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大象无形曾国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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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一招制胜(1)

导读:倔强知县无理巧辩,惹恼了在籍侍郎,惊呆了一省封疆。

曾国藩忍无可忍,不得不使出了杀手锏;骆秉章上下斡旋,终让事情出现了转机。

副将眼空无物,错把官厅做大帐;署协愤然而起,敢置前程于度外。

(正文)刘长佑、彭玉麟陪着曾国藩用午饭的时候,一名什长悄悄把刘长佑请到饭堂外面禀告道:“禀大人,卑职今儿在江边练跑,发现水师的一只大船上,有一个人很像发审局通缉的协营李都司。”

什长从怀里掏出一张通缉告示,用手指着说道:“船上的人好像也瞎了一只眼,唯一不同的是,告示上的人有胡子,船上的人没胡子。”

刘长佑沉吟一下道:“你先不要声张,暗中打发人看住那只船,容本官去和曾大人商量一下再定夺。去吧。”

什长走后,刘长佑走进饭堂,并未言语,而是先陪曾国藩把饭吃完。

饭后,曾国藩甚觉困倦,想小憩一下。

刘长佑就把曾国藩请进早已收拾干净的一间卧房里,小声说道:“大人,下官见饭堂人多,没有向您老禀告。适才,什长毛娃子向我报称,说他在江边练操的时候,看见水师船上有一人,很像发审局通缉的长沙协李都司。下官知那李都司非寻常人犯,嘱他不要声张,先派人看住他。”

曾国藩闻言一愣,略一沉思便道:“他是个会些功夫的人,又在船上,拿他恐不太容易。他不是刘寿卿的对手,可寿卿并不在这里。”

刘长佑小声道:“大人,实在不行,就用火枪把他打倒如何?他身手再快,也快不过火枪。”

曾国藩摇头道:“火枪都是不长眼睛的,打错了怎么办?子默,您把孚泗叫进来,我们问一下他的主意。”

刘长佑道:“大人,孚泗是个粗人,遇事沉不住气呀。下官倒有个主意,只是不知道使得使不得。”

曾国藩道:“子默,您有话只管讲来,不要有所顾忌。你有所不知,这个恶贯满盈的弁痞不缉拿归案,长沙百姓的心里不踏实啊!他是一只豺狼,说不定什么时候,便跑出来伤人!”

午后,曾国藩带着刘长佑、彭玉麟二人,在亲兵的簇拥下,来到县衙。亲兵带队的是一名什长,萧孚泗与李臣典均未随行。

门政一见曾国藩来到,慌忙跑着去通报。

轿子在县衙门首落下,曾国藩、刘长佑、彭玉麟相继被亲兵扶出轿子。

骆秉章带着赵大年、王睿及所有官员笑着迎出来。

曾国藩一见骆秉章在县衙出现,不觉大感以外,急忙跨前一步见礼。刘长佑、彭玉麟二人也急忙对着骆秉章、赵大年等官员施礼。

骆秉章一把挽住曾国藩的手,哈哈笑道:“曾大人,为您拉轿的马当真是千里驹呀。本部院紧赶慢赶,无论如何都赶不上。”

曾国藩小声问道:“抚台赶来是视察沿江防务?——省城莫非有事?”

骆秉章边走边道:“本部院是要和您商议一下筹船的事。哪知道,您老却来了衡州!本部院一刻不敢耽搁,登车便赶,却还是落在了您的后面。”

进了县衙,骆秉章着赵大年、王睿二人,把刘长佑、彭玉麟请到大堂喝茶歇息,他则把曾国藩一个人请到知县签押房,命人摆上好茶,便更衣坐下。

骆秉章说道:“曾大人,关于烧毁防营栅栏的事,本部院已经申斥了王令。本部院对他讲,现在是特殊时期,省城一刻也离不开曾大人。你却把他老给惊动了,这还了得吗?盔慧现在已经悔青了肠子。涤生,我们回省城吧。筹船的事不好办哪。”

曾国藩笑道:“抚台大人,我已答应王令,要亲自审理此案。团练扰民,非同小可呀。如果我们糊里糊涂把此事放过,百姓以后还会有安稳日子吗?还有彭玉麟选防地的事。本大臣三令五申,一定要选无主之地为团练营地。可他竟然无视此规!此事必须严究!王令是我湖南难得的清廉之官。对这样的好官,我们做上宪的,不能让他受丝毫的委屈呀。”

骆秉章哈哈笑道:“好了好了。这样的事,以后不再出现也就是了。地方上不容易,团练也有团练的难处。”

曾国藩却高喊一声:“请赵太守来签押房!”

骆秉章仍然笑道:“您哪,凡事就喜欢一追到底。本部院听说,您在京里时,许多人都怕您这一点。”

曾国藩没有言语。

赵大年走进来。

礼毕,曾国藩道:“赵太守啊,本大臣上午交办的事,您办得怎么样了?在事各人都传齐了吧?”

赵大年施礼答:“禀曾大人、抚台大人,除两名除名回家的团丁,其他人都未到案。”

曾国藩一愣,问:“这是怎么回事?莫非彭大人选得防地,当真是无主之地?”

赵大年答:“禀大人,看王明府的情形,那块地应该是有主之地。但公差去时,地主恰巧出了远门,听说没有十天半月回不来。”

曾国藩道:“地主出门也没什么打紧,把他的左右邻居传过来也是可以的。去吧。”

赵大年答应一声走出去。

曾国藩又着人把两名团丁传进签押房问话。

两名团丁一前一后相互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走进来。

两人一见曾国藩和骆秉章的面,双双跪倒磕头,旋趴地痛哭,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骆秉章忙道:“你们两个如此痛哭,莫非受了什么委屈?”

二人并不说话,只是哭个不止。

曾国藩大声道:“传话给王明府,请他来签押房。”

一听请知县,二人马上止住哭声,但仍哽咽不止。

王睿大步走进来。

礼毕,曾国藩请王睿坐下,然后说道:“你们两个先不要哭,慢慢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一遍,不得隐瞒。你们讲吧。”

一名个子略高些的团丁当先讲道:“三位大人容禀,我二人奉彭大人差委,在新防地看护栅栏。哪知夜半时分,知县大老爷突然带人过来,不由分说,便把栅栏全部拔除,又放起一把火烧了。我二人因奉差委,不敢不上前去问。但知县大老爷未及我们把话讲完,便让人把我们捆翻,牵进了城里。我二人争辩,衙役便拳打脚踢,极其凶狠。还说,若曾大人在此,也要捆走!”

王睿大喝一声:“你再敢胡说,本县敢活剐了你!”

曾国藩三角眼一眯,对着王睿大喝一声:“放肆!在抚台和本大臣的面前,还轮不到你来讲话!该你讲话的时候,你再讲。”

王睿满脸羞红,偷偷看了骆秉章一眼。骆秉章面无表情,只管埋头喝茶。

曾国藩对团丁道:“你们一定要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如若信口开河,本大臣决不饶你们!你们说吧。”

另一名团丁道:“大人容禀,我二人至今也不知犯了何法,不仅被关进大狱,还被连打了三顿。大人如若不来衡山,我们也要到省城,斗胆去问您老一句话:我二人是受命行事,又未干犯法的事,官府如何这样对待我们?莫非彭大人募勇,是未经官府同意的?”

曾国藩转头问王睿:“王令,他们说的可是实情?”

王睿起身答:“他们满嘴胡说,并无一句实话。他们若无犯法之事,下官怎能好好的把他们开除勇籍?又如何平白无故要打他们的板子?”

高个子勇丁道:“小人大胆问知县大老爷一句:大老爷说我们犯法,我们到底犯了何法?我们不过是想问问烧栅栏的事,莫非这就是犯法?”

王睿道:“烧不烧栅栏,是本县的事,你们有什么权力问?你说你是奉命行事,你们就未扰民?”

曾国藩看一眼骆秉章道:“抚台大人,您老还有什么不明之处?”

骆秉章抬头问道:“王盔慧,你告诉本部院,为什么要烧毁栅栏?你难道不知道那是新选的扎营之地吗?”

王睿施礼答:“抚台容禀,团练驻扎衡山,这本没有错。但不知会地方便自选防地,这是不是错?如果任由团练随便扎营训练,百姓还要不要活?”

曾国藩对两名团丁说道:“你们到外面候着,本大臣给你们一个公道就是了。下去吧。”

两名团丁一听这话,忙对着曾国藩连磕了三个响头,便厮扶着退出签押房。

曾国藩高喊一声:“来人!”

两名湘勇亲兵应声走进来。

曾国藩冷笑着对刚刚坐下的王睿说道:“王盔慧,你给本大臣站起来!”

王睿见曾国藩说这话时眼露凶光,不由激灵灵打个冷战,急忙站起来。

骆秉章忙道:“曾大人,有话我们坐下慢慢说,您不要动不动就生气。”

曾国藩没有看骆秉章,阴着脸对王睿说道:“王盔慧啊,本大臣一直念你为官清廉,署个缺分不易,从没有难为过你。这次若不是你行事太过乖张,本大臣仍不想走这一趟衡山。你应该知道,为官清廉,本是一名官员的本分,并非什么了不起的本事。国家给了你俸禄,你就该给国家办事,该为百姓办事。本大臣的话,你听清楚了吗?”

王睿低头答:“下官听清楚了。”

曾国藩接着说道:“团练扰民,与贼匪同;若官府扰民,亦是不该。你从打到任,不仅扰民,还到处兴风作浪。刘子默并不与你一般见识,你却咄咄逼人。湖南官场,都说你是好官。可你在本大臣眼里,不仅不是好官,反倒是个劣员。如今江西事急,我湖南乏兵防守,必须要兵勇共同来维持局面。本大臣要想坏掉你的前程,只需上个折子也就够了,根本不费什么事。”

王睿一听这话,猛然抬头说道:“大人这话,下官怎么越听越糊涂?下官不过是打了两名团丁,又无大的过错。大人张口劣员,闭口劣员,下官就算不是能员,但也不会是劣员吧?下官想问大人一句:大人要参下官什么?”

曾国藩把头转向骆秉章,阴着脸说道:“抚台大人,您都亲眼看见了。本大臣到省城之后,地方上的事情,从无过问。可现在,本大臣不能再沉默不语了。本大臣万没想到,湖南的吏治,竟然坏到如此程度!您身为一省封疆,是对得起朝廷,还是对得起百姓?”

骆秉章急忙起身道:“曾大人,您消消气。”

骆秉章掉头对王睿大声说道:“你这个不识抬举的东西!你给本部院出去!”

王睿脖子一挺道:“下官身为两榜出身的朝廷命官,不是什么东西!下官无错!下官清如水、明如镜,不是劣员!不出去!”

曾国藩用手一拍桌面,对亲兵大喝一声:“把他的顶戴给本大臣摘了!本大臣参不倒你,以后决不再踏进官场半步!”

两名亲兵上前,把王睿的顶戴摘下放到桌案上。

骆秉章气愤地对王睿道:“你这个糊涂虫!你还不向曾大人陪个不是!”

王睿大声道:“抚台大人莫管,下官今儿就是要看一看,曾大人参下官什么!下官如何变成了劣员!”

骆秉章起身大叫道:“快来人!”

骆秉章话音刚落,两名绿营亲兵走进来。

骆秉章手指王睿吩咐两名绿营亲兵道:“把他给本部院拉出去!”

王睿大叫道:“下官无错!下官不是劣员!下官不出去!”

两名亲兵把他生拉硬拽了出去。

倔强的王睿到了门外,仍高声大叫:“下官堂堂正正,从不做苟且之事!下官不是劣员!不是劣员!”

骆秉章苦笑一声说道:“曾大人,是本部院把他宠坏了!这个王盔慧,除了脾气犟些,人品还是不错的。”

曾国藩对两名亲兵说道:“你们两个先出去。”

两名亲兵施礼退出。

曾国藩起身说道:“骆抚台,按说,地方上的事,我曾涤生不该插手。您知道,湘勇在省城驻扎,已被绿营所难容。王盔慧又如此行事,这不是逼着团练解散吗?如果您老以为单靠绿营便可剿灭粤匪,本大臣现在就奏请上头,把湘勇悉数解散,决不留一人!”

骆秉章笑道:“涤生,您先坐下。您又在说气话。您是让盔慧这个混人气糊涂了。现在不要说省城,就是各县,也全靠湘勇防守啊。当此紧要之时,兵、勇本应相互配合,才能度过难关。”

曾国藩坐下说道:“王盔慧这个知县,我是一定要参的!回到省城,我就给朝廷拜折。”

骆秉章沉思着说道:“您哪,跟他治什么气呀。您看这样好不好,我一会儿说他几句,让他给您赔个不是。他这个人,跟了我许多年,从未背着我干什么不该干的事。他人口多,上有高堂,下有妻小,全靠他那点俸禄过活,日子过得一直紧紧巴巴。如果您当真把他参回家,您说——”

曾国藩未及骆秉章把话说完,脑海已是空白一片。他的思绪飞速回到自己在京时,因得罪上宪,而被上头无端开除实缺,所过的穷困日子。

见曾国藩怔住,骆秉章趁热打铁,马上接着说道:“盔慧这个人,是个一根筋,脑袋不会转弯,爱认死理。您就看在为兄的面上,给他口饭吧。”

曾国藩这时已经清醒过来。

他端起茶碗喝了口茶,吧吧嘴说道:“我最近让一些事闹的,也是心烦意乱。说起今天这事,细想想,盔慧也不过就是烧毁了几排栅栏,打了两名团丁而已。咳!我竟然把他的顶戴给摘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摘了,总不能再给他戴上吧?咳!”

骆秉章起身道:“摘是您替皇上教训他;再还给他,是您给他条生路。涤生,您只要肯给我这个面子,有心保全他的前程,您就在这里喝茶歇息歇息,容我出去一趟。”

骆秉章话毕,也不等曾国藩表态,快步走了出去,仿佛怕曾国藩反悔似的。

骆秉章身为一省巡抚,为什么肯向一名在籍丁忧侍郎低头呢?

这里面有个不为外人所知的缘故。

早在咸丰三年初,咸丰曾向曾国藩下过这样一道密谕:“曾国藩在省城办理团练事宜,举能参劣,亦责无旁贷。可专折奏事。”

这道密谕是经巡抚衙门转交到曾国藩之手的。曾国藩有了这道密谕,不仅可以参劾道、府、县各官,连巡抚骆秉章,若有不法情事,也可参劾。

就是这道密谕,使骆秉章对曾国藩心生猜忌。否则,兵、勇相仇,决不可能愈演愈烈。

其实,曾国藩和骆秉章、张亮基等人,都上了咸丰的当。咸丰最担心的不是汉人相仇,而是相投。只要张亮基、骆秉章、曾国藩之间互相猜疑,湖广才能完全掌控在满人之手。

骆秉章走出签押房不多一会儿,王睿红着眼圈低头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