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殿回廊。
池塘清澈的水面之下,可以看到游动的金鱼,四周堆砌着形态各异的假山,深绿的植被和娇艳的鲜花铺陈于此,微寒的风吹过,荡漾起清新醉人的味道。
时值凛冬之际,可眼前这庭院内却是一派如春之景,让人几乎忘却了季节的存在。
巴罗夫沉默地走在回廊上,周围的美景仿佛唯独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中,那满腹心事的表情,看上去和这片环境格格不入。
在他身后两三米的位置,希姆莱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四周的风景,神色显得极为放松。
和先前与奥内斯特会面时那一板一眼的样子不同,他现在的做派明显随意了些许,东张西望的神情,再配上那张略显沧桑的面孔,活像一个没见过世面的抠脚大叔。
这二人刚从奥内斯特那里离开,现在正是返还途中,因为顺道,也就一路同行了。
“嘿,我说小哥,别老是皱着眉头,白白浪费了爹妈给的一张好脸。”希姆莱嘴不着调地说,“要是大叔也能长成你这样,早就高高兴兴地去勾搭小姑娘了。”
“凭你的口才,哄骗几个小姑娘应该不是难事,外貌如何重要吗?”巴罗夫头也不回地说。
希姆莱摊开手,满脸无奈:“话是这么说没错啦,但现在的女孩子都是看脸一族,长得这么寒碜,大叔也很绝望啊!”
巴罗夫扭过头,眼含深意地看着他:“你今天的心情似乎很不错?”
“哦?有这么明显吗?”希姆莱微微咧嘴。
“在心情比较好的时候,你会明显变得话唠,毕竟共事了这么久,这点眼力我还是有的。”巴罗夫说。
“哈哈,居然被你看出来了……”
希姆莱大笑两声,眼中流露出残酷的嗜血光芒:“正如你所说,我确实很高兴啊,不只是今天,最近一段时间都是如此……因为你想啊,帝国内部的大混战马上就要开始了,这意味着我可以畅快淋漓地杀人!杀很多人!相当令人兴奋不是吗?”
“不,我完全不能理解你的想法。”巴罗夫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回头,“果然,你是个极度危险的家伙啊……听说当年你因为杀虐成性而被大将军驱逐出近卫军团,这么多年下来,还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呢。”
“陈年往事就不要再提了,谁又没有几个特殊的兴趣呢?对我来说,杀人就是生命的一部分,缺少不得。”
“兴趣呢……”
巴罗夫顺着回廊继续往前走着,但已经没有了交谈下去的兴致。
话不投机半句多,虽然希姆莱也算是他熟识已久的人,但果然还是相处不来啊。
要说聊得来的人,反而是那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罗隐跟他更有共同话题。
两人年纪相仿,都是皇拳寺的门徒,凭借着过人的天分从众多习武者中脱颖而出,还曾在一场试炼中携手对敌,也就是在皇拳寺修行的那段时日里,他们结下了交情。
罗隐是一个很特别的男人,脑子里的逻辑简单,但并不愚笨,正是因为他很聪明,所以从来不去纠结复杂的事情。他永远都只为了自己唯一的愿望而行动,那就是“希望好好活下去”。
第一次听到罗隐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巴罗夫甚至为这个没有欲望的男人感到同情和悲哀,他想对方一定有过一段不堪回首的悲惨境遇,以至于眼界都变得狭隘了。
他跟罗隐说应该让自己的愿望更远大一些,就比如守护这个国家,这是足够让任何人燃尽一生的远大目标。
巴罗夫的梦想就是守护帝国,还因此拒绝了家族给他安排的文官之路,来到皇拳寺这个艰苦的地方苦练技艺,打算学有所成之后就投身军旅,抗衡外敌,这才是大好男儿保家卫国的方式。
但未来的发展却总是充满曲折,完全偏离了预定的轨迹。
他因为家族的缘故而被奥内斯特所胁迫,做了许多自己不喜欢乃至厌恶的事情,也在不归之路上越走越远。
然而他始终没有忘记过自己的初心,哪怕那已经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幻之物。
对于巴罗夫的提议,罗隐直接拒绝了,他说自己的心装不下那么大的东西,他只想为了自己而活,竭尽全力地为了自己而活。
当时的巴罗夫并不能理解他的想法,但现在回想起来,心里却有了一丝明悟。
或许罗隐是对的,梦想越是渺小越是平凡,想要伸手去触及也会更容易一些。
然而当你想得到的东西越多,肩上的担子也会因此变得越沉重,那样的人生不用想也知道很辛苦,也许某一天你承受不住了,残酷的现实便会无情将你压垮。
罗隐是个聪明人,他选择了聪明的生存方式,这种生存方式大概会为人诟病,被说成是懦弱、是逃避,但那又如何呢?
若是能获得想要的幸福,那么就算是成为懦夫、成为逃兵,也没什么不好。
说句实话,巴罗夫其实是很羡慕罗隐的,然而他却无法做到像罗隐这样洒脱……因为他的肩上早已是满载状态,只能咬着牙前进,一步也不能退缩。
这就是他巴罗夫·格林克斯的道路。
只是心里稍稍有些遗憾,自己的这位挚友,他大概再也见不到了吧?
罗隐在那场袭杀行动中被哈维尔斩杀的消息他早已得知,但比起被蒙在鼓里的奥内斯特,他知道更深一层的信息——罗隐并没有死,只是以假死的方式脱离了帝都的混乱漩涡。
自己的友人终于能够获得自由,去追寻他想要的生活,巴罗夫是发至内心为他感到高兴的。
不过既然要假戏真做,那么巴罗夫自然也不可能去联系罗隐,甚至于为了不打扰到罗隐平静的生活,所有的来往都必须要断绝。
这里的断绝也不一定是永远,如果奥内斯特有一天死了,或许他们二人还能有再见的机会……当然,前提是那个时候他还活着的话。
巴罗夫自嘲地笑了笑,摇摇头,心里并没有报多少期望。
希姆莱一直跟在巴罗夫的斜后方,注视着后者脸上神色变幻,眼神玩味,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他忽然轻笑一声,随即开口说:“你也真是个可怜的家伙呢,被家族那种东西束缚住了,不得不听命于大臣……明明只要你有心的话,完全可以舍弃这一切,像罗隐那样直接逃离这里的。”
这句话就好像是凭空炸响的惊雷,让巴罗夫瞬间僵在原地,希姆莱也紧跟着停下步伐。
气氛霎时间一片死寂,唯有风声掠过耳畔。
巴罗夫缓缓转过身,湛蓝色的双眼微微眯起,紧盯着希姆莱。
“你……为什么会知道?”他沉声问。
“呵,可别小看我啊。”希姆莱咧开嘴,“好歹我也是罗隐的教官,那家伙心里在想些什么,多多少少还是能看出一些的……你说,要是让大臣知道了这个消息,会不会发生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我一点也不觉得有意思!”
巴罗夫的眼神冷冽了下来,浑身的气势引而不发,仿佛在蓄势一般,来自皇拳寺第一高手的气机瞬间锁定了希姆莱,恐怖的杀意令人遍体生寒。
“喂喂,你真的打算在这里动手?”希姆莱摊开双手,看上去毫无防备的样子,“这里可是宫殿啊,动静稍微大一点的话,就会把布德那个老顽固引出来,到那时可就不太好收场了。”
巴罗夫并不回话,只是死死盯住希姆莱,双眼含煞,并且摆开出拳的架势,体内的斗气沸腾如奔流大江。
他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奥内斯特能够要挟他,是因为家人受其控制,但希姆莱终究也只是奥内斯特的一条狗而已,还不被他放在眼里。
况且,眼前的男人早已没有了年轻之勇,半老之人罢了,只要狠心付出一些代价,巴罗夫有信心能够迅速斩杀对方。
至于事后如何在大臣那里交代,以及有可能触怒大将军布德的风险,和自己的挚友比起来,都被他暂时抛之脑后。
看出了巴罗夫眼中的决然,希姆莱也意识到自己大概是玩脱了,连忙举手做投降状:“诶诶,别一脸可怕的表情嘛,大叔只是跟你开个玩笑而已!”
“玩笑?”巴罗夫冷声问。
“是的是的,玩笑!”希姆莱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放心吧,我本来就没打算揭发罗隐,好歹我也和他相处了那么长的时间,总还是有些感情的。而且就算看在我女儿柯莉特的份上,我也不会特意去为难他!”
“希望你说的是真心话。”
巴罗夫收敛了气势,紧张的氛围顿时消散无形,他冷冷看着希姆莱:“如果罗隐出了什么事,我一定会不计代价地斩杀你!”
说完这句话,他不再停留,转过身自顾自地离去。
看着巴罗夫逐渐远去的背影,希姆莱顿时浑身一松,呼出一口浊气,同时在心里对巴罗夫的忌惮也陡然间提升了好几个等级。
他觉得自己有些走眼了,这小子可不是什么任人摆布的牵线木偶,而是一头凶狠的狼崽子,一个控制不好,那也是有可能反噬主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