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雨甚为感动,泪水夺眶而出:“阿姐……”
“唉,阿姐的这份心思,却又说与谁知?”
姬雨抹去泪水:“阿姐,有话你就说呀,憋在这儿又有何用?”
“我……”姬雪欲言又止。
姬雨忽地起身:“阿姐,你等好,雨儿这就诉予母后!”说完一溜烟儿跑了。
望着姬雨远去的背影,姬雪先是一怔,继而嘘出一口气,眼中充满期待。
靖安宫里,王后跪在窗前,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什么。宫正和两个宫女各垂脑袋,候在一侧。姬雨飞跑进来,见是这般光景,怔了。姬雨轻步走到王后身后,见王后正在凝视那只玉瓶。
姬雨轻轻叫道:“母后!”
王后正自冥思,见是姬雨,指着旁边的砖地:“坐下!”
姬雨两腿一弯,在王后旁边跪下。
王后手指玉瓶:“雨儿,你看看这个!”
姬雨看向玉瓶,这才注意到它是重拼起来的碎块,震惊道:“母后,这不是您的……嫁妆吗?”
王后点头。
“它……怎么碎的?”
“怎么碎的不重要了,雨儿,母后问你,可有物事将它们胶合起来?”
姬雨摇头。
王后泪水流出,缓缓站起,自语道:“是哩,它再也合不起来了!”
姬雨陡然明白,王后指的并不是破碎的玉瓶,而是玉瓶之外的东西,当下心里一动,跟着站起:“母后,雨儿……有话要说!”
王后顿住步子,回头望着姬雨。
“阿姐或有办法黏合,母后可否让她试试?”
“哦?”
“就在刚才,阿姐对我说,她或能寻到可以黏合此瓶的胶物!”
“哪儿寻去?”
“秦地。阿姐说,她愿往秦地一试!”
王后陷入沉思,良久,回看玉瓶,苦笑一下:“算了吧。碎了就是碎了,胶起来,它仍是碎了!”
姬雨急了:“母后,阿姐她……”
“雨儿,”王后显得甚是疲惫,“要是没有别的事儿,母后想小歇一时!”
姬雨“扑通”跪下,涕泣道:“母后,与其为这破瓶伤心,不如放手让阿姐一试,雨儿恳请母后对父王讲讲,成全阿姐的苦心吧!”
王后泪水流出,轻轻拍她的头:“雨儿,去吧,对你阿姐说,公主就是公主,嫁予谁家,由不得自己啊!”
姬雨抹着泪水走出宫门,耳畔不断响起王后的声音:“……公主就是公主,嫁予谁家,由不得自己啊……”
姬雨走了没几步,猛地擦下眼泪,自语道:“我这就寻父王去!”说完,撒腿朝御书房跑去。
姬雨沿着宫中小径一路跑去,将至御书房时,脚步却又放慢了,正要往回拐,远远望见有人沿小径迎头走来。姬雨定睛细看,是守门军尉和衣装怪异的宋趼。
姬雨好奇心起,隐于树后,待他们走近,斜刺里冲出来,把军尉与宋趼吓了一跳。
军尉缓过神来,看清是姬雨,拱手道:“雨公主吉祥!”
姬雨手指宋趼:“他是何人?”
“回禀二公主,是蔡人,说是从云梦山来,有急事求见娘娘!”
“蔡人?云梦山?”姬雨将宋趼上下打量一番,对军尉道,“禀报母后否?”
“见他是蔡人,又见他事急,末将就引他进来了,这正要去禀报呢!”
姬雨眼睛眨巴几下:“请随我来!”
姬雨引二人至靖安宫外,吩咐道:“你们在此候着,我去禀报!”说完大步走进去。
王后躺在榻上,似睡非睡。姬雨走到榻前,王后睁眼,问道:“雨儿,你又回来了?”
“有人求见母后,雨儿带他来了!”
“什么人?”
“观他衣饰,是个蔡人,想是……”姬雨顿住话头。
王后惊愕:“蔡人?他从哪儿来?”
“云梦山。”
王后忽地坐起:“此人在哪儿?”
“就在门外。”
王后起身,快步走到梳妆台前,理过云鬓,整好衣饰,走出寝室,来到正厅,在案后坐定,对宫人吩咐道:“悬帘!”
宫人悬下珠帘。
王后端正坐姿,对宫正道:“宣蔡人觐见!”
宫正朗声道:“娘娘有旨,宣蔡人觐见!”
宋趼趋进,隔珠帘叩拜:“草民叩见娘娘!”
王后将他上下打量一番,缓缓说道:“观你衣饰,似是蔡人。听你言语,却非蔡人!请问高士何人?”
“娘娘圣明!草民确非蔡人,这身衣饰是家师特为草民缝制的,说是这样可以觐见娘娘!”
“听说你从云梦山来?”
“正是。”
“尊师所为何事?”
“家师要草民捎书一封,呈娘娘御览!”宋趼从袖中掏出随巢子的锦囊,宫正接过,掀起珠帘,呈递给王后。
王后拆开一看,急切问道:“尊师现在何处?”
“昨日尚在王城,今日不知何去!”
“尊师尊姓大名?”
“家师嘱咐草民转奏娘娘,家师是乡野一叟,娘娘不必记挂!”
王后微微点头,转对宫正:“赏高士锦缎十匹!”
“谢娘娘恩赐!”宋趼拜谢道,“草民恳请娘娘收回成命,没有家师嘱托,草民不敢受礼!娘娘万安,草民告退!”再拜,退出。
王后也不客套,转对姬雨:“雨儿,送送这位先生!”
姬雨答应一声,追出门外。
宋趼在前,目不斜视,在宫道上大步走着。姬雨一溜小跑,仍旧跟不上,只得扬手喊道:“高士,等等!”
宋趼放慢步子。
姬雨赶上,喘气道:“高士,你……走……这么……快呀!”
“这算是慢的!”
“啊?”姬雨惊愕道,“天哪,我觉得就像是飞一样!”
宋趼憨厚一笑:“公主真会说话!”
姬雨好奇心起,问道:“你平时就是这样走路吗?”
“是哩。”
“我怎样才能走得这么快?”
“天天走就可以了!”
姬雨看向远处的宫墙,长叹一声。
见她不再发问,宋趼停住步子,拱手道:“公主,如果没有别的事,草民告辞了!”说完转身就走。
“别别别!”
宋趼再次顿住步子,回头看她。
姬雨凝视他,恳求道:“能否让我见见尊师?”
“这……”宋趼面露难色,“不行,家师有交代,见过娘娘后就出来!”
“他在哪儿?”
宋趼迟疑一下:“我也不知道。”
姬雨急得跺脚:“哎呀,我就看他一眼嘛!”
宋趼果决摇头:“不行!”揖礼,“公主,草民告辞!”一个转身,如飞而去。
姬雨发疯似的狂追,扬手叫道:“先生等等!”
宋趼却在眨眼间拐过一道弯,没有影儿了。待姬雨追到宫门口,人早已出宫。姬雨停下,气喘吁吁,待缓过气来,呆立原地,惊叹道:“天哪,这还是个人吗?”
姬雨走后,王后屏退宫人,再次打开宋趼捎来的锦囊,细读几行偈语:“服下赤丹,怪病连眠,十五日后,续服青玄;欲除病根,鬼谷求仙!”
王后闭目祈祷一阵,焚去书信,取出一块丝绢,咬破手指,以手代笔,书写起来。
王后写毕,端详一阵,寻到一个锦囊,将丝绢小心叠起,塞进锦囊,仔细缝好,朝外喊道:“来人!”
宫正趋进,拱手:“娘娘,有何吩咐?”
王后指一下案上锦囊:“你走一趟云梦山,务必寻到鬼谷,将此锦囊转呈谷中一位白眉仙人!”
“白眉仙人?可有名号?”
“仙人长居鬼谷,自号鬼谷子!”
“老奴听说过此人。”
“去吧。”王后摆手,“事关周室安危,万不可泄密!你可多带盘费,越快越好。”
宫正拿起锦囊,纳入袖中,拱手道:“老奴遵旨!”就缓缓退出。
宫正走后,王后独坐一时,从锦囊里倒出两粒药丸,果见一粒为丹丸,一粒为青玄,遂取过丹丸,以温水服下,将另外一粒藏于枕下。
王后端坐几前,微闭双目。没过多久,药力发作,王后大叫一声,歪倒在地。
众宫女听到声响,疾步进来,见王后口吐白沫,昏迷不醒,纷纷惊叫起来。
周宫大乱。
伊洛水边,东周公、陈轸闭目垂钓。
远处响起车马声,不一时,车马驶近,东周内宰跳下车,对东周公禀报道:“君上,君上……”
东周公不耐烦道:“什么事儿?”
“启奏君上,”内宰拱手,“王后突患急病,冷热无常,昏睡不醒,王医正在救治,王上六神无主,正召君上入宫呢!”
东周公、陈轸互望一眼。
“突患急病?”陈轸自语一句,看向东周公,“王后可有什么大病?”
东周公摇头:“没听说过。”
陈轸闭目有顷,看向东周公道:“请问王叔,王后如果生病,是否就……”
“周室惯例,父母病、丧,子女不聘!”
陈轸猜到原因,长吸一口气:“若是此说,王后之病就是大事了,轸请求探望!”
东周公面现难色:“这个……”
“轸没别的意思,只是探望,不定还可救王后一命呢!”
东周公故作惊愕:“上卿也通医术?”
陈轸诡秘一笑:“不见病人,医术再高又有何用?”
“若是此说,上卿这就随老朽进宫,奏请王上请上卿诊治!”
陈轸随东周公前脚赶到靖安宫,西周公后脚也就跟来了,随他而来的还有秦使公子疾。双方寒暄刚过,远处再度传来喧嚷声,众人循声望去,是淳于髡晃着光头跟在当值宫人后面,正朝这儿走来。
待淳于髡赶到门前,秦使公子疾、魏使陈轸皆迎上去,似是一下子寻到了爆发点。
陈轸率先开口,瞄一眼公子疾,对淳于髡拱手道:“燕使也是来探视王后之病的吗?”
“呵呵呵,”淳于髡晃下光头,“生死病痛,人皆有之,有什么好探视的呢?”
“咦,不为探病,燕使此来何干?”
“凑热闹呀!”
“热闹?”陈轸怔了,“这儿有何热闹?”
“呵呵呵呵,”淳于髡扇起芭蕉扇,目光依次扫过陈轸、公子疾,“娘们生病,两个素昧平生的大老爷们竞相探视,世上还有比这更热闹的事吗?”
陈轸、公子疾互望一眼,各露干笑,正自尴尬,内宰走出宫门,朗声宣道:“王上有旨,娘娘病重,正在诊治,不方便见客。王上诚谢诸位使臣善意,敬请诸位暂回馆舍安歇!”宣完转身就走。
陈轸扬手叫住他:“内宰且慢,魏使有话!”
内宰顿住,回头看他。
陈轸拱手道:“魏使请内宰转奏天子,娘娘之病,魏使请诊!”
众人皆惊,纷纷看向陈轸。
内宰上下打量陈轸,诧异道:“敢问魏使,你可通医?”
陈轸语气肯定:“祖传医术,专治疑难杂症!”
陈轸请治娘娘之病,莫说是公子疾,就是淳于髡也蒙了。
内宰略略一顿,拱手道:“魏使稍候,容在下奏报王上!”便转身急进宫中。
听完内宰禀报,周显王全身发抖,一拳震在几案上:“岂有此理!”
“王上,”颜太师老眼珠子一转,小声道,“不妨让他进来!”
“颜爱卿,你……”周显王瞪他一眼。
颜太师起身凑到显王身边,低语有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