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澄倒是顾着崔珑的颜面,招手叫了小丫头过来,追上那报喜的妈妈给了一两银子的赏钱。
崔珑的孕事对纪澄来说可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亏得今日出了沈萃的事情,纪澄才不用强颜欢笑,正好可以淡着一张脸。
话说纪澄如今的年纪也着实不小了,都整整二十了,像她这个年纪还没有孩子的妇人也算是不多了。
而更叫绝的是,这回沈徵成亲,大姑奶奶沈芸和三姑奶奶沈芫都因为有了身子不方便,所以并没来帮忙。沈荷那边也不知是有什么事情,这会儿都还没赶到京城。纪澄心里忍不住想,该不会也是怀孕了吧?
一家子妯娌都有了身孕,就越发显出了纪澄的“不一般”来。
纪澄正出神,就听小丫头来报说沈彻回来了。说不得纪澄都有近一个月没见着沈彻了,听说他倒是每日都回九里院,但泰半是纪澄已经入睡的时候,走的时候又是纪澄正忙的时候。
沈彻穿着一身藏蓝地团花绣飞鹤如意纹袍子从外间走进来,那团花纹是亮蓝色织就,让那颜色原本深沉的袍子多了亮色,就显出了他不同他人的儒雅倜傥来。
因着好歹也在衙门挂了职,如今又因为乐原关大捷而“沾光”进了大理寺为官,沈彻现在的衣着颜色不再像前几年那般飞扬,少了一点儿当年的纨绔之气,越发显得矜贵而清隽。
男人不像女人那么害怕时光的流逝,像沈彻这个年纪,正是因着岁月历练和沉淀而越发迷人,仿佛陈酿的酒,不用开封都已经能嗅到那芬芳醉人的酒香。
纪澄得承认,假使她不认识沈彻,若是在大街上看到他,只怕也会向往而失神。其实她也不知道沈彻身上究竟是哪里变了,纪澄只知道她看着沈彻就挪不开眼睛,涌出不想失去的冲动来。
这也是纪澄总是提不起勇气去寻沈彻摊牌的原因,就这样半死不活地吊着,好歹她还算是他的妻子。可若她真的离开了,许多年后再看到他妻妾成群、儿孙满堂,纪澄简直不敢去想那画面。
纪澄几乎是有些忘情地盯着沈彻,沈彻却是半眼都没扫她。
老太太一见沈彻进来就问:“你可听说阿萃的事情了?唉,真是个不省心的,每个月不闹一场就不能罢休似的。弄得家里上上下下都烦透了管她的事情。也难为你媳妇大热天的还得为她的事情奔波。”
老太太在沈彻跟前提纪澄的功劳,也就是想拉和拉和两个小冤家,结果沈彻就跟没听见似的道:“我已经知道了,也叫人去打听了,老祖宗别太挂心。”
老太太道:“我怎么能不挂心?阿萃的脾气不好,时常和齐正闹腾,她哪回回来我们不是帮着齐家数落她,可这回听阿澄说齐正都已经动上手了,把阿萃打得都见不得人了,这可如何是好?她在咱们家里时,咱们都舍不得动她一根汗毛,如今却叫人这般欺负。”
老太太一阵长吁短叹。
果然是护短,自家的娃哪怕长歪了也容不得别人欺负。
沈彻可不像老太太那般心疼沈萃被打:“一个巴掌拍不响。如果不是阿萃做得太过火,以齐正的功利心是绝对不敢打她的。阿萃的性子太骄横,遇到事情肯定她是对的,别人都是错的,从来不肯低头。原本好好的日子被她自己过得一团糟,三天五日就闹一场。您老人家管得了这一次,难道还能管她一辈子?”
纪澄垂着眼眸,睫毛飞速地扇了扇,不知道是不是她太过敏感,可总有一种沈彻意有所指之感。
纪澄抬起头看向沈彻,沈彻却像是毫无所觉地站起身对老太太道:“这件事我会看着处理的。”
老太太见沈彻要走便道:“你媳妇今天也累了一天了,正好你们一道回去吧。”
沈彻闻言道:“我先不回九里院,外头还有些事情。”
老太太埋怨道:“瞧你这忙的,比那政事堂的人还忙是不是?”政事堂就是大秦处理一切事务的中枢,每日里自然他们最忙,因此老太太才有此一比,“你都多久没在家里吃过一顿晚饭了?也亏得你媳妇贤惠,若换了别人早就闹将起来了。”
沈彻没说话,只是转头扫了纪澄一眼。
那眼神里满含着讽刺、嘲笑,还有不屑,直叫纪澄为之骨冷,呆愣着连沈彻何时走的都没察觉。
其实人的眼睛虽然是心灵之窗,可你扪心自问,除了客观存在的眼屎之外,你真能透过那双眼睛清楚看透对方的内心?
恐怕,更多的时候你只是从那双眼睛里看到自己以为会看到的东西。
老太太看着纪澄呆愣神伤的模样,也是忍不住叹息,将她拉到身边道:“你也快别伤心了,阿彻这性子是还没收心,过几年就好了。他呀,打小也是被我惯坏了,上赶着巴着他的他连正眼都不带瞧一眼的,按我说你也别理他。”说不得老太太对沈彻的性子倒是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纪澄听着老太太的打趣,她也想扯出一丝笑容敷衍过去的,可是嘴角像吊了秤砣一般怎么也翘不起来。
老太太叹息一声,这几个月这两个小冤家的事情她可都看在眼里呢。纪澄每回见着沈彻时,眼睛就没挪过窝,含情脉脉地叫老太太也不忍责怪她。倒是沈彻,的确是太冷情了,当初是他自己不顾一切反对要娶回来的,可如今倒好这才几个月啊就撂开手了,老太太也是唏嘘。
纪澄的心这会儿都还没缓过劲儿来,她浑浑噩噩的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这些日子在等什么,可到今儿突然醒悟过来,不管她等的是什么都不可能发生了,反而将她自己活成了个笑话,结局是当初她自己选择的,又有什么后悔的资格?
纪澄心里堵得慌,眼圈微微红着,按捺不住冲动地道:“老祖宗我……我想……”只是纪澄还没来得及把“和离”二字说出口,就被进来的崔嬷嬷给打断了。
到晚上老太太辗转反侧,怎么都无法入睡,这一个两个的简直没有一个叫她省心的。纪澄的话虽然没有说完,但是老太太几乎猜得到她想说什么。
既然睡不着,老太太干脆披衣坐起,叫人去寻沈彻过来。
三更半夜的,丫头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情,丝毫不敢迟缓地就跑到九里院去了。
只是沈彻还没回来,小丫头只好在外头等着,也不敢去打扰纪澄,因着老太太吩咐过,不能叫二少奶奶知晓。
沈彻是月上中天的时候才回的沈府,那时候老太太居然还没入睡,他也顾不得换衣裳,匆匆就去了芮英堂。
“老祖宗怎么这么晚还没歇着?”沈彻走过去给老太太调整了一下靠背。
老太太抬手就去拧沈彻:“满身的胭脂味儿,这又是去哪里鬼混了?还以为成了亲你就能收点儿心,我看纪澄那丫头也是个没本事的。”
沈彻有些恹恹地道:“只是在外头吃了点酒,哪里又是鬼混了?”大秦饮宴的习惯向来是要招女史伴酒的,沾染上胭脂味儿一点儿也不稀奇。
老太太见沈彻的精神也不好,心里也是着急。别人或许察觉不出沈彻的变化,老太太却是一清二楚的。放在以前,这会儿沈彻肯定早就插科打诨逗得她乐呵呵地睡觉了,可最近几个月就连他自己都笑不出来,又哪里还有能耐哄得她开心?
夫妻两个不睦,最是伤人。老太太今日其实是有些恼怒于纪澄的,竟然想说出和离的话来。沈彻便是再有不是,老太太也总是偏心孙子的。
可这会儿老太太见沈彻也是一副恹恹模样,忽然又觉得两人和离了也未必不是好事。至少沈彻可以重新娶个喜欢的,也不用像现在这般,有个妻子也不近身,她也不知道何时才能抱上嫡亲的曾孙。
“我瞧着你同澄丫头也是离心离德,她进门这么久也不见肚子里有动静儿,你若实在不喜欢,倒不如和离了,也省得将来你和她跟你爹娘一般。”老太太说这话未尝不是没有试探之心,老人家嘛,心里再气愤,也是劝和不劝分的。
沈彻闻言眯了眯眼睛:“老祖宗好好儿的怎么会提起和离来?今天下午你不还想着当我和纪澄的和事佬吗?”
老太太心想:好哇,你什么都知道,还跟我装忙?
“和离是纪澄提出来的吧?”沈彻的声音很低沉平缓,叫人丝毫察觉不出他声音背后欲卷起的惊涛骇浪。
老太太藏了个心眼道:“不是。我只是看萃丫头这儿三天五日闹腾,也怕你们步了后尘。”
只是老太太的心思可瞒不过沈彻,她老人家最是心善,怎么可能无缘无故提起和离二字?
沈彻哂笑一声,倒是没想到自己最终等来的会是这两个字,最后阴沉着脸慢悠悠地道:“咱们家可没有和离的媳妇。”
在沈彻阴沉了脸的同时,纪澄也没睡着,正懊恼地抓自己的头发。幸亏今天下午她那句话没说完,那不过是一时委屈下的冲动,真正冷静下来她心里到底是舍不得的。
纪澄实在怕老太太当时意有所觉,因为老太太年纪虽然大了,但人可精明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