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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私募新手 (3)

萧美伦这一系列做法非常符合那个时代的特征,似乎那时私募都是这么运作的。如果以2001年的2245点牛熊分界线来区分新旧私募基金的话,那么一个很明显的对比就是,旧私募基金大多作风狠辣,勇于抛头露面,设计骗局不择手段,在市场上一时呼风唤雨、神通广大,并且能不顾整体市场趋势,仅通过纯粹的炒作来获取暴利。其兴也勃,其亡也忽。这些私募基金一旦骗局败露,它们最后的结局都十分悲惨。

2001年后市场彻底走熊了,江彬亲眼目睹“盟友”机构一家一家倒下。劫后余生的阳明投资,无疑少了一分剽悍和浮躁,多了一分冷静和理性。江彬渐渐学会韬光养晦,低调沉稳,更多的是幕后耕耘,必要时才偶尔露峥嵘。同时江彬紧紧把握宏观经济和政策走向,恪守价值投资的理念,并把“价值、专注、诚信”六字箴言挂在墙上,时时警醒自己。

5 巨资套死

漫漫熊市一熬就是五年。

资本逐利而动,不动就是等死。江彬和萧美伦不想被动等待,打算另寻投资方向。2002年楼市逐渐升温,国内部分地区炒作之风再起,萧美伦也随波逐流投入进去,她一直对自己炒作的艺术很自信。而江彬则保守一些,开始转战港股,而且专挑被低估了的内地企业的股票。那几年间,江彬赶上了港股自2003年上半年开始的大牛市,其掌舵的阳明投资发展非常迅猛。萧美伦就不太如意,虽然炒楼炒地也有不少斩获,但2004年的一轮宏观调控让富诚信托受伤很重。

回想起来,那一次萧美伦败走麦城,是从买入沙金市那块地皮开始的。她有一位广东籍的同学,叫杜正胜,在海深市一家信用社当主任。他把萧美伦带到沙金市,想让她亲眼目睹炒地皮的热潮。

有消息说美国将在沙金市投资建设一座世界级汽车城,规模居亚洲之首。一时间,各地投资者蜂拥而至,沙金市成了全国瞩目的投资热点。地价闻风而动,在一轮轮炒作中扶摇直上。当地农民只要拥有一块宅基地,即可迅速成为百万富翁。萧美伦不禁眼热心动,经杜正胜介绍,她与沙金市天鹏房地产开发公司签约,投资一个亿,参与一系列房地产开发项目。不久,他们在汽车城旁买下一块近四百亩的土地,期盼美国佬到来之后能以高价出手。然而传言始终没有兑现,中央产经高层却开始了宏观调控。一个接一个强有力的调控措施出台,过热的经济骤然降温,沙金市地价如脱了线的风筝,飘摇下坠。富诚信托巨资被那块地套死,解套遥遥无期。

2005年初,天鹏房地产开发公司的老板蔡其昌失踪,也许因为他欠了银行巨额贷款无法归还,一走了之。两个月前,萧美伦闻知法院要拍卖天鹏房地产公司的资产,因而带上江彬匆匆赶往沙金市,希望分得一些残汤剩羹。

应该说:高速扩张、忽略风险,是富诚信托的致命伤。萧美伦内心充满自责,却又无可奈何。她开始怀疑自己:当总经理,做女强人,是否整个儿都错了?是否女人本就不该这么逞强?

到达沙金市,天正下着毛毛细雨。杜正胜开车到机场来接,一路上不住地讲述案子的进展情况。

“资产拍卖很不顺利,沙金市有许多房子已经跌到建筑成本价之下,但仍无人问津。尤其那块四百亩的土地,当初六十万一亩买下,现在六万一亩也卖不出去。更要命的是,国土局不久会将这块荒弃多年的土地收回去……”

萧美伦越听心越凉,干脆把话题岔开。她说:“你别把我拉到宾馆,先到街上兜兜风,让我看看沙金市的街景。”

雨中沙金市,给人一种凄冷的感觉。马路两边的楼房空空荡荡,大多早已无人居住。有些建筑物中途停工,红砖裸露,水泥柱兀立,满眼只见败象种种,令人寒心。大道依然宽阔,水泥路面却已残破不堪,轿车在坑坑洼洼中颠簸前行……

沙金市是由一个几千人的小镇,迅速扩展为拥有数十万人口的中型城市的,奇迹般地屹立在大亚湾畔。无数人揣着金钱、带着梦想从四面八方奔来,投资、开发、建设……火热的激情将这片土地烧得烫脚。处处莺歌燕舞、处处灯红酒绿,富翁竹笋似的一夜之间从地下钻出,谁都认为发财是一件近在咫尺、一蹴可就的平凡事件。现在想来,真是一场大梦。梦醒时分,难免凄凉惆怅。

曾经,这里炒地皮最盛行。你只要有红线图、建筑许可证,哪怕只是张复印件,就可以寻找下家,出卖一块从不属于你的地皮。人人都在干这一行,开药店的江湖郎中给病人号脉,会从抽屉里取出几张红线图,莫名其妙问病人想不想买一块地?马路旁的烟杂店,挂着醒目的招牌:本店出售大量地皮,欢迎洽谈。投机土地的疯狂令人发笑。人人推波助澜,地价直线上升。三倍、五倍、十倍、二十倍,闻风就涨,似乎永无止境。

那一刻,江彬心中还装了一件事,财慧传播。上市公司财慧传播总部就在沙金市。此前苏震清曾向他提过介入财慧传播股票运作的事,江彬一直没有点头,但也没有明确拒绝,他想多给自己留一点思考的时间。财慧传播是做传统媒体生意的,旗下的林江都市报在珠三角地区有一定影响力,广告收入还算可观。后来财慧传播又花大钱办了一份《林江商潮》杂志,境况却是不佳,始终无法在同类杂志中脱颖而出,使得最后市场反被压缩到沙金市区一地。江彬看到沙金市市区满街都是“租、售、让”的标语,知道这里经商环境不好,《林江商潮》杂志的广告收入自然也不怎么样。由此,江彬断定:《林江商潮》杂志是拖累财慧传播业绩的关键因素。

江彬和萧美伦两人各自装着心事,路上也没怎么说话。轿车驶到城外,在萧美伦买的那块地旁停下。

萧美伦下了车,冒着牛毛细雨伫立田头,眺望眼前这块使她梦萦魂牵的土地。地里长满荒草,那一根根烂木残枝在风中摇头摆尾,嚣张至极。前方不远处,有一座尚未完工的立交桥,凄凉地兀立在空荡的田野上。据说这一带是汽车城的中心,人们担心交通过于拥挤,而设计、建设了这一座桥。细雨薄雾笼罩之下,愚蠢,荒谬,都是盲从和躁动的代价。

“这片土地沉淀了多少真金白银啊!折腾,都在折腾,胡乱折腾!”萧美伦回到车内,无限感慨地说。

“起码有十二个银行行长在这里栽了跟头,把乌纱帽弄丢了。我还不算在内,我只是一个被免职的小小的信用社主任。”沉默一会儿,杜正胜内疚地说:“我把你从广滨市拖来,真害苦你了!”

“别说了,这也不能全怪哪一个人。熙熙攘攘,随波逐流,又有谁能克制得住?都是这个时代的悲哀!”

次日一早,萧美伦就赶到了法院。艰难的斗争开始了,一大群债权人明争暗夺,仿佛狼群在抢一根仅剩的骨头。幸而杜正胜还有些路子,帮她左右斡旋,总算让她在汽车城那块土地上争得了较大的权益。然而这是一个烫手的山芋,谁也不愿捧在手中。

与国土局打交道更麻烦。萧美伦在沙金市住了几天,日日请客吃饭,在各级官员中打通关节。杜正胜甚至安排她与市委书记见了一面,让她有机会慷慨陈词,据理力争,以便引起沙金市最高领导层的重视。

问题终于解决了。国土局答应在收回土地的同时,支付一笔补偿会。可是补偿金少得可怜,每亩只有三千元。不过有胜于无,萧美伦赶紧办妥一切手续。当她拿到一百五十万元的支票时,差点当场落泪。她很激动,总算要回一点钱来。她也很痛心,来时带着一张一亿元的支票,等了几年,却换回了一张一百五十万元的支票。

坐在归途的飞机上,萧美伦觉得疲劳掏空了她的整个身体。这是心的疲劳,无比难受。

女人遇到强大的压力,她的情感就会变得格外脆弱。

萧美伦忍不住伏到江彬怀中,用一本杂志遮住自己的脸,无声饮泣。

当初江彬无处可去时,碰到了她。现今萧美伦心力交瘁之际,只剩他在身边……

6 信用问题

曲子停了,萧美伦先打破沉寂:“阿彬,又碰到什么麻烦了?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你现在岁数不小了,遇事你自己要临机决断,不必事事向我请示。再说,我已不是你老板了,无权过多插手阳明投资的事。”说完,萧美伦默默地端起酒杯,喝下了一大口红酒。

江彬忽然觉得开口说话是件很困难的事,所有的话题好像都不翼而飞。他口渴得厉害,从果盘里拿起一块西瓜,低下头吃起来。萧美伦忍不住“扑哧”一笑,江彬放下西瓜,也笑了:“你笑我啃西瓜的样子很难看,是吗?”

“嗯。你总这样,吃东西像一个孩子……”

萧美伦继续埋头喝酒,很投入地喝。江彬看到桌上已经有几个空瓶了,知道她喝多了,但又不忍劝阻她,干脆也投入进去:“美伦,我陪你喝,不,是我喝,你看着,对,你光看着就行。桌上的酒,只够我一个人喝的。”

苏震清曾对江彬半开玩笑说,陪女人喝酒,十分酒量只能用足六分,千万不能喝醉。因为女人本身就是酒,在酒气微曛中,流溢在杯盏之间的女人香,让男人心醉。不过江彬当即驳斥他,说他这样太策略、太算计。江彬每次陪萧美伦喝酒都是全心投入,他的想法非常单纯,就是想喝掉她手中的酒,这样或许能减轻酒精对她的伤害,所以几乎每次都是江彬先醉倒。

萧美伦果然没有再喝了,她抽出一支烟,点燃,深吸一口。然后将酒在精致的水晶杯中装很少一点点,边摇晃杯中的冰块,边用迷惘的眼神看着那袅袅上升的烟雾,懒洋洋、焦点涣散的姿态,有一种独特的妩媚。

此刻江彬越发不胜酒力,躺到了沙发上,眼神迷离地望着她向他缓缓贴近。美伦搂着他的脖子,他感觉她细柔的长发垂了下来,从他的脖颈进了他的衣服,摩挲着他的身体,软软的,有点痒,但很舒服。

美伦贴着他的耳朵:“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有,只是头有点晕?”

两人的脸靠得很近,他甚至能感觉她呼吸时鼻翼微微张开收拢。他看着她的眼眶里渐渐盛满笑意,从嘴唇边堆积,直绽放到整张脸上。

喝完酒后江彬和萧美伦在马路上漫步。他们默默走着,无言地交流着人生的感悟。

是萧美伦首先打破沉默,她一偏头,口气略有点冷:“你找我,是为财慧传播那事,对吗?”

“是的。其实我不是不愿意和陈建年合作,只是担心他的信用问题。他欠了我两千万,都两年了,至今未还。苏震清还一再为他担保,让我放心。要是陈建年真这么让人放心,他的海波证券为什么不……”

萧美伦见江彬这般着急为难,心头不由一热,悠然笑说:“你别着急,总会有办法的。”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萧美伦的住处,二人站住脚。萧美伦笑了笑:“送佛送到西天,进去坐一会儿吧?”

江彬摇了摇头:“改日吧,今天太晚了。”

萧美伦刚要去开门,又像忘了什么似的急匆匆跑出来。江彬依然在水泥甬道站着,凝望着她离去的方向。

萧美伦跑到他面前,向他递过一张支票:“这是苏震清让我转交给你的,两千万,说是他姐夫抛掉一批股票回笼的资金。”

江彬又惊又喜:“震清也真是的,怎么都找到你那儿去了?”

萧美伦肃然说:“阿彬,有些事情你要考虑清楚。就像这笔钱,陈建年可以还,可以不还。他可以还给你,也可以还给苏震清……他欠你的钱,别人也欠他的钱。金融界的事情很复杂,谁也没本事一刀砍出个是非来!”

江彬沉默许久,点了下头:“我懂你的意思。谢谢你!”说完这话,他就转身走了。

萧美伦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树阴间,嗓子哽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