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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并不孤独 (2)

“我不是怕,根本不是!我为什么要怕?我为什么,你说,我不爱美伦吗?每个男人都希望得到一个这样的女人,漂亮,独立,聪明,智慧,还有品位,何况我和她是亦师亦友,志同道合,我有什么好挑剔的,我到底还有什么好说的?”

“不用说了,我替你说你到底怕什么……”

“什么?”江彬一愣。

“你是怕结婚后,生活变僵化了。你在旁边上厕所,她在旁边刷牙,头发蓬松;你看报纸,你抽烟,然后她在说话,她问你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明天吃什么,她每时每刻都在问你,你到底要吃什么,她就关心这个,她只关心这个,生活像猪一样;她面对你的时候不用再化妆,她丧失了兴趣,你们自暴自弃,你们沦为一体,手拉着手在街上走,就像一对已经被判了死刑的家伙。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所以你会怕得要死,生命结束了,生活完蛋了,爱情进入了坟墓,而且盖棺论定。”

“这话朴实,但还贴切。”

苏震清在电话里接着说:“你不应该拒绝,阿彬,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你不想结婚,我也不想,人为什么就非要结婚呢?我们可以恋爱嘛,一直恋爱,不必换人,每天将自己打扮得光鲜一点,让自己感觉到对生活还充满希望,我们可以不停约会。我不想看见女人们放弃自我,我不想看见她们在我的面前剔牙,抠脚丫子,刮腿毛,打呼噜,我真不想看见这些。我就愿意看见她们漂漂亮亮,每天都像个瓷娃娃一样,那多好啊!我理解你,真的,哎,你有在听我说吗?”

“我在,我在。”江彬的脑子像被人击了一掌,他吃惊极了,天啊,原来我并不孤独。他立即说:“我明白你的意思,震清,我明白。”他停顿了一下,决定还是说出来:“嗯,好吧,我跟你说点事。上个星期我和殷琪谈了一夜生意,对吧,早上回去的时候,我看见她在看一部韩剧,看得都快傻了,一动不动。你知道吗,韩国人夸张的表情,然后是匪夷所思的剧情,她竟哭了,你知道吗?她看着电视画面在哭,她就坐在那里,穿着睡衣,不管不顾,脸都不洗,牙也不刷,叼着烟,就坐在那里看韩剧,大清早起来什么都不干,就看韩剧。”

“那又怎么了?”

“怎么了?我看到了我和她有分歧,我最讨厌韩剧了。韩剧最鲜明的特点就是将一件再清楚不过的事给绕过来,又绕回去,这样绕来绕去的好处是:一集就可以整明白的事,地球人不用想都能猜出来的剧情,用一个‘绕’字诀,配合几个漏洞百出甚至自相矛盾的环节,给绕成了四五集的节目。简直肤浅之极!”

“这不是什么大事嘛。”

“我的天啊,你明白我那时的心情吗?我拎着公文包,在她身后足足站了三分多钟,她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是,她后来是反应过来了,她看见了我,她起来拥抱了我,然后她亲了我一下,你知道我闻到了什么吗?”江彬眉头紧锁:“我闻到了口臭,我闻到了美伦吻我的时候她口臭,当时,我整个人都快要爆炸了。当然我表面上装作满不在乎,随后她叼着烟问我,她一边哭,一边叼着烟问我,你知道吗?她说你休息一下吧,你好好休息一下,然后她又坐回电视机前,她又看上了,她又开始哭了。我的天啊,我想婚姻就是这样,结了婚后整天就是这样,怎么得了?我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我不知道究竟怎么了?这些天我一直想刻意让自己忘记这事,因为我也会口臭,我也会打呼噜,我们都是人,我们就是这么糟糕,可是我为什么原来没有发现呢,为什么原来我就不知道呢?我简直……我想她搬过来和我住的这一两年,我看见了太多这样的事,我一直以为她不是这样的,那时候她多完美啊,可是,可是……”

“呵呵!我明白了,我听懂了,阿彬,我想我能够理解你,你把她幻想得过于完美了,对吧?你一直高估了她,或者说,你一直认为她就是完美的,她是一个完美的女人,没有瑕疵的女人,可是事实不是这样的,没有人是这样的,我们都有毛病,我们每个人都有。”说到这里,电话那边停顿了一下,然后冒出一个莫名其妙的怪笑来,他接着说:“跟你说一个事,我今天早上碰见欣仪了,就是你以前的特助王欣仪,她说她很快会约你见面。看来,你的麻烦来了。嘿嘿嘿嘿!”

5 再会伊人

“生日快乐!”

这就是分别一年后,欣仪对江彬说的第一句话。江彬立马就呆住了,有点发傻,在她面前他从没如此失态过,时光飞逝,似乎什么都在改变。

“虽然,晚了一天。”说完,欣仪有些歉意地嫣然一笑。杀伤力继续增加。江彬朝她挤了一下眼睛,但随后马上意识到这是一个愚蠢的动作,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只好继续无辜地看了她一眼,说了一声空洞的“谢谢”。很明显,她更漂亮了,也更成熟了。

时间有时候是一个好东西,它让陌生变得熟悉,让熟悉变得陌生,可是你经历过那种又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吗?试着去见见你曾经动过情的女人,你就能体会到这种感觉了。记性好一点、动情深一点的那一方完败,休想翻盘。江彬怀疑自己就是完败的这一方,心中万千思绪,剪不断。

江彬带着笑坐了下来。老地方,以前两人常来的一家咖啡馆,装潢有了一些改变,但整体模样还在,蓝色吊灯,爵士音乐,她一直喜欢这里,他却并不十分感冒。江彬喜欢热闹一点的地方,比如夜韵星什么的,但他从来没有向她表露过。自从欣仪离开后,他就再也没来过这里了。

“这件衣服很适合你啊,是美伦买的?”江彬打量着咖啡馆,欣仪打量着他。

“是的。”江彬把目光转移到她身上,微微一笑,尽可能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随即像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哎,我应该叫你欣仪还是依莎贝?”

“嗯?你这么快就知道了?”

“呵呵!”江彬无奈地笑了笑。

听苏震清说,近一年里欣仪一直待在澳洲,并结识了她现在的外籍男友,而且马上快结婚了。

一位怯生生的服务员走上前来问两人要喝点什么,欣仪叫了一杯清水,江彬犹豫了一下,叫了一杯皇室哥本哈根,随后解释:“嗯,我想我应该说……恭喜了。”

此刻欣仪像是听到了一个什么不好的消息,忽然抬起头来:“不说我。说你吧。你呢?你怎么样?对了,听说你和美伦也快了?”

“都这么多年了,这是顺理成章的事。”

“喏,你还是这样,一点都没变。”欣仪的表情很奇怪。江彬弄不明白那意味着什么,难道我刚才流露出了什么吗?他不能准确地接收她的信息,也不知道下一句俏皮话应该接什么。他只好再次无辜地笑了笑,看着她。

好吧,话题丢了。话题又丢了。

随后欣仪接管了话语主动权。两人聊起了广滨市的蓝天,即将扩建的白鹳机场,天河北路一带的疯狂堵车,身边各色人等的新鲜遭遇,话题一直在她的掌握之下,游刃有余,几年前就是这样了。江彬习惯性地应答,氛围慢慢热络回来,终于聊到了曾经的生活,是的,就是两人原来在一起的生活,一些细节,一些都以为自己可能已经忘记了的细节,笑声不断响起。

正当两人回忆阳明投资曾经如何如何豪气时,她的手机响了。她一脸笑容地拿过来看了一眼屏幕,随后笑容立即褪去,脸上露出一种奇怪的神色,她朝他撇了撇嘴,摊开手,似乎接这个电话就像是她不得不完成的一项任务。随着欣仪神情出现变化,江彬立即恢复成了一个傻子,一个对此不知该做出何种反应的傻子。他只好把头转向了窗外。电话显然是她的那个未婚夫来的,肯尼迪,这个名字够气派。正当江彬感到无聊时,欣仪的语速突然加快了,一连串的英文从她嘴里蹦了出来,然后就拿着电话出去了。

这个电话打了很久,江彬坐在那里无所事事,隔着窗玻璃,他远远地看着她的表情,却听不见她的声音。一段悠扬的爵士乐在做着画外音。一身波西米亚风格的长裙,一双银灰色的高跟凉鞋,一头波浪状的温婉长发,发梢卷曲,妩媚而俏皮,淡淡的妆,冷艳的神情,哦,他看到了,她的戒指,那个洋人送的戒指。

江彬禁不住想到了美伦。

我在这里干什么呢?江彬意识里很模糊。不知不觉中,困意沉沉地泛了上来。他将自己舒展开,放倒在沙发上。随后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就快睡着了。他不知道他在哪里,甚至不知道他正和谁在一起。我爱过她吗?还是她?可是爱又是什么呢?江彬掏出一根烟来,点上,深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吐了出来,烟雾在空中出现又迅速消失。这就是爱吗?出现又消失的那个会是爱吗?

6 情绪失控

“美伦,我们结婚吧!”“亲爱的,我爱你!”“你是怕结婚后,生活变僵化了。”“我看到了我和她有分歧”“你这件衣服真合适啊,是美伦买的吗?”“都这么多年了,这是顺理成章的事。”……脑中就像无数拼图在飞,无数声音在响。江彬使劲抽了口烟,甩了甩头,试图将所有的一切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不知从何时起,他开始不喜欢太复杂的东西,无论它是什么,它都会过去,难道不是吗?江彬抿了一口咖啡,窗外人流熙熙攘攘,一对一对,一双一双,他留意了一下,发现孤独的人都不高兴,有伴的人脸上都挂着笑。

欣仪终于回来了,带着一种气势,步伐匆匆地坐了下来,愣了一会儿,挤出一个笑来,随即拿过他的烟抽出一根来,打火机“咔哒”一响,火苗幽蓝,她深吸了一口,随后眼神直愣愣地望着他。她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江彬脑中飞速运转了一下,决定不问这个问题,只是努力做出一个对应的笑容,他想缓解她的情绪,他想找到一个好的话题,一个让两人都舒服的话题。他厌恶眼前的这种氛围,厌恶透了!

这时,一个类似女领班的人物忽然带着职业味道十足的微笑款款走到了他们面前:“对不起两位,很抱歉,这里不允许吸烟。”

“是吗?对不起啊,我们不知道,我记得这里原来是可以的。”江彬慌忙解释着,准备将烟掐灭了。这时欣仪突然说话了:“为什么不能抽烟?”

“哦,是这样的,我们这里有规定,因为来这的大部分客人都不吸烟,所以,我们这里就,”她带着歉意停顿了一下,满脸带笑地接着说,“也禁止吸烟。”

“因为大部分人?你们这是什么逻辑?大部分人不抽烟,就不准抽烟,那大部分人不喜欢听爵士,你们是不是就要改成摇滚?如果大部分人不喝咖啡,你们是不是就要改成茶馆?大部分人?谁是大部分人,大部分人是不是都他妈疯了!”

江彬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我的天啊,你这是怎么了!

“对不起,小姐,这是,这是我们这儿的规定。很抱歉,希望你能理解!”

“什么狗屁规定!这是谁规定的!谁!谁!他说不许就不许,他凭什么就不许,他算什么呀,他……江彬,江彬你干什么?”整个咖啡馆的人都开始注视他们,在欣仪咆哮的气势下,那个女领班气势完全溃散了,场面一片混乱。江彬下意识地去拉她,下意识地想结束这糟糕的一切,谁知她竟推开了他的手,站起身冲他说:“江彬你为什么不说她,江彬你说她呀,她在欺负我们你知道吗,这里原来是可以抽烟的啊,你还记得吗?这里,这里原来不是这样的啊,它变了你知道吗?这个地方变了你知道吗?连它都变了,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是不能变的,你说这个世界还有他妈的什么事情是不能变的?还有什么?”

说完,欣仪竟失声痛哭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场内所有的目光都莫名其妙地投向了江彬,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众目睽睽下的贼。一个糟糕而愚蠢的贼。音乐在响,世界在飞,她在痛哭,人们带着审视的目光在观望。女领班冲他疑惑地眨眼,他站在那里,摊开双手,向她无力地笑着,微笑着,向更远处的人们微笑着,无力地微笑着。他刚准备说点什么,嘀嘀,手机响了,是一条短信。他拿起来一看,笑容尚未来得及褪去,就定在了那里。

婉钰,是李婉钰来的短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