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币霸权的演变
仅仅从军事的角度,在这里很难说明问题,因此我们索性把话题放开。涉及国际秩序,或者说是世界利益分配的框架问题,无论如何都无法回避霸权的现实存在。这里,我们需要将“霸权”视作是一个不含褒贬之意的中性词。历史上的任何一个霸权,都会拥有一个属于那个时代、那个地域的经济形态作为依托,同时,这一经济形态也就成了讨论国际间所有框架的理论基础。
历史上的霸权,大致可以划分为几种形态。
一种是陆上霸权。陆上霸权主要依托农耕、游牧,也就是“物产经济”。它的霸权基本方式是占领,因为只有靠占领土地才能获得物产,完成这种占领的主要是帝国的步兵和骑兵,水军和海上军事力量的使用都要围绕着陆上作战进行,比如亚历山大东征时对舰艇的运用;马路、驿道是那时帝国的神经和血脉,中央权力扩张的幅度必须受到步兵、骑兵的行动方式和速度的限制,这种扩张的成本非常高,控制的效能随着距离的延伸会以很快的速度衰减,蒙古人曾征服过大半个欧亚大陆,但这个帝国的面积显得过于巨大,已经超越了当时的控制极限,这也是其无法长久存在的一个原因。经典的陆上帝国——罗马帝国、玛雅帝国等都只能控制欧亚大陆或美洲大陆的某个局部,都算不上是全球性的帝国。这种陆上霸权形式大概维持了一两千年的时间。
第二种就是海洋霸权,公元1500年前后的地理大发现,使得物产经济开始向“物流经济”转变,促使资本主义产生,最终发展为帝国主义,这种霸权主要依托商业和贸易,其基础和获利方式都是依靠物流经济,从葡萄牙、西班牙、荷兰,一直到大英帝国,以及美国的早期崛起,都属于海洋霸权。它的暴力特性或者说军事力量使用的着眼点在于控制物流通道,从全球角度看,在克服大的地理障碍方面海军比陆军强,它依托于海洋这一均匀的介质,可以得到更快的反应速度。在马汉“海权理论”出现之后,是通过控制航道要点来控制海洋,再控制物流,因而这种帝国的成本要比陆上帝国更低,所以,在那时会出现真正意义上的全球性的“日不落帝国”。而在这之间,殖民地作为物产经济向物流经济过渡不均衡的产物,一度成为国际霸权依附于其海洋霸权而存在的另一个特征。
战后由于各殖民地民族主义的觉醒,也就是那个“民族解放运动风起云涌”的年代,殖民地的维持成本变得异乎寻常地高,海洋霸权由于它昂贵的成本还掌握在帝国主义国家手中,而新的世界商业体系业已形成,毛虽不存,皮之仍在。在斗争心理上,殖民国政府与殖民地人民严重的不平衡,直接导致了帝国主义国家自20世纪中叶起,不得不放弃一个又一个殖民地,也可以把这看做是力量与利益间的一个新的平衡。
目前,世界经济的主导模式正在由物流经济向“货币经济”转换,那么现在出现的这个霸权,就应该是“货币霸权”。如果从霸权的暴力特性上看,这个霸权可以不用去占领,甚至连过去已经控制的要点也可以放弃——由于性价比不合算,美国就很利索地扔掉了南越,扔掉了苏比克湾,但它必须要掌握资本的流向,控制“资本流”才是“货币霸权”的基础特征。
先简单地说说“货币经济”。透过现在欧洲国家街头一轮又一轮的反战浪潮往前看,从历史上说,生活在这片大陆上的各个民族是非常具有攻击性的,这片被人为地割裂开来的大陆上孕育出了资本主义和现代国家制度,对商业利润的追逐又将“统一欧洲大陆”这一理念推到了欧洲人心中非常重要的位置。拿破仑、德皇威廉、希特勒……他们的共同之处在于,将统一的梦想化作了遮蔽这片大陆的滚滚狼烟,而最终的结果则完全不如他们所愿。英、法间的反复争斗为新生于北美的阿美利加提供了足够的外部空间;“一战”之后,“门罗主义”下的美国因战争获得了财富,同时也正式进入了世界框架的核心区域,世界的核心从欧洲变成了“欧美”。“二战”结束之后,资本主义世界的核心成了“美欧”,至此,英帝国的王冠如人所愿地滑落了下来,最终戴在了美国的头上。
在遮天蔽日的B-29的地毯式轰炸下,欧洲和日本几代人积蓄起来的城市和工业体系连同轴心国的法西斯政权一同化为乌有。战后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欧洲人、日本人发现,几乎所有的工业品都标明“Made in USA”——远离战火的北美大陆又一次成了财富的最佳避难所,美国1945年的国民生产总值达到2100多亿美元,国民的现金储蓄达1290亿美元。到了1948年,美国在西方世界工业总产值中所占的比重增加到了56.4%,英国则只占到11.7%,日本仅仅占1.5%;同期,美国对外贸易额占西方世界出口贸易的32.5%,而英、法和日三国加起来还占不到15%;除此之外,美国的黄金储备占到西方世界总储备的66%以上……
要想恢复元气,恢复已经化为瓦砾的产业体系,只有从美国进口设备和原材料,那么,手中就必须有足够多的美元来完成国际贸易的结算。于是美国的财长助理怀特出面提出了一个货币计划,1944年8月,45个“同盟国”财长或其代表聚集到美国的新罕布什尔州的布雷顿森林村,就前面提到的货币计划签署了最终协定。随后,1945年成立了“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和“国际复兴开发银行”,这也就是通常所说的“世界银行”。布雷顿森林协定概括起来,即美元与黄金挂钩,每35美元等于并可兑换1盎司的黄金,其他各国的货币根据其黄金储备量和货币发行量确定其与美元的汇率,即所谓的与美元和黄金“双挂钩”。对于本国货币与美元的汇率波动,各国政府只有在1%的范围内进行调整的权利,否则IMF有权进行干预;哪怕是本国确实发生了经济危机,这个调整的范围如超过10%时也必须经过IMF的同意,否则IMF有权停止其获得美元贷款的权利。而在当时,一个西方国家一旦被IMF停止借款,就意味着失去参与国际贸易的机会。
由于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后,各国实际上已经禁止了黄金的输出与输入,所谓“双挂钩”事实上就是跟美元挂钩,然后再由美元与黄金挂钩兑换,各国只能靠储备美元来保证其货币的信用,美元实际就是等同于黄金的一般等价物,美元体系就此确立,在那时,称美元为“美金”并不过分。而在这份协定中,我们还能看到的是这份协定实际上非常缺乏弹性,这正好说明了当时美国对于自己经济的绝对自信,而后面所发生的事情证明这份自信是超越现实的,也许是不长的历史和牛仔习气构成了美国并不深厚的文化积淀,这让这个民族在此后总是会时不时地产生类似的自信……这之后,通过“马歇尔计划”[ 官方名称为欧洲复兴计划,是“二战”后美国对被战争破坏的西欧各国进行经济援助、协助重建的计划,对欧洲国家的发展和世界政治格局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该计划于1947年7月正式启动,并整整持续了4个财政年度之久。在这段时期内,西欧各国通过参加经济合作发展组织(OECD)总共接受了美国包括金融、技术、设备等各种形式的援助合计130亿美元。
],大量的美元通过贷款的形式到达了欧洲人的手中,美国的货币霸权至此成形。
1950年朝鲜战争爆发之后,美国通过大量印制美钞,向欧洲和日本定购军品装备,事实上就是借助货币霸权来向别国进行战争融资,让别国为美国人的战争埋单,而同时也使得欧洲人和日本人手里被塞进了更多的美元。朝鲜战争第一次让美国的政客们如此直接地以金融手段实现了对国际框架的影响。但是,这次体验所留下的回忆却异常地糟糕,原因很简单,因为那一次它的对手叫“中国”。在苏联没有直接出兵,并动用了美1/3的陆军、1/5的空军、1/2的海军,而且纠集了16个仆从国,平均每月消耗北约一年半物资的情况下,最终18国组成的“联合国军”仍然被钉死在了“三八线”上,克拉克做了“第一个在没有取得胜利的停战协定上签字的美国将军”。
一场朝鲜战争,打掉了中华民族百年的耻辱,打出了共和国的尊严和延续至今的和平环境,也让全世界都明白了历史是不会只由一个国家来书写的。再往后是另一段我们所熟知的历史——1965~1973年的越南战争,一道北纬17度线牢牢束缚住了美军的手脚,而究其缘由,正是朝鲜战争中中国人给美国留下的刻骨铭心的记忆,最终使得东南半岛上的这个小国成了一个吞噬美国国运的可怕“黑洞”。联想到时下关于朝鲜战争的种种奇谈怪论,笔者深感块垒于胸,对于每一个中国人而言,中华儿女在三千里江山上所洒下的每一滴鲜血,都是无比神圣的。
言归正题,在越南战争中,为了应对战争巨大的开支,美国同样采取了增印美元的融资手段。但是,与朝鲜战争时代不同,美元在20世纪60年末至70年代初期,已经由短缺变为过剩,整个60年代美国的短期流动负债都超过了其黄金储备额,这就使得美元的国际信用发生了动摇,而且美国的负债额逐年增加,只是美元在当时仍然是国际货币体系中的主导货币,所以,美国在那种情况下仍敢开足马力印钞票,然后再通过美元贬值将问题转嫁给它的“盟友”们。
美元过剩最终导致了与黄金固定汇率无法继续维系,《布雷顿森林协定》缺乏弹性的问题此时显现了出来。伦敦金融市场上由法国带头,出现了大量抛售美元套购美联储黄金的狂潮。仅1968年年初,美联储就损失黄金9300吨(2005年美联储的黄金储备据称总共才8135吨),这直接终结了约翰逊总统的政治生命。到了1971年,头6个月内就有220亿美元的资产逃离美国,帝国大厦随之开始动摇,1971年8月15日,尼克松不得不蛮横地宣布“暂时中止美元与黄金或其他储备资产之兑换,除非要求兑换的数量和条件符合货币稳定和美国的最高利益”,同时宣布美国对所有进口商品增收10%的附加税,等同于黄金的美元一下就变成了美国给别人开出的永远不可能兑现的“白条”,这与赖账没有任何区别,至此“布雷顿森林体系”被美国人彻底毁掉了。
但是,要注意的是,“越战”仅仅是一个“引子”,站在历史的高度看这场战争,它只是将历史发展引入下一条必然轨道的一个偶然因素。事实是,世界资本主义经历了自由资本主义和垄断资本主义两个历史阶段。在这两个历史阶段,世界各主要资本主义国家的资本家还是以生产物质产品为主,金融只是一种衍生品,因此当时资本主义世界的一切问题,还是围绕物质产品的生产和流通产生的。但是从20世纪50年代中期开始,美国率先完成了工业化,进入到“后工业化”时代。70年代中期,英、法、德、意、日等主要资本主义国家也相继完成工业化,一旦进入到这一时代,利润的增长空间实际就已经到头了。出于对利润近乎本能的追逐,资本便开始具有从物质生产领域向外游离的趋势。
“布雷顿森林体系”宣告瓦解,美元脱离黄金,也就意味世界货币体系进入到浮动汇率主导的时代,也就是开始进入到了不受物质生产增长约束的时代,加上各种金融衍生工具的发展,虚拟经济急剧膨胀,并最终成为了现在世界资本主义经济的主体。例如,1970年,在美国的货币交易中,与物质生产和流通有关的货币交易还占到80%,而在“布雷顿森林体系”崩溃后仅5年,就演变成“倒二八”,即与生产流通有关的交易比重只剩下20%,根据有关资料,到1997年已经只剩下0.7%。1985~2000年,美国的物质生产只增加了50%,但是货币却增长了3倍,也就是说,货币增长率是物质生产增长率的6倍。
用“外行话”来解释,就是美元在国际贸易结算体系中的地位并没有改变,因为这之前各国都大量持有它,而且世界上还没有第二个经济体拥有如美国那样庞大的消费市场和强有力的安全保障,因此也就不具有可以支持起一种世界货币所需的国家信用。这种情况下,就等于美国掌握了国际贸易中的铸币权,只要印制美元,就可以从别国换得实物商品,而美国支付的则是由美联储印制的平均成本4美分一张的绿纸片。只要美元宣布贬值,那么美元持有者的一部分财富便会立时消失,这也就是通常所说的“铸币税”。美国庞大的金融市场和国家安全保障,使得卖主把手中得来的美元又放到美国玩“钱生钱”的游戏,这就使花出去的美元又回流到了美国,用于下一轮贸易的结算……物流经济时代,帝国主义国家剥削的对象先是殖民地,后是第三世界国家,而货币经济时代,利用货币霸权,包括欧洲、日本在内的工业国事实上都是美国的剥削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