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凤山忽然问了个奇怪的问题:“李华忠有业务能力吗?”
黄易本能地答了:“业务能力很强。”刚一出口就后悔了,恨不能抽自己俩嘴巴。倘若真个是李总,这般回答会让吕凤山受伤的心雪上加霜。他看去吕凤山,吕凤山沉默了,念念叨叨、啰啰唆唆的吕凤山忽然间安静了。
车流依旧,张宇的歌声从车流飘出:终于知道曲终人散的寂寞,只有伤心人才有。黄易觉得,这首《曲终人散》只有有故事的人才懂。他伸出手臂搂着吕凤山肩,轻轻但有力地拍了拍。
一辆警车停下,下来两名全副武装的110巡警。
“怎么了?”
“没事,喝多了。坐一下就好。”黄易回答。
“这里危险。坐一会儿赶紧回家。”巡警好意提醒。醉酒坐在马路边上,面对滚滚车流,巡警说得没错。
黄易赶紧应了,表示感谢。不料吕凤山扫了巡警一眼,张嘴就来:“我就坐这儿!”巡警一愣,返身盯住吕凤山:“你说什么?”黄易赶忙赔笑:“他说就坐一会儿。”吕凤山冷笑:“老子就坐这儿!”黄易心想:坏了坏了。
巡警脸色沉下来,对视一眼,抬腿奔来,手几乎同时握住腰上的警棍手柄。黄易赶忙拦住,赔笑:“警察大哥别跟他一般见识,喝多了喝多了。”
“呵呵。”
让黄易的话逗乐了,吕凤山埋着的脸抬起,一脸的不屑,盯着巡警:“叫你大哥,你敢应?知道我谁吗?该哪哪去!”这一刻,文弱的吕凤山寂寥得像一座巍峨的山,目光像刀子,目空一切,透着天机般的锋芒。
黄易一惊,一个恍惚:吕凤山?!
巡警驻足,拿不准吕凤山的来路,一时镇住。
黄易识机,赶忙上前,连送带拉,口中连赔不是,将巡警哄上车。巡警象征性叮嘱了几句,黄易连连应了。警车一溜烟远去,黄易长舒一口气,扭头看去,吕凤山已经走出十余米。
“吕总?”黄易喊。吕凤山头也未回,扬了扬手:“你回吧,明天还上班。”黄易张张嘴,欲言又止,目光随吕凤山寂寥的背影愈行愈远。他知道,吕凤山的痛苦非他能解。
一个人物浮上黄易心头——李寻欢。
李寻欢说:人生中本有些事是谁也无可奈何的。无可奈何,这四字看来虽平淡,其实却是人生中最大的悲哀,最大的痛苦。有的事,你根本无法挣扎,无法奋斗,无法反抗。就算你将自己的肉体割裂,将自己的心也割成碎片,还是无可奈何。就算你宁可身化成灰,永堕鬼狱,还是挽不回你所失去的——也许你根本就未曾得到过。
其心已故,其心已死。
潜在敌手
一队人马,浩浩荡荡。
黄易手举小红旗,吆喝:“注意队形!一会儿到楼下听我指挥,这事要是办不好,咱潮颐全体爷们的脸就没处搁了!众儿郎听到没!?”
众人齐应:“得令!”
一捧火红火红的玫瑰花抱在柳嵩怀中,夕阳下,这小子浑身金光,活像个缩微版的大欢喜菩萨。
陈飞拎着一个跟油烟机维修师傅借来的喇叭,过瘾似的吆喝:“油烟机!油烟机!专业修理油烟机啦啊!”
小区窗户探出无数脑袋,一人问:“师傅,修一次多少钱?”
众人爆笑。陈飞赶忙说:“哎呀!对不住您啦,我们在给柳师傅助威求婚,今天不出工。”
那人说道:“不出工瞎喊什么!”脑袋一收,砰,关上窗户。
一阵哄笑,大家都很兴奋,尤其是万黎山静,蹲在地上捂着肚子笑。本次泡妞行动,黄易策划,销售部全体出动,又跟刘正林借调了技术部五人,十人的泡妞大军浩浩荡荡杀向柳嵩指定的目标。
到达目标楼下,八人分列,守住单元入口。黄易说:“静……肃静!”原意是叫万黎山静,乍一出口就发觉不妥,“静”岂能当众呼之?幸亏反应够快,黄易立马要求肃静。
黄易说:“万黎同志,你去刺探军情。稍有风吹草动,立刻回来报告!”万黎山静瞪他一眼:“凭什么听你的?我不去!”旁人不觉,她知道方才黄易在直呼其乳名,为此她心中恨恨——险些让大伙看出马脚。
犯错在先,黄易心中有愧,只好面不改色地一指陈飞:“本座任命你为先锋官,前去瞭敌!”陈飞嚷嚷:“不公平!她不听指挥,我也……”黄易作势欲打:“你要怎样?”陈飞赶忙跑开,拎着小喇叭瞭敌去了。
柳嵩有些紧张:“这样……行不行?”
拍拍柳嵩肩膀,黄易说:“行不行都让你说了,看来你胸有成竹嘛。”心里却暗道:我哪晓得行不行!扭头瞧见万黎山静幽幽望来。黄易报以一笑,不料,万黎山静不搭理他,别过头去看别处。
这当口,喇叭响起,陈飞走样的高音飘来:“油烟机!油烟机!专业修理油烟机啦!”
“来了!”黄易精神一振。
扫柳嵩一眼,柳嵩愈发紧张了。黄易用力拍拍柳嵩,吼了一嗓子振奋士气:“兄弟们!准备!照我指令,上阵杀敌!”
陈飞如受惊的兔子,一路跑回来,喇叭拖在手中,像在溃逃。
那户人家窗户再度打开,探头一瞧又是陈飞,破口大骂:“你有病呀?不出工你他妈乱喊什么!”砰,狠狠关上窗。
年轻气盛,岂能受此辱骂?陈飞作势欲起,被黄易一把按住:“你干什么?”陈飞指指那户人家窗户:“上去削他!”黄易气坏了:“我问你此行是干什么来的!”陈飞恶狠狠地瞧了那扇窗户一眼,悻悻作罢。
一个长发飘飘的女孩子进入视线,袅袅行来。她似乎被这场面吓住了,迟疑了一下,站住了。
尽管天色渐渐暗下,但男人对美女天生的嗅觉从不因光线的变化而减退,刷刷刷,八头色狼色迷迷地盯住女孩子。万黎山静狠狠掐了掐黄易胳膊,黄易龇牙咧嘴愣是不做声,收回目光冲万黎山静微笑,悄悄牵了她的手,在掌心握了握。万黎山静别过脸去,随大伙望着女孩子的方向,不去挣脱,由他握着。
柳嵩也不争气,心仪的女孩子就在面前,他竟然手足无措,冲女孩子咧嘴一笑,扭头说:“就是她……”
万黎山静针扎一般,慌忙抽回手。黄易气不打一处来,低喝柳嵩:“你这头猪!还不上!”陈飞比黄易还急,夹在人堆里,借黯淡天光掩护,一脚踹在柳嵩屁股上。柳嵩猝不及防,噔噔噔蹿到女孩子跟前,也亏他机灵,顺势将花送给女孩子。
“送给你。”
黄易看出来了,柳嵩不是猪,而是未开化的远古人,像业务能力需要有人点化一样,连爱情能力也需要有人推一把,帮他开开窍。
黄易大喝一声:“唱!”
大伙顿时像开了按钮的机器,齐声高唱:“你在我心里是最美,每一个微笑都让我沉醉,你的坏,你的好,还有你发脾气时撅起的嘴。你在我心里是最美……”一时间,参差不齐的破锣嗓、沙哑嗓、放浪嗓混杂出一道嘹亮的歌声,响彻整个小区。窗户纷纷开启,无数颗脑袋探了出来,见此情景,竟然没一个不快的,甚至有看热闹不怕乱子大的家伙叫嚷:“姑娘,让他下跪!不跪下就不答应他!”
陈飞拉长了嗓子,扯脖喊:“一拜天地——二拜同事——入洞房……”皇帝不急太监急,这小子干脆略过夫妻对拜,直接给整洞房去了。
黄易乐,心说:这帮犊子,究竟来帮忙还是来起哄?瞧去万黎山静,人出奇地平静,但眸子里放射着奇异的光芒。黄易心头一颤:或许她的生活太平淡了。一念及此,忍不住又悄悄握她柔美的手。不料,万黎山静径自走上前去,牵着已经发懵呆住的女孩子进入了楼道。
柳嵩傻了,喃喃念叨:“我呢……”
陈飞跑过去照柳嵩屁股又是一脚,恨铁不成钢:“傻了!你再不去,老子代你去!”
柳嵩总算开窍了,一溜儿小跑追进楼道。
十分钟后,万黎山静回来了。大家都没说话,齐望着一扇窗,那窗户透着温馨的光,像来自天堂。黄易默默念着:“在最好的年纪,不要假装淡泊。爱或恨,都要用力地生活。”万黎山静望着他,黄易不觉,反复咀嚼话中意味,这不是他说的,是路金波说的。
正所谓好事成双,柳嵩极有可能踩过狗屎,情场得意没几天就接到潜江电话:项目这几天准备动了。非但如此,他的狗屎运还传染了销售部,万黎山静负责的客户也要启动项目。柳嵩和万黎山静忙碌起来。
陈飞焦急,有点悻悻:“宿州的项目资金也不知何时能到位,他娘的还搞不搞了?!”
黄易说:“你急什么?他们俩的项目加起来都没宿州一个项目规模大,你跟好了就是。宿州迟早会动起来,回头我和你去一趟,再探探情况。”
陈飞这才平衡。
李总一进公司就招呼:“黄易,来我办公室!”黄易跟了进去。李总简单收拾了桌面,丢给黄易一根烟,自己也点了根,这才说:“有个项目要你来跟。”
黄易问:“益岭?”
他本能地想到益岭,李总和周总最近频繁跑益岭,整个市场也在热议益岭项目,他判断,益岭项目离招投标的日子不远了,这一点从两位老总日益凝重的神态上能看出来。
大抵上,越是不明朗的项目越耗费心力。
岂料,李总摇摇头,说:“不是益岭,是襄南。”黄易意外,看着李总,知必有下文,他未做声。果然,李总又说:“益岭的情况很复杂,我和周总无法分心。昨天得到内部消息,襄南那边有动静。襄南不动则已,动则至少500万规模,我和周总商量过,交给别人不放心,只能由你来跟。”
刚要应声,电话响了。一看是芷江来电,黄易向李总打了个手势,赶忙按下接听键。
“李局好!”
“呵呵,好。在干什么呢?”
“上回去,看到你抽屉内有条中华烟,正琢磨哪天去你那儿坐坐,顺手抄回来呢。”
“不用琢磨了,后天来吧。呵呵,一条烟算什么,再送你件大礼。”
黄易心神一动,有强烈预感:好事来了!他定定神,小心探寻:“准备动了?”李局说:“一切就绪,你准备一下,后天招标。”黄易道:“好!”叮嘱了几句,李局挂断电话。黄易脑袋飞速转了一圈,确认此事没什么纰漏,这才对李总说:“芷江项目招标,后天。我方一切准备工作须在明晚安排就绪,进驻芷江。”
李总大喜。
至此,芷江项目已无悬念。某种角度而言,芷江是黄易所操作的项目中最成功,也是最省心的一个,所有的努力都在前期,最终只需坐待开花结果。至于竞争对手,根本毫无机会可言,连参与投标的权利都在黄易的操作中丧失了。
然而,就像维纳斯的断臂一样,似乎非完美之美才是符合事物发展规律的客观事实。对于这一点,黄易并未认识到,或许他认识到了,但却未能实践于现实。黛玉葬花、霸王自刎,细究起来,凡此种种哪一个不是极端所致?在这一点上,阿历山德罗斯胜却黄易无数。
黄易被盯上了。
某个烟雨凄迷的黄昏,茶楼一角,黄易对面是一男一女,男子是三环公司的市场部邓经理,女子是三环的胡总。黄易的视线不时分神于窗外刺向天空的飞檐,那上头昂扬着一条神龙。
一阵恍惚,他感觉回到了温瑞安笔下的宋都京师,烟雨、神龙、茶楼、男女……雷纯时常驻足一株老梅树下,仰望远端探出半空的一角飞檐。那檐下之人此刻在做什么呢?她时常这样想。她的爱与恨同样炽烈,因为那檐下的孤高寒傲之人是她未婚夫,更是她杀父仇人。她就时常这样望着那一角飞檐,大雪映梅妆,仿佛隔在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之间一切的一切都不存在。不知从何时起,她心里只剩下六分半堂,她的眼中只有金风细雨楼……
邓经理说:“黄经理,这次约你来呢,是想……黄经理?”
“啊?”黄易惊醒,忙收敛心神,笑道,“不好意思呵,昨晚没睡好,有点恍惚。”
邓经理说:“要注意身体。黄经理这么卖力工作,收入应该不菲吧?”
黄易说:“糊口而已。”
他在想,三环相约,大概是和项目有关了。共处同一地域,潮颐与三环的业务同质化决定了两家公司的竞争关系,这是无法回避的事实,在芷江、潜江他都见过三环的身影。一念及此,黄易苦笑:该不会是来杀我的吧?
邓经理问:“黄经理有没有考虑换个环境?”
黄易装糊涂,环视四下:“不用换,这茶楼环境蛮好。”
邓经理说:“我是说工作环境。”
黄易无法回避,笑了:“邓经理,有话不妨直说。”
胡总忽然插话:“爽快!干脆直说吧,我十二分诚意邀黄经理加入三环。”胡总注视着黄易,目光充满期待,也充满咄咄逼人的气势。
黄易想:这女人挺有风韵。他淡淡回应着对方的目光,微笑不语。
邓经理忍不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