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笔会中,我认识了一个叫林间的男孩子。他平易近人,宽容成熟,活泼开朗,又不乏自省的深沉与理性的思辨,总之是个个性十分鲜明的人。我很有兴趣地请他谈谈性格的形成,他笑着讲起了他的故事——
我出生在一个高干家庭里,家里人对我的期望值挺高,却不在心理上关心我——这是中国家庭教育的一个普遍问题。自小我就比较孤僻,和别的孩子玩不到一起。上了高中后,许多同学知道了我的背景,再加上我性格上的原因,都有点疏远我。但是当时我不清楚为什么,只是觉得他们都敌视我,故意和我制造距离,心里也就对他们产生了很强的敌意,动不动就以为别人在伤害我,于是也不由分说去伤害别人。这种恶性循环愈演愈烈,我几乎苦恼地想自杀。对异性也不敢有什么感情寄托——正巧脸上又长满了青春痘,见了女生远远就躲开,仿佛她们都在嘲笑我——青春期的神经真是又敏感又脆弱!那是我迄今为止所经历的一段最迷茫最难熬最痛苦的日子,一直到上了大学,我还是这样。
那是个周末之夜,宿舍里的其他人都在聊天,我拉严床前的布帘子就着昏暗的灯光闷坐在铺位上看书——全寝室就我一个人装上了这种掩饰自己的布帘子。
忽然,宿舍内一阵喧哗,室友们热烈鼓掌,然后传来女生们的莺歌燕语,女生们来这儿联欢了。
我捧着书,一动也不敢动,脑子里一片混乱。
女生们偏偏注意到了我的布帘子。
“那个挂布帘子的是谁的床?”一个名叫赵贤的女生问。
“林间的。”室友回答。
“林间呢?”
“不知道。”——这是室友的真实地回答,他们一般都不知道也不在意我在不在——可想而知我与他们疏远到了何等程度。
“干吗挂个布帘子啊。”赵贤边说边走过来。我坐在铺位上,几乎要颤抖起来。我真怕她看见我讽刺我羞辱我。我真想夺路而逃。
赵贤掀开了布帘子的一角,探头看了看。她一愣,朝我做了个鬼脸,奇怪的是她什么也没说,放下帘子又走了。我又惶惑又紧张又有些遗憾,不知道该怎么办。
联欢开始了。他们又唱又跳又闹又笑,荡出了一片欢乐的海洋。而我像一叶小舟,孤零零地在海洋上漂荡。一帘之隔,两个世界。我真羡慕他们,内心也充满了参与的欲望。但是,就是没有勇气。
忽然,我听见赵贤高声说:“下面,我要给大家表演一下本次联欢最精彩的节目——魔术。”
“变什么?”群情高涨,大家纷纷问她。
“大——变——活——人!”话音落地,帘子掀开,我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当时我盘腿而坐的痴呆形状像一个打坐的和尚。一瞬间,哄堂大笑。
“林间,真有你的!”
“你还挺沉得住气!”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热忱而友好。望着那一张张欢乐的笑脸,我的心也被融化了,自卑和胆怯也逃遁得无影无踪。接着我又表演了一个哑剧小品《书呆子撞树》。第二天全班人都知道我是个含而不露的“喜剧明星”。
现在想起来,我还是打心眼儿里感谢赵贤。她那一掀帘子,使我像新芽一样拱出了土地,脱离了黑暗,见到了阳光。
林间的脸上流溢出由衷的感激之情,令人为之动容。我不禁震惊了:
一道帘子竟然可以封闭住一个人的幸福和欢乐!而掀开它却是这么艰辛和漫长,居然又是如此轻快和简单。
其实,细细想来,人的一生中遇到的许多障碍,像林间的布帘子一样,都是自己设置的:蒙昧的时候看不见智慧;邪恶的时候忘记了正义;卑劣的时候抛弃了善良;愚蠢的时候玷污了真理……能遇到为你掀帘子“开悟”的人,自是人生之大幸,但若是遇不到呢?你能不能自己为自己掀开?你能指望别人为你掀一辈子帘子吗?
我默默地问着自己,遐思如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