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闵庄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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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乡宴上的老拳

农历七月十五是鬼节,我回到闵庄。今年大旱,天不下雨,万象枯焦,家乡父老盼天下雨,望眼欲穿。我的一个叔叔发动本村在外创业的人捐了点钱,搞了一次不伦不类的活动,因为又祭天又祭祖,上龙王庙烧香大概是求雨,还上坟给先人烧纸。我只想借此机会踩踩闵庄的热土,见见家乡的父老,看看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说起我家乡的七爷爷,这人年轻时就有点二,无论是吃饭干活还是打架摔跤,凡事不服输。村上人最佩服七爷爷的肉量和酒量。七爷爷有个绝活是“吸油”。大概是以前日子过得穷,肚里没油水的缘故。那时年前谁家杀猪,只要七爷爷在,开膛时给他一块热板油,他放在手心“滋溜”一声吸入腹中。七爷爷一辈子没少受苦,也没少受罪。虽然一辈子日子都过得稀里糊涂,但人家啥时候都是精神的。二十几年前做了一次大手术,把胃切掉了一半多。前几年又几次因意外事故把腿摔断了,但老家伙就是骨头硬。如今,他家的经济条件还是不算太好,两个儿子都在外打工,大概也很艰辛。他和老伴在家里种着田,养着羊。

那年我弟结婚时,七爷爷一手拄着棍一瘸一拐地走来吃席。在席间他站起来一手拄着棍一手和我划拳,声音响得震天:三个三个三个——他捏了个空拳竟把我赢了。老汉趾高气扬地说:“干三!狗日的,给爷喝上再来三个!”旁边的一个小兄弟要给我代,他骂开了:“你这个龟头,快给我滚球得远远的!不服气他划完你上!”又划了三个,我赢了俩,我说:“你喝一个砸上?”老汉很痛快:“行!一不到三二胜!”这次我捏了个空拳把老汉捉了。他二话不说,滋溜滋溜全喝干。

这次乡宴上,我又见到了七爷爷,拐棍甩了。我们这桌坐了一帮小哥们,喝到半场,七爷爷过来了。他袖子一挽笑着说:“来,老汉打个关,收拾这帮龟孙子。”七爷爷的老式帽子上虽然挂着汗渍和尘土,眼窝里依稀还有没擦干的眼屎,老眼有点浑浊,但拳盯得很准,叫拳声还是那么响亮,喝酒的动作依然是那么潇洒。一关打完,没事,伸手抓一大块又肥又壮的羊肉大吃开来,可能牙稍稍不太好使,但这并不影响他的胃口,那肥肉在老汉嘴里咕噜几下就被他咽了下去。我开玩笑说:“七爷爷,人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啥时候吃你的蒸馍馍呢?”农村人死后要用蒸馍做供样。我们那里爷爷孙子没大小,我们常开这样过火的玩笑。七爷爷当然不会介意。他骄傲地把头一扬:“狗日的,你等着去吧!”

我的一个老叔,他从城里来,人家是有公职的人,如今退休了,对闵庄的红白喜事也很热心。他和七爷爷处得不错,虽是侄子,但常拿这个老叔开涮。他笑眯眯地说:“七爹好人啊,就是爱戴高帽子。昨天我在他家住了一夜,说高兴了七爹把奶皮子给我拿出来了。如果我再给他戴几顶高帽子,七爹羊都敢往倒杀,你拦都拦不住。”听得我哈哈大笑。近年来,村里的类似活动,基本上不让这些老人出钱,外出的人出资,留守老人和妇女们忙活,有肉大家吃,有酒大家喝。对他们来说,虽然家家养了不少羊,但平日里是舍不得吃的,这也算给他们改善一次伙食。有的家里有老人没来,主事的早早就把炖好的肉一袋一袋地分好,等家人回家时带回去给老人吃。我们的乡宴虽然简单,但很实惠。菜的花样不多,凉热不过七八道,但用露天大锅炖的大块羊肉由着吃,因为这次活动光羊羔就杀了十只。

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七爷爷一辈子穷富不说,他活得精神。在这个几近垂死的村庄里,他是我眼中最亮丽的风景,他是我心中闵庄的图腾。七爷爷,您老保重。待金秋羊儿肥壮时,我还要回来,和你吃肉喝酒。

2007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