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闵庄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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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我是一头驴

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这是鲁迅先生的话,先生常以牛自比。他说,我吃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和血。我不敢与鲁迅比。如果说非要将自己比作什么动物,我想我是头驴,一头蠢驴。我甚至断定,前世我必定是驴,以至今生在我身上仍保留了驴的性情和命运。

我之所以为驴,其一是我笨我蠢,其二是我吃苦耐劳,其三是我犟。其实作为家畜,驴比牛差不了多少,力量上逊色点,但驴好用啊。“牧童横骑牛背上,短笛无腔信口吹”,说的大概是江南的水牛,我所知道的情况是,北方的黄牛一般是骑不得的。家乡有句俗话:“骑牛如坐轿,摔下如放炮。”

我认为自己的所谓奋斗不过是在拉磨。我也不知在为谁拉磨,我不知道碾子下磨的是米还是面。这也罢,但有人恐我东张西望,王顾左右,为切实提高拉磨效率,于是便“我悄悄蒙上你的眼睛”,给我带上了“驴蒙眼”。驴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戴上驴蒙眼后,我的黑夜比白天多,我便只会拖着疲惫的身子拉磨转圈,我眼前永远是无边的漆黑。这个小小的环型舞台,永远没有我的终点。有时我也宽慰自己,只当前边是康庄大道。直到有一天我一头栽倒死了,或是在卸磨后被杀,他们仍会将我拉到驴肉馆,在饕餮之后抹着油嘴给我以最后的赞美:味道好极了!难怪都说“天上的龙肉,地下的驴肉”。这帮家伙脏相(能吃)得很,就连裆下那半截子也不浪费,经过大厨的加工,那刀刀有片,片片有眼的东西名曰“金钱肉”,阳痿的爷们甩开腮帮子津津有味地吃着,眼前浮现出自己重振雄风的幻景。

其实,作为我的同行,牛也不比我聪明到哪去。在西班牙斗牛场上,被扎得血淋淋的牛的日本名字大概就叫死心眼子,至死要找那个红斗篷报仇。它不死谁死?每看到这里,我就想骂那雄壮的公牛:傻×!你他妈比驴还蠢!噢,你看我蠢不蠢,竟然一不小心骂了自己!

别看牛有劲,我的犟劲来了,就是二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其实,我是一头顺毛驴,如果让我干完活到野地里撒撒欢,偶尔跟心爱的草驴浪漫一次,我会感慨地说:“做驴挺好!”有一次给主人犁完田,他摘掉了我的笼头,放我于山林,那天我真潇洒。回来后我诗性大发,向主人表露心迹:“虽说劲头不如牛,耕田拉磨你别愁。任你打来任你抽,俯首甘为驴一头!”然而,这样的幸福时光对我并不太多。

春天来了,我可以吃到三月的青草,呼吸美妙的春风。昨天卸磨后,我看见远处山坡上的几头多情的小草驴正向我搔首弄姿。他们也许是驴群中的灰姑娘,但在我这双常被蒙着的眼眸里,她们是白天鹅。这大概印证了那句“××三年,母猪赛貂蝉”的戏言。于是,我一声长吼,带着骚情和挑逗。她们撒着欢儿跑过来,围在我身边,多情的眼眸充满了期待。然而,我的主人怕她们吃了自家的草,一顿乱棒把她们撵跑了。我戴着笼头,缰绳的一端是主人的手,我被主人扯回去关进了驴圈。

从前,主人看我身体壮,说当种驴是块料,时下驴不值钱。草驴要优生,只能让马配,才能生骡子。一想起这事,我他妈就闹心。狗日的马,你们有母马还不够,来抢我的女人,哦,不对,我的草驴。我还常骂草驴贱!马儿不就是比老子长得帅点么?你们媾和后生的骡子是怪胎!知道不?他似乎是世界上唯一不能自身繁衍的动物,还不如二尾子。

公元二○○五年三月八日,按皇历推算,那天似是黄道吉日。主人把我阉了。原因很简单,断我六根,绝我大欲,让我专心干活。再者,怕我撒下贱种,影响了他的收入。那一刻我痛得钻心。从此,我是一头骟驴,也就是驴太监。此后,见了再骚情的小草驴,我自卑得头也不敢抬。有的骟驴不自知,还冲过去,猴上去,瞎折腾,我知道没用,省着劲拉磨吧。从此,我六根已净,不再心猿意马,不再有小资情调,我是个高尚的驴,脱离了低级趣味的驴。

我们驴类是忠诚的老实的,但在这个社会,善类未必遭善报。但还有一句乡谚:“蔫耳朵驴踢死人”,我就是那头蔫耳朵驴。谁要欺负我,磨也照拉,活我照干,还任你骑,但哪天冷不丁踢在你的裆部,临死前你七窍流血,还在痛骂:“没看出来,你他妈真有个性。”到那时你别怪我狠,真的,是我不小心。其实,我最初只想踢在面门,让你满脸开花,满嘴飞红,满地找牙。后来也想让你尝尝当太监的滋味,谁知道你他妈这么不禁踢!

妈妈的,下辈子老子再也不做驴了!我要做马!做一匹战马,最好是驰骋疆场的,帅一点的,能吸引小母马、小草驴的骏马。

2005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