内在力量限制的野蛮敌人时,一个政府倘若不尽快采用坚决的对策,还运用老式的军事艺术,那就太可悲了!这时,思想上和行动上的一切懈怠,都会使敌人的力量得到增强。一个击剑运动员使用击剑的架势去摔跤往往是行不通的,只要被对方稍微用力一推,他就会被摔倒。
总结上述内容可以证明,在一场战斗中,它的军事行动是有间歇的而不是连续不断的;因此,战争中的每一次流血行动之间,双方都有一个相互观望,相互防守的阶段;但一般而言,抱有较高目的的一方所采取的原则主要就是进攻,它所处的状态是前进,所以它的观望态度是积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