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黎山静低头翻阅着菜谱,没留意到他的神情,独自喃喃自语:“你说人为什么要结婚呢?恋爱的时候那么美好,为什么一涉及到婚姻,就出现那么多那么多的烦心事呢?”
黄易注视着被他搅动得更像屎的沙拉,心中一动,大概清楚她为何看上去闷闷不乐了。其实并非因为吵架而不开心,很可能是从一种生活状态即将转向另一种生活状态时的无所适从。他记得一本杂志上说过,术语叫婚前综合征,多发生在女人身上。
他认为有必要开导开导她,问:“为什么这么说?”
她抬眸,旋又注意菜谱,说:“比如说买房吧。婚前两人从来不觉得是问题,双方家里谁有能力谁多出一些,谁会计较这个呢?可是真到掏钱的时候,问题来了。以我们为例,去年商议结婚时的房价还比较稳定,双方觉得没问题,但是到我们买房时,房价每平米涨了1000多,120平的房子就要多拿出12万,这还不止,装修材料也涨了,酒店也涨价了,几乎所有婚庆需要的物品都涨了,一算下来,费用整整多出20万。我和他的薪水一分钱没长,物价在涨,等于说我们的收入今年不升反降,根本付不起这多出的费用。之前商讨结婚,双方家里都尽了最大努力,面对这多出的20万,没法子,只能削减。可算来算去,减来减去,似乎不剩什么了。这还不算完,婚后,我们要还房贷,有孩子了……”
黄易默默听着。他理解,她说的都是事实。
万黎山静问:“你说,这是结婚呢,还是跳火坑呢?”她看着黄易,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到答案,黄易苦笑。
他脸上非但没有答案,还排列着一系列疑问需要旁人解答。房价在疯涨,一如股市。他也想买房,也想投资股票,可问题是钱从何来?工资涨幅似乎永远跟不上物价的步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差距越拉越大,徒呼奈何。他也在想,辛苦这两年,靠项目提成买一套房不成问题,可问题是,谁知道两年后房价会飙到什么地步?这都是烦恼,不只她有,他也有,他无法给予答案。他本想开导开导她,到头来却发觉在现实面前,他同样无能为力。他想起不知从何处看到的一段话:人活着有很多无奈,有很多你解决不了的问题,要么你认可并忽略。要么你就去死,就这么简单的事儿。
服务员实在懒得再听他们说下去,低声探询:“两位可以点餐了吗?”
两人同时醒觉,对视一眼,同时乐了。“哎呀!不说这些了,点餐吃饭!”万黎山静干净利落地点了四菜一汤,也不问黄易是否喜欢,全是她喜欢的。黄易笑着看她,像在欣赏一件珍品。
“耶!”万黎山静这才发现他没吃水果沙拉,当即下令,“吃掉!一点都不许剩!”
黄易又要哭了,小钢叉挑了一枚沾染少许沙拉的葡萄,丢口中直接咽下。万黎山静捂着嘴乐,看出黄易不喜欢沙拉。
黄易承认,他喜欢她。发自内心,他多希望她幸福,没有烦恼。他忽然大口大口吞食,她不恶作剧般笑了,静静坐着,歪着细润的脖儿,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他,眸中既有微笑,又有深情。水果沙拉被消灭一空,他抬头冲她傻乐,口角还沾染了沙拉酱。她自包里取了纸巾,替他擦拭,嗔怪:“瞧你,平时像个大人,吃起东西像个孩子。”
幸福无处不在。
可惜,他叹息,可惜是偷来的。偷来的东西迟早要还的,否则就变成破坏。破坏得来的东西不会成为幸福。他想:夏果才是我长久的幸福。
电话响起,两人不约而同地去看各自的电话。黄易一愣,这才发现两人的手机铃声一样,呆呆看着她。万黎山静调皮地一吐舌头,扬了扬电话:“嘻,昨天刚改的铃音。快接,是你电话响。”
黄易指指她,看似责备,实则是怜惜。电话在疯响,他看去,宋青山!他赶忙接了:“喂?有情况?”
宋青山说:“事情有变,龙封和省网在厂商技术选型标准上存在分歧,争执多日,今天省网以大股东身份强行决定以中为提供的标准为招投标唯一技术标准。”
黄易稍稍松了口气:“没事。港湾和中为同出一脉,技术标准差不多,不具备压倒性的倾向性。”
宋青山说:“另外,双方在招投标日程上也争执不下,省网以董事会成员多于龙封的优势投票表决,在参与投标厂商不足三家的情况下,蛮横决议,以议标方式进行。”
心咯噔一跳,黄易急问:“什么时间?”
宋青山语气沉重:“十月八号。”
黄易脑门嗡地一下,稍一冷静,说:“好!没问题!回头将招标书发给我,剩下的事我来搞定。”
撂下电话,黄易脸色铁青。他不能让宋青山感觉到任何负面东西,打肿脸充胖子,告诉宋青山:没问题!事实上,问题很大。省网这么做,一是从技术标准上卡他一道,这还可以应对,但招投标时间定在十月八号,等于不给他丝毫喘息余地,摆明了是要用闪电战速战速决。更要命的是,省网动用董事会决议,表明省网将不惜以与龙封撕破脸的巨大代价,也要帮中为拿下此单,这才是最让他头疼的。他在心里大骂:议标,议你大爷啊!董事会占多数,届时评标委员肯定是省网多于龙封,这不摆明耍横嘛!
十月八号!明天就是十一,七天假期一过,就是十月八号!
万黎山静问:“怎么了?”
黄易说:“没事!吃饭!”
晚十点,回到住处,黄易立刻查收邮件,果然,宋青山的邮件已经到达。看过招标书内容,黄易打了三个电话,一个给李总,一个给港湾,一个给刘正林。紧接着,他拨通行政部胡娟电话。
胡娟说:“喂?”
黄易说:“我黄易。通知行政部,明天照常上班。”
胡娟很吃惊:“啊?明天十一假期!”
黄易说:“有大仗要打,执行吧。我这是传达周总和李总的通知。”
胡娟说:“我是行政部主管,我怎么不知道这个通知?”
黄易说:“你可以给周总和李总打电话确认。另外,参与加班的人员按平日的三倍工资结算,拒绝参与者,十一假期后一律开除。”
胡娟说:“……好吧,我给老总打个电话,确认一下。”
黄易说:“好的。确认后我们不必再通话确认,你直接通知其他人员。”
挂掉电话,黄易也觉抱歉,难得长假,谁不想舒舒服服休息,有的人可能已经安排了出行的行程。可是他也无法,大战在即,他需要各部门紧密配合,赶在十月八号之前将标书等资料按照招标书的要求制作完成。
投石问路,潮颐、港湾和龙封占了先机,如今中为和省网的反扑同样迅雷不及掩耳。从种种情况分析,中为和省网必是谋划了许久,形势严峻。
时钟指向午夜零点,黄易将烟蒂狠狠掐灭,目光凶戾,说了句:“龟儿子!来吧!”关灯,睡觉。
梦中,他身陷重围,右手神剑倚天,左手宝刀屠龙。闪电劈开天幕之际,雷也从天边滚来,他浑身浴血,傲然而立。
两败俱伤
夏果显然生气了,答应好的事,说不来就不来。黄易也没解释太多,只说有事走不开。三天没理会黄易,第四天,夏果打来电话,什么都没说,相互问好,然后沉默,半晌,她挂了。
黄易心里绞痛,暗暗发誓:忙过这一阵,我一定去看你!
十月七号晚,一辆黑色尼桑风度悄然驶入龙封,进驻龙封宾馆。龙封的地热全国闻名,一如龙封的小笼包。黄易来不及泡温泉,也来不及品尝小笼包,迅速与李总作了分工,然后一人跑了出去。
龙封的夜是迷人的,千年时空带走了宋都的躯体,却带不走那一颗繁华而悠然的心。龙亭、樊楼、铁塔、大相国寺……黄易心念:也许,徽宗从未离开过龙封,此刻正在樊楼香阁挥洒着瘦金体,侧目是一个绝世的师师,抬头便是万千繁华的尘世。只是,只是这一切都已远去。据传,某道河流被截,龙封的龙脉已被斩断。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匆匆,太匆匆。
黄易挤进路边摊,周遭弥漫着烤羊肉的气息,吆喝声此起彼伏。他在等宋青山,根本没意识到,龙封,他浴血奋战之地,会是多年后的那个她之所在。
宋青山来了。
两人一番密语,无人知晓他们谈论什么,只见黄易拨弄着手指,不住对宋青山说着,宋青山频频点头。一瓶啤酒只喝下小半瓶,宋青山离去。一刻钟,胜似一百年。
十月八号早八点,龙封广电局弥漫着一股凝重的气氛,压得人透不过气来。每一个穿梭忙碌的人都低着头,不见一丝笑意。黄易、刘正林冒充港湾代表,和一名真正的港湾代表步入招标现场,落座。环视四下,省网四、龙封三共七名“判官”正襟危坐,面无表情,宋青山自然在列。中为代表也是三人,凑在一起低声交谈,不时瞄来。黄易乐,心中骂道:都这会儿了还讨论个屁!洗洗睡吧!
早九点,战争爆发。
招标方宣读“老太太裹脚布”,黄易快睡着时,终于开始抽签。中为那三个瘪犊子急不可耐地抢先抽,看到抽签结果,三个人的西瓜脸顿时变成鞋拔子脸。
黄易差点忍不住猫桌底下乐:我的地盘我做主!他心里明镜似的,签箱被动过手脚,一堆签只有一张2号签,且这张唯一的2号签还贴附了一块小铁片。只有黄易、李总和宋青山知道,黄易的戒指也是特制的,内含磁石。
龙封三名“判官”端坐,省网的四名“判官”面色铁青。终于,一名“判官”宣布:“按抽签顺序,中为1号,港湾2号。下面开始第一轮议标,中为代表留下,港湾代表退场。”
走廊里,黄易站在窗前,静观其变。他清楚,第一轮无所谓,第二轮耍花枪,关键在第三轮最终报价——在技术上分不出胜负的情况下,只有从报价上论高低了。
不出所料,第一轮波澜不惊。
第二轮,不知中为如何报价的情况下,港湾报价四百八十五万。黄易仍然绷着,不压价。
第三轮,中为入场。
走廊里,刘正林来回踱步,那个港湾的代表紧张兮兮地看着黄易。黄易拍拍他的肩,示意一切尽在掌控。其实他也紧张,倘若这会儿那个港湾代表照照镜子就会发觉,被黄易拍过的地方有温润的湿痕——黄易掌心的汗渍。
中为退场,港湾进场。擦身而过的一瞬间,中为代表脸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蔑意。黄易心忽然就放下了,施施然进入现场。
落座,一名“判官”说:“就要进入最后报价环节,如无异议,请港湾代表给出最终报价。稍后我们将……”
黄易没心思听他磨叽,有意无意,目光第一时间寻去宋青山。宋青山端坐,双手自然地放于桌上,再寻常不过。黄易却极认真极仔细地盯着宋青山的手。那双手与普通的手无异,不过手指却不停动着,左手拇指、食指、无名、小指握于掌心,唯中指探着,右手则食指独自探出,其余四指握在掌心。黄易心领神会:中为最终报价360万左右。他收回目光,身子微侧,对那名港湾代表悄声下达指令:“230万。”一百三十万的差价,足够中为和省网喝一壶了。
那名港湾代表太紧张了,像打了鸡血,张口就来:“230万!”
满场皆愣,话还没陈述完的那名“判官”张大了嘴巴,不知是惊于话被打断,还是惊于230万的超低报价,总之受惊了,呆在那儿,与其他三名省网“判官”的神情如出一辙,瞪着黄易三人,半晌无言。
技术分和价格分各占半壁江山,在技术分上,不出黄易所料,港湾略低,但是在价格分上,他给了对方一记闷棍。
总包起价500万,说实话,230万近乎不赚钱。但问题在于,在龙封这个项目上,港湾和中为心知肚明,无论谁胜都将是惨胜,利润只是天方夜谭,双方的目的相同:抢单。而潮颐,作为港湾此役的主力盟友,早已与港湾商定:潮颐帮助港湾以保底价拿下此单,港湾单独支付潮颐50万作为报酬,其他费用潮颐也一概不用操心。230万,超出底价80万左右,扣除给予潮颐的50万,加上其他方面的支出,这个项目港湾确实不赚钱,但也谈不上亏钱。
省网四人看去龙封三人,宋青山目光望去别处,其他两人目不斜视。省网四人非常尴尬,而场面多少显得滑稽,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形容,再贴切不过。省网骑虎难下,但阵势同样是省网摆下的,赢也好,输也罢,谁划下的道谁收场。
龙封项目,港湾中标。
中为代表狼狈离开。为防事态生变,李总留下。黄易也迅速离开龙封,剩下的就是港湾的事了。
回到武汉,黄易好好地睡了一觉,一整天没去上班,龙封项目耗费了他太多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