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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丁安邦想起上次王伊达曾送过一套五大本的《中国经济年鉴》给吕专,这让他看到了一个市委副书记、一个官场上的高手的另外一面。对于吕专,作为党校第一校长的王伊达自然知根知底。他送《中国经济年鉴》,其实也是投其所好。对学者,我亦是学者;对流氓,我必更加流氓!王伊达是深谙此道的。到目前为止,吕专至少批评过一半以上的市领导,但对王伊达却少有微辞。吴旗他们一再地向上面举报,也是到马国志为止。而丁安邦知道,在党校综合楼的问题上,王伊达不可能没有插手。只不过,王伊达做得更隐蔽,甚至更成熟。而且,就以丁安邦的官场常识,王伊达也不可能直接与建筑商接触。这里面,必定有人替代他,走到了幕前。而这人,除了现在正躺在医院病床上的马国志外,再也不会有其他的更合适的人选了。

秘书进来添了次水,丁安邦谢了,问伊达书记还要多长时间。秘书说快了,应该马上就到的。丁安邦喝了口水,手机响了,是李化。李化语调沉重,告诉他:“李昌河半小时前走了。”

“走了?”丁安邦握着手机,心里一阵疼。

李化说:“丧事初步定在后天举行,到时请参加。还有莫仁泽老莫,正在党校县干班,你们到时一块来吧。”

“好的。”丁安邦听得出来,自己的话音也是木木的。

放下电话,丁安邦呆了会儿。虽然死亡都是或迟或早的事,但毕竟李昌河还太年轻了。想起大学同学的时光,好像还在眼前一般。可是,现在,人已走了。他脑子里又浮现出李昌河苍白的脸,还有朱菊的泪水……这些年,身边的死亡不断地发生了。也许人非得到了这样的年龄,经历了这些逝去,才能真正地一点点地安静下来。红尘不断,而生命仅有一次。相比之下,名利又值几何?可是,这个世界上又有多少人真正懂得了呢?正如《红楼梦》跛足道人所唱《好了歌》: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老丁哪,等久了吧?”王伊达一进门,就顺手将门掩了。

丁安邦站起来,揉了揉眼睛,说:“没等多久。王书记,我来是有个事向您汇报。

上次党校县干班学员湖东的陈然,动手打了小餐厅的服务员,不是被处理了吗?可是现在,政府网论坛上有人发了帖子,争议很大。”

“是吧?”王伊达坐下来,并且示意丁安邦也坐,然后道:“这是好事嘛!舆论开放,说明了群众对官员的监督正在加强。我以为没什么不好。你们认为呢?”

丁安邦没想到王伊达会是这么考虑,他一时语塞,心想:到底是市委领导,看问题就是不一样。但是,他嘴上还是道:“我们觉得这事,在网络上再一直传,可能对党校……是不是……何况党校本身就已是多事之秋,再这样……”

“这没什么嘛!老丁哪,这是另外一码事。虽然他是党校县干班的学员,但是他主要还是湖东的副县长嘛!党校有一定责任,但不承担主要责任。这是我的态度!陈然现在已经被‘双规’了。这个,必要的时候,经过纪委同意,也可以在网络上向网民们说明一下。”王伊达站起身,踱了几步,眉头皱了皱,问:“国志同志现在怎么样哪?”

“还在昏迷之中。”丁安邦说,“医生们也算尽了力,看来只能靠他自己了。”

“啊!……”

“明天,我准备召开一次党校职工大会,重点是对近期的工作,特别是思想政治工作,作一次强调。王书记能不能亲自到会?如果您能亲自讲一讲,可能效果会……”

“这就不必了嘛!你讲吧。”王伊达手一挥,“安邦同志啊,党校工作有其特殊性,你还得好好把握!我对你寄予很大的希望。在宏生同志面前,我也是这么说的。但是,不同的岗位有不同的工作方法。这点……你还得……”

丁安邦迅速地瞟了王伊达一眼,又立即收回目光,道:“王书记是党校的第一校长,党校这块关键还是靠王书记啊!我一定好好地当个助手。”

“哈哈,哈!”王伊达爽朗地笑着。丁安邦发现,王伊达副书记这次心情似乎格外的不一般,甚至同两天前打电话给他时的心情都有很大的不同。那时,王伊达副书记是充满忧虑的。而现在,好像一切都放下了,连说话的神情也变得明亮了。

丁安邦转转虽然瘦了但依然算得上有点肥胖的脑袋,说:“既是这样,政府网上那事,我们就……暂且放着。那我先走了。”

“啊,老丁哪,晓闵,那个任晓闵同志,在县干班还行吧?”

“很好。她是班长,虽然年轻,但很成熟。”

“好,很好!你们得多多培养。年轻干部嘛!”王伊达说着,笑道:“明后天,我得带她到北京去一趟,去团中央就一个中日合作项目进行沟通。她请假了吧?”

“还没有。组织上安排,当然行!”丁安邦有点莫名地笑笑,然后就告辞,说要到医院去一趟,看看马国志校长的具体情况。

王伊达送他到门口,说:“代我向国志同志的家属问好。千万不要急,配合医生,积极治疗!”

丁安邦点点头,就要走,却听见有人喊:“这不是安邦校长吗?”

“吴老!”丁安邦一回头,正好与吴昌茂的目光相遇,就道:“吴老有事?”

“是啊,来给伊达同志说个事。”吴昌茂说着,王伊达已经迎出来了,伸着双手,握住了吴昌茂的手,说;“吴老啊,很好嘛!气色多好!快,快来坐!”

丁安邦说吴老,那我有事先走了,您坐。吴昌茂说你忙吧,我知道。

丁安邦就拐过走廊,又回头,看见王伊达门前,已经没有人了。吴昌茂这个时候到市委来找王伊达,一定是有特殊的情况的。像他这样的老同志,在台上时风风光光。一旦退下来了,权力的失落,会使他不再愿意光顾曾经是自己领土的地方,像市委大院,政府大院。曾经,他们是这里的显赫人物,而现在,坐在他们位置上的,或许正是当年给他们送文件提公文包的下属。这巨大的反差,并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解决的。有些老干部思想转变得快些,那是他很快找到了新的归属。而有些老干部,会一直耿耿于怀,甚至出现了一退即病的情况。吴昌茂在这些老干部当中,应该算是比较开明的,心胸也是比较开阔的。但再开明、再开阔,一点疙瘩没有,也是不太可能的。你想得通,人家不一定能通。你走在市委大院里,可能觉得与往昔没什么两样,可是别人变了。以前是不断有人打招呼,现在是基本没声音。以前是吴书记长吴书记短,现在见了面点点头即过,没办法时,也只是握握手,问声吴老好,说我正外出有事,您先……

因此,一般情况下,像这些老干部是轻易不会再在主要权力机关出现的,有事电话联系。南州以前就有个老干部,为儿子提拔的事,打电话给分管组织的副书记。副书记答应了,但后来安排得并不理想。这老干部一气之下,拄着拐杖,跑到市委,将分管书记的办公桌敲得山响……从此以后,退下来的领导和在位的领导似乎达成了一个默契:有事说了,尽量办成。办不成,先耐心说明。拐杖事件再也没有发生过,但在南州官僚史上,倒成了一桩笑谈。

吴昌茂难道也是……

丁安邦一路上揣摩着,吴昌茂到市委来,无外乎两件事:一应该是周天浩。周天浩是他唯一的女婿,现在也正面临着党校人事调整的关键时刻,是不是为此……当然,另外一种可能恰恰相反,他来的主要目的还是为周天浩。但不是为了在人事调整上有所作为,而是在省纪委的调查中,能够不出事,能够保住现在的一切。这两样比较起来,丁安邦相信,吴昌茂为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周天浩在党校三个副校长当中,资历最浅,除了年龄优势,别无其他。何况最近,周天浩又陷进了综合楼的受贿案中。如果确实查证的数额属实,那就不是常务不常务的问题了,而是将来该待在什么地方的问题了。吴昌茂不可能不为周天浩着想,以吴昌茂的官场智慧,他不应该在这个时刻再抛出常务的牌,而是先争取解决“处理不处理”和“进去不进去”的问题。

头有些疼了。这些天来,丁安邦晚上时常失眠。尤其是这两天,想到马国志常务人事不省地躺在病床上,他就对人生生出了一些虚无与忧郁。现在,李昌河又走了。一个人的消失,是多么的迅忽啊!

在医院门口,丁安邦接到了关凌的电话。关凌说党校综合楼的案子暂时放下了,丁安邦问为什么?关凌道:“为什么?人都进了医院了,昏迷了,案子还怎么办哪!”

“这倒也是。”

“不过,还有更大的案子在后头啊!”关凌叹道。

“更大?”丁安邦问。

关凌压低了声音。“党校的案子就是查到底,也不过是小巫。其实……安邦哪,我给你透露一点。省纪委查党校是虚晃一枪,真正要查的是……”

“是……”

“啊,不说了,不说了。这是纪律!”关凌纪律性一瞬间增强了,改口问道:“听说昌河同志……”

“是啊,走了!”丁安邦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