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中国文学史
1395900000088

第88章 南宋词人 (2)

陆游(1125—1210)(见《宋史》卷三百九十五,《南宋书》卷三十七)与弃疾齐名,时人并称为辛、陆。游字务观,山阴人。隆兴初,赐进士出身。范成大帅蜀,为参议官。人或讥其颓放,因自号放翁。后为宝章阁待制。有《剑南集》,词一卷(《放翁词》一卷,有汲古阁刊《宋六十家词》本。又《渭南词》二卷,有《双照楼景宋元明词》本)。他与弃疾同被讥为“掉书袋”。但他的词有许多实是靡艳婉昵的,像《春日游摩诃池》的《水龙吟》:“惆怅年华暗换,黯销魂雨收云散。镜奁掩月,钗梁折凤,秦筝斜雁。身在天涯,乱山孤垒,危楼飞观。叹春来只有杨花,和恨向东风满。”

他娶妻唐氏,伉俪相得。但他的母亲却与唐氏不和。他不得已而出之。不久,她便改嫁了同郡赵士程。春日出游,相遇于禹迹寺南之沈园。唐语其夫,为致酒肴。陆怅然赋《钗头凤》云: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莫,莫,莫!

唐也和之。未几,即怏怏卒。放翁复过沈园时,更赋一诗道:“落日城头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见惊鸿照影来。”(见《耆旧续闻》)这真是一件太可悲惨的故事了!

此外,尚有好几位词人要在此一提及的。朱翌(1096—1167)字新仲,龙舒人。政和中进士,历官中书待制,有《灊山集》(《灊山集》三卷,有《知不足斋丛书》本)。张抡字才甫,亦南渡的故老。有《莲社词》(《莲社词》一卷,有《疆村丛书》本)一卷。曾慥、曾惇为故相布的后裔,皆能词。慥字端伯,编《乐府雅词》颇有功于词坛。惇字谹父,有词一卷。

范成大(1126—1193)(见《宋史》卷三百八十五,《南宋书》卷三十三)字致能,吴郡人,绍兴中进士。后参知政事,又帅金陵。谥文穆。有《石湖集》,词一卷(《石湖词》一卷,有《知不足斋丛书》本)。中多可喜之作。像《萍乡道中》:

酣酣日脚紫烟浮,妍暖破轻裘。

困人天气,醉人花气,午梦扶头。

春慵恰似春塘水,一片縠纹愁。

溶溶曳曳,东风无力,欲皱还休。

——《眼儿媚》

其恬淡而多姿的风调和他的五七言诗很相类。葛立方字常之,丹阳人,绍兴八年进士。官至吏部侍郎。有《归愚集》,词一卷(《归愚词》一卷,有汲古阁刊《宋六十家词》本)。姚宽字令威,剡川人。为六部监门,有《西溪居士乐府》一卷。陈同甫(见《南宋书》卷三十九),名亮,永康人。有《龙川集》,词一卷(《龙川词》一卷,《补遗》一卷,有汲古阁刊《宋六十家词》本,有应氏刊本,有四印斋刊本,其中四印斋本仅刊《补遗》一卷)。刘过字改之,襄阳人。有《龙洲词》一卷(《龙洲词》一卷,有汲古阁刊《宋六十家词》本)。他的词,学稼轩,真是一个“肖徒”。

黄昇说:“改之,稼轩之客,词多壮语,盖学稼轩者也。”学稼轩而至于高唱着“被香山居士,约林和靖与东坡老,驾勒吾回。坡谓西湖正如西子,淡抹浓妆临照台。”真是稼轩的末日到了。岳珂诋之为“白日见鬼”,真是的评。但他亦有好句,像《沁园春》:“有时自度歌句悄,不觉微尖点拍频”,“凤鞋泥污,偎人强剔,龙涎香断,拨火轻翻”,这都是很纤丽可爱的。赵彦端者,字德庄,为宋宗室。乾道、淳熙间以直宝文阁,知建宁府。有《介庵词》四卷(《介庵词》一卷,有汲古阁刊《宋六十家词》本)。相传孝宗赵昚读他的《谒金门》,到“波底夕阳红湿,送尽去云成独立,酒醒愁又入”,大喜,问谁词。答云:彦端所作。孝宗云:“我家里人也会作此等语!”

曹勋(曹勋见《宋史》卷三百七十九)字功显,阳翟人。仕宣和,官至太尉,提举皇城司,开府仪同三司。终于淳熙初。有《松隐乐府》三卷(《松隐乐府》三卷,又《补遗》一卷,有《疆村丛书》本)。多应制应时及咏物之作。洪适,中博学宏词科。累官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枢密使。谥文惠。有《盘洲集》,词二卷。杨无咎字补之,清江人。高宗朝累征不起。自号清夸长者。有《逃禅集》,词一卷(《逃禅词》一卷,有汲古阁刊《宋六十家词》本)。无咎喜作情语,其丽腻风流,回肠荡气之处,不下于三变。

杨炎号止济翁,庐陵人,有《西樵语业》一卷(《西樵语业》一卷,有汲古阁刊《宋六十家词》本)。他与辛稼轩为友。其词间涉粗豪,也许是受稼轩的影响吧。王千秋字锡老,东平人。有《审斋词》一卷(《审斋词》一卷,有汲古阁刊《宋六十家词》本)。他尝自称道:“少日羁孤,百口星分于异县。长年忧患,一身蓬转于四方。”其铸辞间有甚为新巧者,已是卢祖皋、吴文英他们的同道了。黄公度字师宪,号知稼翁,世居莆田。绍兴八年,大魁天下。除尚书考功员外郎。不久病卒,年四十八。有《知稼翁集》十一卷,又词一卷(《知稼翁词》一卷,有汲古阁刊《宋六十家词》本)。洪迈评其词,以为:“宛转清丽,读者咀嚼于齿颊间而不得已。”

开南宋第二期词派的,远者为康与之,近者为姜夔。与之艳丽,白石清隽。然白石究竟气魄不大。他的词往往是矜持太过。他选字,他炼句,他要合律。如他的盛传于世的《暗香》、《疏影》二词,不过是咏物诗的两篇名作而已,也未见得有多大的意义。赵子固说:“白石,词家之申、韩也。”此言却甚得当。周济也说:“吾十年来服膺白石,而以稼轩为外道。由今思之,可谓扪龠也。稼轩郁勃故情深,白石放旷故情浅;稼轩纵横故才大,白石局促故才小。”夔字尧章,白石其号,鄱阳人,流寓吴兴。有《白石词》五卷(《白石词》一卷,有汲古阁刊《宋六十家词》本。《白石道人歌曲》四卷,别集一卷,有清乾隆间陆氏刊本,又有许氏刊本,又有《疆村丛书》本(七卷))。他的最好的作品,像:

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

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

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扬州慢》

渐吹尽枝头香絮,是处人家,绿深门户。

远浦萦回,暮帆零乱向何许?

阅人多矣,谁得似长亭树。

树若有情时,不会得青青如此!

……

只算有并刀,难剪离愁千缕。

——《长亭怨慢》

卢祖皋和高观国、史达祖三人都是这期内的大作家。卢祖皋字中之,永嘉人,一云邛州人。庆元中登第。嘉定中为军器少监。有《蒲江词》一卷(《蒲江词》有汲古阁刊《宋六十家词》本)。黄昇说:“《蒲江词》乐章甚工,字字可入律吕。”

高观国字宾王,山阴人,有《竹屋痴语》一卷(《竹屋痴语》有汲古阁刊《宋六十家词》本)。陈唐卿评他与史达祖的词,以为“要是不经人道语。其妙处,少游、美成亦未及也。”张炎则以他与白石、邦卿、梦窗并举,以为“格调不凡,句法挺异,俱能特立清新之意,删削靡曼之词,自成一家”。但观国词的佳者,像“春芜雨湿,燕子低飞急。云压前山群翠失,烟水满湖轻碧”(《清平乐》),也未能通首相称。

史达祖在三人中是最好的一个。达祖字邦卿,汴人,有《梅溪词》(《梅溪词》一卷,有汲古阁刊《宋六十家词》本,有《四印斋所刻词》本)。张镃以为他的词:“织绡泉底,去尘眼中,妥帖轻圆,辞情俱到。有瑰奇警迈,清新闲婉之长,而无荡污淫之失。端可分镳清真,平睨方回。”姜夔也很恭维他,以为“邦卿之词,奇秀清逸,有李长吉之韵。盖能融情景于一家,会句意于两得者。其‘做冷欺花,将烟困柳’一阕,将春雨神色拈去,‘飘然快拂花梢,翠影分开红影’,又将春燕形神画出矣。”

做冷欺花,将烟困柳,千里偷催春暮,尽日冥迷,愁里欲飞还住。

惊粉重蝶宿西园,喜泥润燕归南浦。最妨他佳约风流,钿车不到杜陵路。

沉沉江上望极,还被春潮晚急。难寻官渡,隐约遥峰,和泪谢娘眉妩。

临断岸新绿生时,是落红带愁流处。记当日门掩梨花,剪灯深夜语。

——《绮罗香》

吴文英在这期词人里,声望特著。有许多人推崇他为集大成的作家。他字君特,四明人。有梦窗《甲》、《乙》、《丙》、《丁》稿四卷(《梦窗稿》四卷,《补遗》一卷,有汲古阁刊《宋六十家词》本,有曼陀罗华阁刊本)。尹唯晓云:“求词于吾宋,前有清真,后有梦窗。此非予之言,四海之公言也。”然论诗才,梦窗实未及清真。清真的词流转而下,毫不费力,而佳句如雨丝风片,扑面不绝。梦窗的词则多出之于苦吟,有心的去雕饰,着意的去经营,结果是,偶获佳句,大损自然之趣。张炎说得最好:“吴梦窗如七宝楼台,炫人眼目,拆碎下来,不成片段。”真实的诗篇是永远不会被拆碎的。沈伯时说:“梦窗深得清真之妙。但用事下语太晦处,人不易知。”他所以喜用晦语,便是欲以深词来蔽掩浅意的。而深词既不甚为人所知,浅意也便因之而反博得一部分评者的赞颂了。他的《唐多令》颇为张炎所喜,以为“最为疏快不质实”。但头二句,“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便不是十分高明的句法。民歌中最坏的习气,就是以文字为游戏,或拆之或合之。梦窗不幸也和鲁直他们一样,竟染上了这个风气。但像“黄蜂频扑秋千索”(《风入松》)之类的话,却的确是很隽好的。

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纵芭蕉不雨也飕飕。

都道晚凉天气好,有明月,怕登楼。

年事梦中休,花空烟水流。燕辞归客尚淹留。

垂柳不萦裙带住,漫长是系行舟。

——《唐多令》

听风听雨过清明,愁草瘗花铭。

楼前绿暗分携路,一丝柳,一寸柔情。

料峭春寒中酒,交加晓梦啼莺。

西园日日扫林亭,依旧赏新晴。

黄蜂频扑秋千索,有当时纤手香凝。

惆怅双鸳不到,幽阶一夜苔生。

——《风入松》

我们如果不责望梦窗过深,我们读了他的词便不致失望过甚。我们如以他为一个集大成的同时又是开山祖的一个大词人,我们便将永不会得到了他的什么,只除了许多深晦而不易为人所知的造语。我们如视他为一个第二期中的一位与姜、高、史、卢同流的工于铸词,能下苦工的作家,则我们将看出他确是一位不凡的人物。他的词平均都是过得去的,且也都颇多好句。白石清莹,他则工整,梅溪圆婉,他则妥贴。他是一个精熟的词手,却不是一位绝代的诗人。他是精细的,谨慎的,用功的,然而他却不是有很多的诗才的。后来的作词者多趋于他的门下,其主因大约便在于此。

这时代的词人更有几个应该一提的。陈经国的词,也颇多感慨语,超脱语,言淡而意近,与当时的作风很不相类。经国,嘉熙、淳祐间人,有《龟峰词》一卷(《龟峰词》有四印斋刊本)。他的《丁酉岁感事》的《沁园春》:“谁思神州,百年陆沉,青毡未还。怅晨星残月,北州豪杰,西风斜日,东帝江山。说和说战都难算,未必江沱堪晏安。”也未必逊于张孝祥的悲愤,辛稼轩的激昂。方岳(1199—1262)字巨山,祁门人。理宗朝为文学掌教。后出守袁州。有《秋崖先生小稿》(《秋崖词》四卷,有四印斋刊本,又有《涉园景宋金元明词续刊》本)。吴潜字毅夫,宁国人。嘉定间,进士第一。淳祐中参知政事,拜右丞相,兼枢密使,封许国公。后安置循州卒。有《履斋诗余》三卷(《履斋词》一卷,有旧抄本)。他的词多半是感伤的调子。如“岁月无多人易老,乾坤虽大愁难著”(《满江红》);“岁月惊心,风埃昧目,相对头俱白”(《酹江月》)之类,都是很平凡的。然《鹊桥仙》一首,却是杰出于平凡之中,颇使我们的倦眼为之一新:

扁舟乍泊,危亭孤啸,目断闲云千里。

前山急雨过溪来,尽洗却人间暑气。

暮鸦木末,落凫天际,都是一番愁意。

痴儿女贺新凉,也不道西风又起。

——《鹊桥仙》

黄昇(1159—1224)字叔旸,号玉林。曾编《花庵词选》,他自己也有《散花庵词》一卷(《散花庵调)一卷,有汲古阁刊《宋六十家词》本)。识者称其人为“泉石清士”。游受斋则亟称其诗,为晴空冰柱。他的词,虽未见得有多大的才情,却是不雕饰的。韩淲字仲止,颍川人,元吉之子。有高节。从仕不久即归。嘉定中卒。有《涧泉诗余》一卷(《涧泉诗余》—卷,有《疆村丛书》本)。淲词缠绵悱恻,时有好句,且在丽语之中,尚能见出他的个性来,这是时流所少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