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影帝爱上菜鸟:一望破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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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待君醉时花开(2)

“人最后总有‘一走了之’的选择。这个选择总在那里不会溜走。既如此,选择它之前,何不再试试?”他停顿一下,“我也曾受过委屈,经历过痛苦,也曾想过‘一走了之’。但后来,我想看看一个人的心灵力量能够有多强大。让我告诉你,坚持过去,忽略痛苦,你会发现不一样的自己。”

他又说:“自尊心不应依赖他人的赞扬,更不应被旁人的几句轻贬击倒。”

她想,你是男人。女孩子当众被骂,那是不同的。

他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说:“等你长大你就明白,无论在什么地方,做什么工作,都会有委屈和不公。这些都不算什么。天地很大,人很渺小,喜怒哀愁不及过眼云烟,无须放到脸上,更无必要与谁争执、斗气。这是成长的必修课。”

他又说:“要学会感恩,珍惜自己所拥有的。有时候,你所得到的,就是别人所失去的。”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仍是一贯沉着淡然的样子。

她却忽然觉得失落,“是,在你眼里,一切都不算什么。你从不与谁争执、斗气。你完全没脾气,对身边的人和事都很淡漠,总是无爱无憎的样子。你的心灵力量够强大。你了不起。”

他仿若听不出她话中的情绪,只淡淡地回答:“我的工作要我体验许多不同的人生。演员这门职业,耗费人的感情。有时我觉得疲累。”

她怔怔地望着远方,“是啊,怎能忘记,你是一个优秀的演员。”

她叹口气,又说:“可是,你总得偶尔做回你自己啊。除却拍戏以外的时间,你总是沉默寡言,喜怒爱憎、七情六欲,全然不形于色。你把自己藏得那么深,不肯流露一点真性情,不肯展露一点自我,到底是为什么?

“很多次,我忘记你的真实身份,真的把你当成了李将军。是你演得太好了吗?让我也忘记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你让我完全入戏了。可你却能随时抽身而退。卸了妆,换身衣服,你又是别人了。你离开的这几天,又穿越到了哪个时空?扮演了谁?”她说着笑起来,“现在你回来,又是李将军了。可你当李将军还能当多少天呢?我当若翎公主,又能当多少天呢?

“你是一个出色的演员。而出色的演员,必然是无情的。”她怔怔叹道。

她抬眸望着他,“你真的对什么都不在乎吗?”

他听她说了那么多,微微动容,轻声回答:“一切事物都有其自身规律,宇宙万物并不考虑你在乎或者不在乎。”

“可还是会有不同的。你就没有真心在乎的人或事吗?”

这个问题似乎触碰到他的某个禁区。他忽然别转头,不做声。

她说:“在戏中,你是个充满激情的人。在现实中,你却是极冷淡的一个人。我听说,一个人如果很冷漠,一定是因为他经历了太多事,看透了太多道理,所以不再付出感情给任何人、任何事。”

她又说:“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你只肯活在电影的世界里,不会后悔吗?你难道愿意一辈子躲在一个个虚拟的角色后面?”

他转过头来,深深地看她一眼,却没有说话。

隔了许久,她轻轻地说:“无论如何,我还是决定离开。我让你失望了,也让大家失望了,对不起。”

他沉默地看着她,看着她小小的一张面孔,这样苍白,这样倔强。

她也看着他,眼中透出微凉的光。

片刻停顿后,她忽然冒出一丝邪恶的幽默感,“或者,我们一起走?现在就走!”她狡黠地笑着,“公主和将军连夜私奔,把他们所有人都气疯!”

他却一点都不觉得好笑,仍是那么严肃地看着他。

她此时流露出来的这种消极、无畏、自暴自弃和略微的不正经,在瞬间击中了他,击中了他内心最柔软的一块地方。

“我请求你,慎重考虑一下,不要走。”他低沉的嗓音忽而有些哽咽。

她恍惚了,不知这一切是不是她内心的幻觉。他在认真地请求她留下。他这般感伤,是为了他自己,还是为了摄制组?

她看着他的眼睛,轻轻地问:“是李将军在请求若翎?还是席正修在请求苏梦非?”

他静着,没有说话。

她又问:“如果不是为了把戏拍完,不是为了导演的面子和制片方的经济利益,你还会请求我留下来吗?”

她问完,屏息等着他的回答。

他沉默少顷,缓缓地说:“我不为了别人,也不为了我自己。我请你留下来,是为了你自己。”

他看着她的眼睛,“你心里其实知道,留下来把戏拍完,是对的。”

一颗心微微震动,她沉默地看着他。

他说:“你可以向我提一个要求,作为你留下来的条件。”

她重重地看着他,心里的念头很深很深。她想到了一个问题,那件她一直想问,却一直不敢问的事。那件他生命中最为阴暗沉重的事。

静了片刻,她说:“我问你个问题,可以吗?”

他没有说话,默许她问下去。

“那个女孩,她……怎么会……”她的话还没问完,他已经懂得。

他望着她的眼睛,窥透了她的心事。他已经知道她想问什么。

她感觉到他内心深处有一块隐藏的柔软凹陷。她正在接近那块地方,有些恐惧,却抑制不住心中的疑惑,意欲前往。

她轻轻地说:“原谅我的好奇。”

他沉默良久,仿佛极力压抑着什么,仿佛在用尽全力堵一个缺口,不让自己的情绪崩塌。他的隐忍让她心痛。

她知道,他有一块暗伤,藏于时光深处。

5

十七岁,席正修和虞夕颜相恋。

那是一堂数学课,他正在黑板前演算一道大题。

那道大题无人会解,数学老师让他上来示范。整个班级的同学都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在黑板前飞快地演算。他的解法快捷、奇特、准确,他的字既潇洒又漂亮。连数学老师都叹为观止,这真是不可多得的天才少年。

或许是他写得太快、太用力,忽然间,手中的粉笔断掉了。

这时有人敲敲教室的门。教导主任满脸严肃地站在门口,“高三(1)班席正修,出来一下。”

断掉的半截白色粉笔在地上弹了几下滚到了墙边。

他愣在原地,一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教导主任又说了第二遍,他才放下手中的半截粉笔,怔怔而去。

同学们只知道,席正修在教导处待了整整三个钟头。

回来的时候,黑板上那道算到一半的题早已被擦掉,他整个人变得沉默而阴郁,犹如被某个噩耗重重打击过。

事情很快不胫而走。

虞夕颜的家长闹到学校,说女儿怀孕了。

所有的目光都指向席正修。

不用问,他与她是一对情侣,这是公开的秘密。

教导处认定席正修是犯事者,进行调查,可是无论问他什么,他都一言不发。

夕颜发现怀孕时已经四个月,只能住院做引产手术。

那是旁人无法想象的残酷。用针管注射药物,将已经成形的胎儿杀死在子宫内。随后母体伴随着腹痛将死胎娩出,仪器进入身体,吸出残骸,做最后的清理。这样剧烈的创伤,疼痛程度甚至超过正常的生育分娩。

血肉模糊的小小肉身,经由少女稚嫩柔弱的躯体,掉落出来,在一场罪孽的涤荡中,无法获得生命。

十七岁的少女,在承受了如此沉重的肉体创痛与精神折磨之后,仿佛迅速枯萎,青春不再。这样的痛楚,恐怕一生都无法忘记。

他去探望她,在她床边静坐许久,一直没有说话。

她流着泪主动开口,“对不起。”

他微微动容,却并不看她,只轻轻发问:“是谁?”

她哭泣着摇头,不愿诉说。

他静默着,僵持了片刻,终于决定什么都不再问,站起身来。

她却忽然拉住他的手,沉吟着、嗫嚅着,最终只说了一句:“谢谢你。”

他并不回应,只低下头,最后看了一眼她冰凉苍白的手。这只微微颤抖着的手是那么无助而绝望。然而他沉默着,轻轻挣开了她,转身离去。

他们只是十七岁的高中生,怀孕、引产,这些完全是另一个世界的词语。这其中的羞耻、堕落、血腥,超出同龄人的想象。

此事立刻成为同学间最骇人听闻的传说。

席正修被撤销学生干部职务,取消保送重点大学的资格,并受校内严重警告处分。老师们大多深感可惜,但此事性质太过恶劣,没有一人敢在这时为他说情。连一心对他寄予厚望的教研组长亦只能摇头叹息。

可事情竟没有就此结束。

夕颜出院后第二天,跳楼自杀身亡。事情升级。

所有人都以为席正修始乱终弃,以至于女孩绝望跳楼。

事情闹得太大,影响恶劣,上级部门乃至其他学生家长纷纷要求处理问题学生,整顿校风。校委会决定开除席正修学籍,以儆效尤。

席正修不辩解,默默接受一切,在退学文件上一一签字,只有一双眼睛透着看穿一切的冷酷与傲然。那双眼睛,有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成熟,是一双洞悉一切秘密的眼睛,也是一双压抑着痛苦的眼睛,含着心灰意冷,也含着不知何时会爆发的怒火,让人心悸,也让人困惑。

在最终时刻,校长改变心意。不知是出于怜悯,或是出于恩慈,还是出于别的什么原因,校长决定网开一面,让席正修留校察看,不至于断送前途。

他的声音平缓温和,仿佛在讲述一件与己无关的旧事。

她却震惊悲恸,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沉默地看着他。

活到十七岁,除了失去那只蓝色的小鸟,她还尚未经历过死亡的袭击,尚未感受过亲友离世所带来的痛楚。她无法想象,那个女孩的死,曾带给他怎样的悲痛与绝望。

她想问,究竟发生了什么,是谁让那个女孩怀孕。但她没有问下去。

她知道,他其实是知道的。

他望着远方,脸上唯有克制的哀伤。

恋爱三年。他从未对女孩做过那件事。但他什么都没有说。

坦然承受苦痛煎熬,对加诸身上的一切冤屈闭口不言。

这是最大的慈悲。

唯一让他深感后悔的,是他在医院那一刻的沉默。

他不知是否这沉默带给女孩最后的绝望,不知原本是否可以给她生的希望。但那一切已不重要。青春留给他的,是无尽的伤痛。

所有他爱过、信赖过的人都离他而去。

那些伤害、缺损,是他命途上的劫数,只有靠他自己去承受、去修补。根本没有一丝反悔或者补救的余地。他的自我救赎伴随着深藏的绝望。

他最终走出那些阴影,成为一个成功的入世者。

他为自己营造了那样完美并无懈可击的表象。在那个光辉的、积极的外壳之下,实则隐藏着他内心的冷漠与消极。

那个世俗的外壳带给他安稳。他积极工作,待人温良和善。他深藏的内心却极其平静,对喜怒哀乐没有感觉,对任何人、任何事都再也不落爱憎。他已经习惯这样来保护自己。

青春残酷。往事早已远去。

却不知为何,在这样一个夜晚,他对她说出这一切。

6

天空下起细冷的雨丝。梦非看着身边这个男人。

十七岁,他被人挖走了心,从此那块地方空着,投入什么都没有回声。

他知道自己再也不会爱谁了。后来所有的热闹,甚至身边的女友,不过是顺水推舟,按部就班。他的眼睛早早洞穿了无限世事。他不会痛,也不会爱,只试图在一个更高的层面上对别人的痛苦感同身受。

忽然之间,狂风大作,细密的雨丝变为豆大的雨点,啪啪砸落下来。

两人一同朝车子跑去。雨太大了,他将外套举起遮在她头顶上。他们躲在外套下一起奔跑。

这几十米的距离,这数十秒钟,整个世界像是静止了。

她躲在他的臂膀下,紧紧挨着他。她听着他们交织在一起的脚步声、喘息声,感受着他。周遭黑暗一片,雨声隆隆作响,而这件外套下小小的一片温暖,将他们笼罩着。她心中既甜蜜又痛楚,真希望这一刻变成永恒,他们永远也跑不到路的尽头。

终于还是回到了车上。狭小的空间里温暖而安静,将车外的壮阔大海与滂沱大雨截然隔离开。

车外雨势浩大,狂风凛冽,雨水横扫着拍打在玻璃窗上。他们坐在车里,像是一对共患难的旅伴找到了暂时安全的歇脚地。

两人一时怔怔无言。有那么一瞬间,小小的车厢内充满了遐想。

她感到一丝莫名的不安,甚至产生无数幻觉。她来不及将那些破碎无形的画面进行归拢整理。空气中陡然有了某种张力,某种无法预见的激情。

心灵相契的两个人,哪怕彼此什么都不说,也犹如说了千言万语。

片刻后,那股张力终究由他打破。他打开了收音机,同时将车子启动。

气氛立刻不同。轻柔悠扬的歌曲缓解了无名的压力,也缓解了狂风暴雨带来的震慑与撼动。

她渐渐放松下来,望着前方。雨刷来回摆动,前路却依然迷茫。

他什么都没说,在她旁边沉默地开着车。

这是惊情之夜,从楼顶到海边,他们各自在内心都有过恍惚,不太相信发生了什么,或者为什么会发生。

回程的路途似乎比来时更长。

倦意袭来,她掖紧了身上的外套,靠入座椅,闭上了眼睛,呼吸着空气中属于他的味道。

这一夜,她确定自己爱上了他。

乐声悠悠扬扬。恍惚间,她似乎听到自己幽幽发问,声音像一触即破的泡影般脆弱柔软,“你,爱我吗?”

很久很久,没有回答。只有风声,以及异国女子婉转凄清的歌声:

我交出一切

为感受那重生的希望

我靠近你

我知道你同样能感受到

她没有睁开眼睛,没有看他,一切都亦真亦幻,以至于她自己都渐渐弄不清她是否将那句话问出了口,抑或只是她的臆想和幻觉。

她知道他即便有爱,也不会轻易说出口。他心力强悍,感情不形于色,感情内核深藏于心。她不求他立刻应她,只要能这样和他在一起,她已满足。今晚,她向着他内心最深最广处又靠近了一些。

她闭着眼睛,感受着整个空气中的他,慢慢微笑。

她知道自己会永远记得他,知道她这一生都再没办法忘记他的声音、他的笑容,他的脸。

他与她的生命,已经深深糅合在一起。

7

第二天一早,梦非如常走进化妆间,积极投入工作。化妆师感到诧异,却只淡淡地称赞,“非非今天气色真好,昨晚睡得很好吧。”

梦非微笑。无人知道她是听了谁的劝慰回心转意。

在拍摄现场,费导当着众人的面,向梦非道歉,并掏出一百块钱交给王小毛。摄影师坐在升降机上调笑,“呵,皇帝犯法与庶民同罪!”

“那当然,规矩是我立的,自当以身作则。”费导似乎心情很好,大声张罗着大家开工,今日有大戏要拍。

趁置景、灯光与摄影部门做准备的工夫,梦非与席正修排演对白。

两人相隔一周后再次对戏,梦非满心期待。

可席正修的样子却很严肃,明明都背出台词了,却拿着剧本,眼睛只落在本子上,除了念台词,跟她没有多余的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梦非感觉有异,想证实一下,故意说几句轻松调笑的话。可他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冷峻沉默,一副神色淡然、公事公办的模样。

少女何其敏感,很快明白他是在刻意疏远她。

究竟发生了什么?又如何得罪了他?昨晚他们明明那样好。他去楼顶上找她,劝慰她、开导她,还带她去海边,还对她倾诉往事……

她正满心期望,以为自己与他的关系进了一步,可他竟忽然不理她了。

他像是根本忘了昨晚的事,对她的热情毫无反应,甚至反感,匆匆对完几句台词转身便走开。

“等一下。”她急急叫住他。

“什么事?”他看着她,神情疲惫。

“你怎么……昨晚……”她急切地望着他,又语无伦次地不知该说什么。

“我累了,想休息。”他简单地说。

一瞬间,他冷淡的目光熄灭了她的激情。

她一时心神大乱,不知该如何反应。他的消极态度着实反常,仿佛他忽然失忆了,仿佛他们认识至今发生过的所有事情都并不存在。

仅一夜之隔,一切归复云淡风轻。

他淡漠的神情分明在告诉她:从未发生过什么。我们只是在一起工作。如果你误会了什么,是你自己的问题,别再陷入幻觉。

她陡然委屈起来。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是,他一贯善于控制与人的关系,善于掌握事态发展的节奏。

他显然在刻意制造这样的局面,让两人的感情、希望、与彼此的关系,对彼此的期待,都回归到零度,回归到绝对静止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