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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落花有意(1)

到六月二十六这日,七宝盟所在的彩毬坊可谓车水马龙、冠盖云集,纪澄陪着纪兰一道在马车上等沈萃。

这七宝盟说起来还真是了不得,如此多的贵夫人陪着女儿或者侄女儿来选艺,他们恁是拒不接待。

非选艺者都不得入内,光这一条大家就觉得他们很公平。

所以此刻即使如纪兰也只能窝在马车上等着看自己女儿的选艺结果。

纪澄看了看七宝盟的招牌又看了看纪兰,这一回她能不能扼住纪兰的咽喉,就全看沈萃能不能得胜了。

不过纪澄的担心可远比纪兰少太多了,毕竟纪兰只打通了两位七宝盟司事的关节,而纪澄私底下还帮了她一个大忙,通过郝仁打通了七宝盟盟主肖如梦和另一位司事的关节。

按说变数应该不大,可谁也没有十成的把握,还得看沈萃的临场发挥。

纪澄是陪着沈萃一起练习的,沈萃的嗓子很适合唱《破阵子》,甚至还让纪澄觉得惊艳,若她不是沈家的五姑娘,当个卖唱的花魁还是有希望的。

沈萃出来的时候,纪兰忙问她如何。

沈萃不耐地挥了挥手:“谁知道啊?得等放榜才知道呢。”

纪兰也知道自己问得太多余:“那你是想回去等,还是去对面茶楼等?”七宝盟的街对面是一长排的茶楼、酒肆,都是靠着七宝盟做生意的,像今日这样的盛会自然更是座无虚席,好在沈家早就定好了席位。

“去茶楼吧,筠姐姐排在我后面还没出来呢。”沈萃道。

“也好,反正也等不了多久。”这选艺一共分三场,六月二十六这一日的选艺是单单针对世家闺秀的,七宝盟的效率向来不错,今日中坛选艺的结果傍晚之前一定会放出来,也好让姑娘们早点儿安心。

今年参加选艺的人数同往年差不多,也就三十来人,所以纪澄她们没等多久,就见苏筠和王悦娘等人都出来了。

苏筠登楼进入包厢时,众人没想到的是王悦娘也跟了进来。

“等着放榜也怪无聊的,正巧碰上筠姐姐,我就觍颜跟了来,三夫人不会怪我吧?”王悦娘笑靥如花地道。

“悦娘说的哪儿的话?你们一众姐妹正该一块儿多玩耍才好。我这个做长辈的戳在这儿倒是让你们不自在了。”纪兰笑着说道, “今儿怎么没见着你四姐姐?”

王悦娘有些矜傲地道:“又不是什么大事儿,她来又帮不上忙。”

这话真是活生生在打沈萃的脸,她参加个选艺,连纪兰都跟着来了。而苏筠那边,苏老太太若非腿脚不便,今日也是要来的。

纪兰闻言,脸上的笑容都有些撑不过去了,沈萃立即就皱了眉头,想发飙却又有些忌讳。

“阿萃今日选的是什么?”王悦娘又开口问道。因着中坛选艺是密闭式的,所以其他参加的人也看不到对手是选的哪一艺。

“唱歌。”沈萃道。

王悦娘扑哧一笑:“阿萃平日说话就跟百灵鸟似的,唱歌想必更好听。”她说话的内容和神态可不太搭调。

纪澄心想,怎么有人就能讨厌到这个地步呢?可是你讨厌她又如何,她可是王悦娘啊——王淑妃的妹妹。

纪澄心里有一种冲动,觉得就冲王家姐妹这德行,她要是有法子,也得阻止王淑妃上位。

沈萃被王悦娘气得发抖,眼看就要发火,却被纪兰的眼神给压住了。沈萃心里愤愤地看着纪兰,就是气不过纪兰的这种怂[上尸下从,需美编造字]样儿,每回遇到王家姐妹,她总是让自己忍。

其实纪兰倒不是怂,只是怕沈萃得罪了王家姐妹,被她们私底下用手段陷害了,做母亲的心沈萃哪里能全部了解?

王悦娘打趣完沈萃,又转头看向纪澄道:“纪姑娘怎么没参加中坛选艺啊?可是有人不让你报名吗?”沈萃的小气可是出了名的,王悦娘这暗指可是太明显了。

便是纪兰闻言,也觉得王悦娘这嘴太讨打了。

纪澄笑嘻嘻地道:“今年有王姑娘参选,我就是报名也是个输字,也就歇了那份儿心思了。”

王悦娘狐疑地看着纪澄,没想到纪澄居然会拍自己马屁,还真是好笑,不过王悦娘闻言也就没再挑纪澄的刺儿了。

沈萃听了却不得了了,直接一个大白眼甩给纪澄,做了个口型骂道:马屁精。

纪澄老神在在的,马屁精就马屁精呗。

等到放榜时,许多人看见那榜上写的“铁帽胡同沈家五姑娘”几个字时都大吃了一惊,这里面大约只有纪澄和纪兰是最不意外的。

沈萃在难以置信地呆愣过后,立即笑了起来,眼角还笑出了泪珠儿。而王悦娘那脸色可真是黑得比锅底还透彻。

“这怎么可能?!”王悦娘难以置信,回头对着自己的丫头道,“咱们走。”

七宝盟居然敢这样不给王家面子,她王悦娘总要叫他们好看的。

“悦娘,怎么这么快就要走啊?”沈萃在王悦娘的背后道。

王悦娘回过头恨恨地瞪了沈萃一眼:“沈萃,你别得意,还不知道你中选是怎么来的呢!”

沈萃闻言立即奓了毛:“王悦娘你什么意思?你中选就是应该,我中选就是不知怎么来的?你有病吧?”

“事实如何,你我心知肚明。”王悦娘抛下这句就走了,气得沈萃在原地跳脚。

“简直岂有此理,真是欺人太甚。”沈萃叫着。

“好啦好啦,你明知道她心里不痛快还去刺她做什么?”纪兰安慰沈萃道。

“那她刚才还刺我呢,凭什么就不许我刺她?娘难道也怕了王家不成?”沈萃道。

纪兰对沈萃实在是无可奈何:“阿萃,你怎么说话的?”

沈萃冷哼一声,也知道不能当着众人的面儿跟纪兰顶嘴,于是就将火气发到了纪澄身上:“马屁精,你刚才不是还说王悦娘厉害吗?现在知道谁才是真正厉害了吧?”

纪澄何其无辜,她都有些同情她的姑母了,因为有这样的女儿,她姑母才一心想让她成为第二个“王淑妃”吧?沈萃简直和王悦娘一样,没有“王淑妃”在背后,迟早被人整死。

“沈萃!”纪兰是真的怒了,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略微一得意,这就目下无尘了。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纪兰母女就像是没看到苏筠一般,而苏筠因为落败心情也很低沉,一直低着头没说话。

纪澄一直在暗暗留意苏筠,可也知道没什么话能安慰她的,始作俑者自己也算是其中之一的。

回到沈府时,纪澄将今日的情形同沈芫说了说,让她安慰一下苏筠,小姑娘可别憋出毛病才好。

至晚,月落星疏、树荫渺渺,纪澄又没能入眠,披衣而起推开窗往外望去。岁月无情,她却一直在蹉跎,到京这么久婚事一点儿进展都没有,她虽然告诉自己不能着急,不能着急,可是她又怎么忍得住,眼看着翻了年就要十六了呢。

纪澄这厢为亲事皱眉,那厢却见苏筠似乎也睡不着,一个人悄悄地出去了。

纪澄见苏筠穿得单薄,身边又没带丫鬟,怕她有个什么闪失,既然自己看见了,就万万没有不管的道理,所以也轻手轻脚地开门走了出去。

纪澄跟在苏筠身后,见她步伐极快,方向也极明确,显然不是难以入眠而四处徘徊,她心里直泛嘀咕。等纪澄确定,苏筠去的方向是九里院时,脚步就有些迟疑了。

这表哥表妹的实在容易有点儿什么,何况沈彻的名声又很是不好,纪澄在端午那日就见他和一个寡妇亲昵而行,所以实在不能怪她往多了想。

此等隐私之事看了绝无益处,所以纪澄立即折身往一旁的小路走去。夜里还没退凉,她既然已经出来了,就打算在磬园里再走走,便往依山游廊那方去了。

等纪澄行到高处时,原本想一览磬园西湖洞天的盛景,却见苏筠并未在九里院,只是在西湖洞天东面的堆云积翠桥上坐着。

这堆云积翠桥的地理位置极佳,恰好就是磬园里通往九里院的必经之路,苏筠在打什么主意简直不言自明了。

只是纪澄不知苏筠为何就笃定在那儿守得到沈彻呢?或者还真是事前有约?这会儿人离得远,纪澄也就少了顾虑,踮着脚往那方看去。人都有好奇心嘛,尤其是爱看这些“才子佳人半夜幽会”的私情。

苏筠穿得轻薄,堆云积翠桥下又是浪花翻腾,水雾飘散,她于水边独坐,本是牡丹姿态,这会儿临水承露,远远望去美如一片映月之云。

纪澄心想虽然苏筠的心思太过浅显,可这套衣裳的颜色着实选得不错,姿势摆得也好,她在心里头暗暗学习了一下。

也不知道是苏筠运气好,还是他们真有约,不多时纪澄远远就看见沈彻一行人出现在了视线之中。

纪澄看戏的心思顿时歇了半截儿,这若是佳人有约沈彻断然是不可能带小童的。

待沈彻走上堆云桥时,苏筠听着脚步声回过了头,纪澄远远见她立即站起身,看见沈彻之后偏了偏头,不好意思地用手绢儿飞速地抹了抹泪。

按说若是纪澄见了此情此景,准得上去问一问“表妹为何在此独坐流泪”这类的话,偏这位沈家出了名的风流二公子却像是什么都没看见似的,纪澄远远看去,就见他朝苏筠微微颔首,然后步子一点儿没停地就往九里院去了。

按沈彻后来的话说,他这是避免小姑娘尴尬,小姑娘独自流泪总是有自己的伤心事,他无意间撞见了自然要装作没看见才好,免得彼此尴尬。

而当纪澄看到这一幕时,心里直为苏筠叹气,显然她的算盘是落空了。只是纪澄也难免好奇,传说中风流不羁的二公子怎么面对苏筠这样的殊色时竟然能如此无动于衷?

反观当日的小寡妇,说实话那容貌在苏筠面前也就是小野菊之于牡丹的份儿。

当然男人喜欢女人并不只以容貌为意,这一点纪澄是知晓的。譬如她那二哥,成日里就喜欢胡女。虽说纪澄对胡女没太多偏见,可是身为中原人总还是会觉得胡女低人一等的。

偏偏她那二哥自打知人事起就只喜欢胡女,纪澄偶然间听到他二哥和他那群狐朋狗友闲聊时说,他就喜欢胡女的丰满,不像他们中原的女孩子那搓衣板一样的身段。

但不管如何,纪澄越发觉得沈彻这人和他外在的名声有些不一样。

沈彻走后,苏筠似乎还回不过神来,在堆云积翠桥上呆呆地又坐了一会儿,直到沈彻身边的大丫头霓裳过来将她送回了屋子。

纪澄见无戏可看,自然也要回去。因为还是炎夏之中,所以她们从静园回来之后依旧住在磬园里,彼此挨得近,纪澄是绕近路先苏筠回去的,免得被她察觉。

短短不过两日,沈萃在中坛选艺里唱的那首《破阵子》就已经传得家喻户晓了,但凡肚子里有点儿墨水的,无不争先恐后地吟诵,都说这《破阵子》再无当今词坛的脂粉之气,一开豪迈狂放之风,实在是当世难得之佳作。

人人都在找作这首词之人。

纪澄也可算是苏青瓷的恩人了,借着苏青瓷顺带烘托一下自己还是可行的,但她心里总觉得没底儿,主要是苏青瓷的举止时而文雅时而粗鄙,而且来历不明,让她很是怀疑苏青瓷不是那几首词的真正主人。

何况单就这三首词《红酥手》《君住长江头》以及《破阵子》而言,纪澄已经觉得词风差异过大,不像是一个人写出来的了。

纪澄害怕吃不着鱼反而惹来一身腥就不好了,便让柳叶儿给了苏青瓷百两银子做酬谢,恭恭敬敬地送了他出门。

苏青瓷这段时日在兰花巷好吃好喝的,被伺候得舒舒服服,简直是乐不思蜀,压根儿不想走,想了许多法子欲留下,又说还有许多词可以写给纪姑娘,纪澄也没心软,她只要将沈萃送进中坛献艺就已经达到目的了。

却说沈萃这边,她自己也隐约知道自己的不足,但是绝对拉不下脸去找纪澄商量,甚至也拉不下脸去找其他姐妹,自己关在屋子里同纪兰还有几个丫头商议决赛那日要献的艺。

纪兰真是恨不能几个耳光打醒沈萃,这孩子屁大的本事没有,但自尊心简直强过天,性子又拗得厉害,真让她就这样去中坛献艺,只怕所有事情都要穿帮。

纪兰不得不耐着性子劝沈萃道:“俗话说三个臭皮匠抵过诸葛亮,你可以去同你澄表姐商量一下,看有没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啊。”

“偏僻地方来的能有什么法子啊?”沈萃不耐地道。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你连圣人的话都忘了吗?”纪兰冷下脸道。

可是沈萃扭扭捏捏的,就是不愿意,生怕被纪澄抢去了功劳,怕将来别人说都是纪澄帮她想的法子。再说了她听她母亲纪兰的意思,纪澄是想让她和许多人一同献艺,那可怎么行?

沈萃这是刚赢了一场,就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了,自信心爆棚,凭什么她就不能像别人一样单独去献艺?

纪兰看见沈萃这样子就气得头疼,只好摆摆手让她走远点儿。

而王悦娘那边终于查到了自己败给沈萃的原因,全是因为那首《破阵子》,七宝盟的人觉得新鲜,又想看看在正式的中坛献艺时还会不会有惊喜,这才选了沈萃。

王悦娘还打听到,那位作这首词的苏先生正是被纪澄所救,王悦娘一听当时就跳脚了:“真是岂有此理!四姐姐,你说这姓纪的怎么就阴魂不散呢?我觉得咱们和沈家的关系都是她在里面挑拨,如今不仅阿荨跟咱们疏远了,就是韩令则也被纪澄笼络了去。等着瞧吧,我总要狠狠收拾她的,不然我出不了那口气。”

王四娘冷笑一声:“你这是柿子捡软的捏吧?就算沈萃那词儿新鲜,若她不是有个富商出身的娘,只怕也赢不了你。”王四娘这才是一针见血了。

可惜王四娘没有证据,所以这话也只能是猜测而已,但她说这话绝对是居心叵测。

“沈萃那蠢货,我自然也会收拾的,姐姐会帮我吧?”王悦娘凑到王四娘跟前撒娇道。

王四娘凤眸轻眯,点了点王悦娘的额头道:“你真想要收拾她们,就不要心软,一次就要弄死,若是弄不死等她们反咬你一口,就是你死了。”

王悦娘点了点头:“我才不会心软呢。”

“那就好。你还想不想参加中坛献艺了?”王四娘又问。

“四姐姐是说明年吗?”王悦娘不解地问。

“笨蛋,明年还用问吗?”王四娘道。

王悦娘眼睛一亮:“四姐姐有什么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