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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龙争虎斗 (8)

柳嵩将陈飞扯到一边,三下五除二扒下红绸,和家中老虎跑下楼扎彩去了。陈飞没得玩,见黄易坐在一旁吸烟,也跑过去,剥了枚糖果丢嘴里,跷着二郎腿往女人堆里瞅,还悄悄怂黄易。黄易不解,顺着陈飞目光看去,顿时乐了:“你还是我黄某人的战友不是?黄某人的战友上战场不含糊,追女人同样不含糊!别鬼鬼祟祟的,看中没?”

陈飞笑得像贼,连连点头:“不错不错。”

黄易说:“上!”

陈飞踌躇:“她是万黎山静的同学,再说她比我大……”

黄易问:“比你大?”

陈飞捂着嘴,悄声说:“听说比我大三岁。”

黄易问:“你多大?”

陈飞说:“我26啊!”

怒其不争,黄易骂:“你猪啊?你不会说自个三十吗?她26你就27,她要是敢28你就敢29!”

陈飞委屈:“大哥,我这么面嫩,说三十谁信啊?”

黄易说:“是,你是挺面的……”

陈飞答:“就是了。”

黄易冷笑:“面瓜的面。”

请将不如激将,黄易这一招奏效。闻言,陈飞噌一下站起,丢下一句话:“瞧好!看我怎么面了她!”直勾勾盯着那个伴娘,大步奔去。

这当口,柳嵩两口子冲进来,上气不接下气:“来、来、来……”众人错愕。这一打岔,陈飞胆气中断,奔过来照着柳嵩脑门狠狠拍了一下,骂:“来月经啊你?”众人哄笑,马上省及不妥,众女人刷一下脸红。黄易一阵眩晕,仿佛置身红霞间。柳嵩一急,人更傻了,他一旁的家中老虎不让了,没好气地回陈飞一句:“你才来月经!”陈飞苦笑:“我想来也来不了呀?”再也憋不住,满场哄笑。

万黎山静庄严的大喜之日,让这帮家伙搞得乌烟瘴气。黄易忍住乐,大手一挥:“行了行了,打住!”

柳嵩终于回过神,大声嚷:“接亲的来了!”

啊?!众人一时慌了神。刚只顾着胡闹,该准备的还没收尾呢,柳嵩这一嗓子顿时令场面大乱,事先演练过数遍的程式全部丢到了脑后。万黎山静毕竟是第一次遭遇婚姻大事,也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目光落在黄易处,像抓住了救命稻草。黄易心里打鼓:老夫也没碰上这种事呀!情急之下,他大手又一挥,大喊:“关门,放狗!准备勒索红包!”一群无头苍蝇像闻到了喜欢的味道,一股脑儿涌向大门。主角万黎山静孤零零一人站那儿,两个伴娘昏了头,竟撇下新娘挤在人堆中。陈飞总算逮住机会,挤在那个伴娘身旁搭讪。

“陈飞!你给我滚回来!你他妈是摄影师,跑去凑什么热闹!”黄易哭笑不得,吼了陈飞吼伴娘,“伴娘!陪好新娘!”

刚刚就绪,一群人马涌出电梯,向门口冲来。

黄易提气扬声:“兄弟们给我堵住!放进来一个,罚款一百!”重罚之下自有亡命徒,潮颐爷们姐们可不是盖的,一鼓作气,将大门堵得风雨不透。

新郎焦急大呼:“老婆!老婆!我来接你了!让我进去!”

黄易气沉丹田,吐气开声:“辛辛苦苦把女儿养大,白送你能行吗?休想!”潮颐众声:“休想!”震耳欲聋。

“哎哟!”黄易屁股挨了一脚。扭头一瞧,万黎山静凤目怒睁:“谁是你女儿?!”黄易揉着屁股嘿嘿乐,扭头冲门口喊:“柳嵩!该你了!”心底暗道:丫的忒狠了!用高跟鞋踹我屁股,回头跟你算账!

柳嵩高喊:“红包拿来!”

潮颐众爷们姐们随之高呼:“红包拿来!”

新郎无奈,递进来一沓红包。潮颐众爷们姐们个个是见钱眼开的主儿,纷纷抢夺红包,接亲人马趁机往里冲。眼见人墙要溃堤,黄易大喊:“败家子!堵住!堵住一个,奖励红包一个!”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潮颐众爷们姐们齐心协力,将接亲人马连推带搡一股脑儿赶回原地。

柳嵩说:“新郎唱支歌!”

新郎急坏了:“我不会唱歌。”

陈飞端着相机喊:“不会唱歌就娶不到媳妇儿!”

柳嵩说:“必须唱!先唱最美,再唱牵手,最后唱个简单点的——爱我中华!”

大伙堵在门口胡闹不止,新郎快被折磨疯了,唱一遍,不行,丢词儿;唱两遍,不行,跑调……

万黎山静低声唤黄易:“别闹了,他不会唱歌。”

黄易装没听见,屁股一疼,又挨了一脚。他回头瞪着万黎山静。末了,自个乐了,扭头喊:“放行!”

两路人马汇作一路,钻进楼下一溜小车,兴高采烈奔酒店。

人去楼空,黄易独自坐在销售区,望着万黎山静的工作位发呆。她嫁人了,他想。直到陈飞打来电话,他才慢吞吞离开公司,赶去婚宴。一路上他都在轻轻哼唱:

我跟着所有人向你祝贺的时候

只有你知道我多喝了几杯酒

我不能再看你 多一眼都是痛

即使知道暗地里你又回头……

午宴后晚宴,晚宴后闹洞房,黄易悄悄离开了。他独自沿着五光十色的街道行走,像崔健口中的假行僧。苦旅是存在的,但说到戒律,基本与他无关,酒色财气一样不缺。每每这种时候孤独就蹿出来,行走在繁华中,偏偏心底苍凉到没边没际。

内心孤傲的人,都苦。同样,他们共同的毛病就是总能说服自己享受这份苦,且乐此不疲。

溜达,溜达,漫无目的。

醒觉时黄易乐了,没回虎窝,不知不觉回了公司。会议室还是那个会议室,会议桌依旧是那张会议桌,他手指滑过胡桃木桌面,心念不止:人呢?可还依旧?人面嫁作他人妻,桃花依旧笑春风。嘿!他千万般纠结,心乱如麻,万黎山静的温柔,万黎山静的热情,胶片一样争夺着心头高地。他爬上桌,静静躺下,黑暗中缓缓摊开四肢,淡然月华轻轻阖上他的双目。他几乎入境,任毒药般的缠绵游走于身心。

一滴泪无征兆、无缘由地滑落,与月华共舞一方晶莹。

水珠凝成冰果时,黄易愈发懒于起床。望着窗上的霜花,他忽然想起一本书,名字正合情景——冰是睡着的水。他叹:又是一年冬寒。

时间真的很厉害,总是于无声处消弭一切的一切。益岭事件好似从未发生过,再也无人提及,李总终于可以大摇大摆地行走于光天化日之下。年前一个月,潜江、宿州项目分别结出硕果,不出所料,悉数被潮颐收入囊中。柳嵩和陈飞也不来烦黄易了,李总亲自出马,帮着处理相关事务。黄易自然也不会闲着,他在全力跟进襄南项目。

襄南的盘口很大,内部关系盘根错节,外部一大群苍蝇整天飞进飞出,嗡嗡嗡络绎不绝,黄易正是其中一只,而且是只个头硕大的绿头蝇。一只黑色夹包夹在腋下,手里还拎着套了数层的塑料袋,黄易从襄南一家偏僻的银行走出来。四下环视,行人稀落,除一辆大屁股别克静静停在不远处,连过往拖拉机都少见,更别提出租车。

黄易有点发虚,拎着二十万现金游荡在偏僻之所确实让人心里不怎么踏实。也是没法子,他盯准了襄南的林局长,既然前期公关不能脱颖而出,那就做点让人印象深刻的事,他选择了喂食。襄南项目进入关键时期,在这种敏感时期做好事都会让人怀疑,更别说“喂食”行径,所以他尽量避开人群,选择了这么一处偏僻的银行提现。

所谓喂食,是黄易发明的专属名词,俗称行贿。为此,心底那个声音时常蹿出来笑他:行贿就行贿,非整什么喂食,虚伪!对此,他倒供认不讳:老子就行贿,怎么着?!你钓鱼不用饵呀?

小心翼翼地拎着沉甸甸二十万现金,经过大屁股别克时,生怕车里猛地蹿出俩大汉,黄易心底不停默念:敢抢我钱,我就用钱砸烂你的车!这车值二十万!幸好平安无事。没走出多远,车窗缓缓摇下,一个脑袋探出来喊:“黄易!”黄易心咯噔一跳:胡总!

“这么巧。”胡总笑吟吟下了车。不可否认,她风韵犹存,年轻时定是个美人坯子。

“胡总好!”

黄易硬着头皮迎过去,心中盘算:得想法脱身。瞄了眼黄易手中的袋子,胡总高深莫测地笑了。黄易回报一笑,心照不宣。出来混,规矩要遵守,胡总没傻愣愣地问询,黄易自然不会主动提及,实际上,两人都明白对方所为何来。只不过不是冤家不聚头,谁都未料到会这般巧,黄易暗念:犯女人。我这辈子一准犯女人!

胡总问:“你这是来访亲戚?”

黄易说:“对,访亲戚。”

在商言商,有奶便是娘,客户就是亲戚。两人在打机锋,依旧心照不宣,都不点破。

胡总话锋一转:“上次说的事考虑得怎样?”

黄易说:“忠臣不事二主。”

胡总说:“说得好!你来帮我做事,只要你不走,我是你唯一老板,绝不赶你走。”

黄易说:“说实话胡总,我不适合从商,抓到几单是我运气好。您看这样行不,等我混不下去了,再去找您?”

胡总说:“可以!”

黄易赶忙道谢:“谢谢!”

胡总笑了,像只美丽的狐狸,说:“时间。”

黄易不解:“时间?”

胡总说:“一个月?半年,还是一年?总不能让我等一辈子吧?”

黄易头大如斗,心知糊弄不过,索性将心一横:“胡总,老实跟您说,我没打算换工作。谢谢您看得起我,谢谢了!拜托拜托!”

胡总又笑了,这一次不像狐狸,像狼。黄易心头一哆嗦,有点冷。胡总看着他,良久,转身离去,黄易长舒一口气。胡总在车门旁停住,侧身望着黄易,说:“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襄南项目我拿定了。”她瞧了瞧黄易手中袋子,口角浮上一丝冷笑,又说:“纵使你是孙猴子,在这个项目上我就是如来佛。你来帮我,可以不带项目,而且作为见面礼,襄南项目算你的。我知道潮颐给你4%,还只是利润的4%,我给你项目的10%。”

黄易脸沉下来,抬手:“谢谢胡总美意,您请。”

胡总再未多言,弓身入车。黄易转身,大步开行。道不同不相为谋,黄易清楚,两人的距离从一开始就相差十万八千里。他很想告诉这个女人:我黄易不是商人,我是出来混的,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当我黄易是什么人?

在一个私人垃圾回收站,黄易用一元钱换了个小纸箱,纸箱上三个大字:护舒宝。傍晚,他拎着一箱护舒宝敲开林局长的家门。一杯热茶还冒着袅袅热气,天南海北没扯几句,黄易便起身告别,一箱护舒宝留在了林局长家的茶几上。

在某个楼脚的暗处,黄易拨通李总电话。

“事情办妥。”

“收了?”李总惊喜,好似那二十万不是他出的。

“收了。”

胜似千言万语,多奇妙的俩字:收了。假设不收,原因可能是林局长对事态没有把控的自信,或者已吃了别家的食,最憋屈的情况是和你不熟,就算送来一座金山也没人敢收。如今收了,等于林局长付出一个承诺:襄南项目,我会操作给潮颐。

李总有理由开心,收了等于成了。

在此之前,襄南项目的局面很是胶着,十几家厂商暗中较力,论技术论产品很难分出高低,从襄南内部关系上看,又鱼有鱼路虾有虾路,都有消息渠道,在这种情形下,非破局不可成事。两人在商定这次破局之举之前颇费了些思量,分析过多种可能,最后一致认定,局面胶着恰恰证明襄南方面还未形成倾向性意见,正是破局的大好时机。这是一次大胆的行动,非成即败,两人甚至作了最坏打算,一旦林局长不收,潮颐立刻退出襄南项目争夺。

这是个技术产品成熟的时代,各路厂商具有雷同的供给基础,决定项目成败的关键不在物,在于人。尤其在最是讲究人际关系的中国,做事先做人不是随便说着玩的,这是一句相当精辟且实用的法则。在没能领会此原则的精深奥义之前,在没学会以辩证眼光坦然承受现实所给予的种种不公之前,在不具备做好人做坏事的为人处事境界之前,在还没修炼成刀剑加身而不死的不要脸神功之前,奉劝各位:别做销售。因为你做不好,而且结果只会是自取其辱。这种羞辱累积多了,你会从销售变形成被销售,到头来,只会将人生销售给大动不显的时间。

蹉跎岁月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因为不知不觉。真的,别浪费时光,做点自己喜欢的,放过自我,别跟社会过不去。网络流行语:中国有风险,投胎须谨慎。说得多好!可问题是,投胎这事我们做不了主。不过,职业是可以选择的。“生命的确是黑暗的,除非有了激情;一切激情都是盲目的,除非有了知识;一切知识都是徒然的,除非有了梦想……”这是纪伯伦说的,不是黄易。

黄易只会说:梦想?被现实击碎的都属于梦想。

他睡在酒店床上,睡得很安稳。只是他不知道,差不多在他进入林局长家的时候,胡总的车也停到襄南某领导楼下。某领导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