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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陷入险境(2)

庆格尔大笑出声,她会少量的中原话,勉强可以和纪澄交流,她对这个独自流落到塞外,成日里不说话,大眼睛里满是哀伤的中原姑娘十分好奇。

“你怎么会到我们这儿的?”庆格尔笑完之后坐到纪澄旁边,又赶了两头羊过来挡风。

纪澄指了指头上的天,意为老天把她发配到这儿的。

“你的家人呢?”庆格尔默了默之后问,她其实有些害怕纪澄说她的家人是被他们突厥人杀了。在庆格尔不认识纪澄之前,她觉得他们杀中原人,是因为中原人坏,他们富有,而他们穷困,突厥人就是劫富济贫,而且中原人也瞧不起他们,落在中原人手里的突厥人一样死得很惨。可是认识纪澄之后,庆格尔就希望纪澄的家人最好别是死在突厥人手里的,这样大家多不好相处啊。

纪澄摇了摇头,低声道:“没了。”

庆格尔有些难过地看着纪澄:“没关系,以后你当我妹妹,就住在我们家。”

庆格尔其实只有十五岁,但是她从小就牧马放羊,风吹日晒,皮肤看着就显老,所以相对而言,十九岁的纪澄看着就比她小上了些许,因此才被叫作妹妹。

纪澄道了声谢,她相信庆格尔现在的心无比诚挚,可是前提是赛亚的丈夫和儿子,庆格尔的父亲和哥哥们都能回来。

民族和民族之间的仇恨,就是由这一段段的血仇累积而成的,可是最初的起因并非百姓之间有仇怨,而是他们的头领为了自己的功勋,为了权力,为了霸占更多的土地而挑起来的。

百姓其实何其无辜,他们向往的只有和平。

所以,纪澄身为大秦的子民,她虽然憎恨突厥这个马背上的强盗民族,可是在面对单独的突厥人的时候,她心里却没有任何恨意。当然除非这个人杀了她的亲人。

“阿澄。”庆格尔有些拗口地喊出纪澄的名字,“你为什么总是这样忧伤呢?”庆格尔的心地纯洁得就像雪山上的白雪,脸上总是带着阳光的她见不得任何人脸上有忧伤,“你总是望着南边儿,你是想回家吗?”庆格尔又问,她心里想着,等她阿爸阿哥回来,就让他们把这个漂亮的小妹妹送到边关,送回中原去。

纪澄摇了摇头:“回不去了。”正因为回不去了,也没脸回去,所以才会日日夜夜地看着南边儿。

单纯的庆格尔实在不知该怎么安慰纪澄,她忽然站起身喊了一嗓子,然后就开始唱起草原上的长调。

草原民族,人人都是唱歌大家,庆格尔的嗓子美得就像天籁,她拉起纪澄:“跟我一起唱,我教你。”

纪澄心知庆格尔的好意,也不愿辜负这个善良的姑娘,只是她的嘴角怎么也扯不开,她心里淌着泪、滴着血,别的人看她只当她是冷漠无情,唯有她自己知道心里腐烂成了什么样儿。

庆格尔想尽了办法也没哄得纪澄唱一首歌,她强扯出来的笑容比哭还难看,于是夕阳西下把羊群赶回圈里时,庆格尔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柄沾满灰尘的笛子递给纪澄。

笛子镶着金边,音韵宏雅沉厚,必是出自名师之手,在大秦也是难得,只是不知如何流落到了赛亚家里,可也未必就是不知,不过是不愿去想罢了。

唱不出歌,却可以把自己的心用笛音吹奏出来,纪澄就靠坐在门边,低低回回地吹着,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前所未闻,只是随心而至。

庆格尔在旁边抱膝听着,脸上已经全是泪水,擦也擦不干。赛亚粗大的嗓门儿突然响了起来,庆格尔被吓了一大跳,赶紧拉着纪澄站起身,也不知朝赛亚回了句什么,就拉着纪澄往外跑。

“姆妈说太难听了,不许你吹。”庆格尔有些难过地道,“可是我知道,她是听着你的笛音,想爸爸和哥哥了。明天咱们去放羊的时候,你教我吹好不好?”

纪澄点了点头。

日子就像塞上的河一般,蜿蜿蜒蜒地一去不复返,天空上飘下了第一片雪花,草原上的男人们都还没有回来,赛亚的帐篷就像世外桃源一般,避开了所有的消息。

可其实每个人心里都迫切地希望能听到战事的消息,哪怕只有一星半点,也能叫人不胡思乱想,免得把自己吓得睡不着。

这晚上赛亚的帐篷里来了一位客人,是赛亚远嫁到另一个部落的姐姐多兰。

多兰生得十分魁梧,估摸着有两个纪澄那么重,红红的脸蛋儿,厚厚的胸膛,声音比赛亚还要洪亮,一开口几乎能让人脚下的地震一震。

多兰丈夫的部落也跟着喆利南下了,不过因为她的家靠近西头镇,小道消息就比赛亚家知道得多。

多兰这次骑了好几天马是专程来告诉赛亚好消息的。女人家都不容易,一旦得到好消息,自然要不辞辛劳地来告诉妹妹。

纪澄靠在庆格尔身边,紧张地听着多兰说话,她只能听懂多兰话里的几个词,合在一起却完全不懂了。

只知道赛亚和庆格尔听后都笑容满面,庆格尔更是忍不住哼起歌来。

纪澄轻轻地拉了拉庆格尔的袖子,悄声问:“你多兰姨说了什么呀?”

庆格尔道:“我们突厥人打了大胜仗,如今草原都传遍了,多兰姨母特地来告诉我们的。今晚咱们可有口福了,我姆妈要杀羊,咱们吃烤全羊。”庆格尔刺溜地吸了口口水,仿佛已经闻到了烤羊肉的香气。

那天晚上赛亚一家高兴万分,纪澄却骑着那匹将她载到此处的马,去了远处的山岗,吹了一晚上的笛子。

没有离开过家乡就永远不知道自己会如此思念它。

纪澄的心情跌到了谷底,突厥获得了大胜,是不是意味着沈彻他……

纪澄赶紧摇了摇头,告诉自己这些都是暂时的。多兰未必就能清楚战事,她自己也说了是道听途说。即使突厥暂时获胜,也可能只是征北军的骄兵之计,她不能胡思乱想。

纪澄的心就这样拉锯着,一时一刻也没有停歇。

时光亦然。

草枯叶黄,雪下了一场又一场,算着日子,已经是冬至,这是大秦最隆重的日子,要团圆要祭祖,纪澄几乎已经闻见了香烛的气息。

“阿爸!是阿爸!”庆格尔的声音在苍茫的夜空里响起,像尖刀一样划破了黑暗。

在羊圈喂羊的纪澄听见声音就跑了出来,看见三匹马颠颠簸簸地正往帐篷处跑,依稀可分辨出是三个男人。

赛亚已经奔出了帐篷,朝着那马匹奔了过去,马上的人飞速地跳下马,一把拥抱住赛亚,还有随之跟去的庆格尔。

灯光里,纪澄心里也为赛亚和庆格尔欢喜。赛亚的丈夫虽然断了一条腿,可是人回来了,那就是赛亚最大的期盼。

庆格尔的两个哥哥因为年轻,身手敏捷,倒是没有缺胳膊少腿,但是一个脸上留下了一长条疤痕,捡回了一条命来,另一个的胳膊折了,得休养两三个月。

可不管怎样,赛亚和庆格尔都欢喜极了,欢喜得直落眼泪。

突厥大败,许多人的男人和儿子再也回不来了,而赛亚家真是如有天助。这个晚上,赛亚家里载歌载舞,欢乐得不得了。

庆格尔拉着纪澄嚷嚷:“阿澄,给我们吹一曲,吹一曲,要快乐的,快乐的。”

连战败的人都能欢喜,纪澄又如何能不为他们吹一曲欢乐的小调?

人只要不时刻只想着自己,那么很容易就能快乐起来。

庆格尔的欢乐是那么纯粹和热烈,纪澄也被她感染了,吹了一曲大秦的祝酒歌,然后被庆格尔拉起来,左边牵着庆格尔的手,右边拉着庆格尔小妹妹的手,全家人一起围着火堆跳起舞来。

羊肉烤得香气扑鼻,马奶酒也是奶香四溢,纪澄在酒醉的蒙眬中仿佛看到了沈彻的身影。

她看得几乎痴了,独自围着火堆转了两圈才意识到,身边的歌声笑声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列整整齐齐的黑铁盔甲就那么直直地立在一丈之外。

庆格尔和她的小妹妹吓得腿软发抖,被她们的父亲和哥哥们一个跨步就挡在了身后。

像母鸡一样的赛亚,张开了双臂护在她男人和儿子身前,恨恨地瞪着眼前的中原人,仿佛只要他敢上前一步,她就能扑上去撕了他。

沈彻就那么立着,没动。

纪澄手里的酒壶跌在了地上,溅湿了她的鞋子。她往前走了几步,越过赛亚,这才听见沈彻以一种冰凉漠然的声音道:“带走。”

一个侍女从马背上跳下来,走到纪澄身边,示意她往前。

纪澄回头看了看庆格尔一家,庆格尔已经从她父亲身后跑了出来,大声喊道:“阿澄。”

纪澄见庆格尔就要追上来,赶紧大声道:“我没事,庆格尔。”

庆格尔一下就哭了起来,那些人看起来是那般凶恶,可她帮不了纪澄,所以她只能哭泣。

纪澄被侍女扶上马背,只能远远地回望庆格尔家的帐篷,那橘色的火光就像一只温暖的大橙子。

赛亚一家人惊魂未定,他们都以为是大秦人追杀过来了,原以为必死,哪知道那一队黑甲兵居然只是为了捉那个中原女人。

赛亚刚抚定胸口,喘平气儿,哪知道手都还没放下,就又听见了马蹄声,来人掀开帐篷的帘子走了进来。

庆格尔和她的小妹妹再次惊叫起来,进来的正是先才那个冷得像团冰的大秦人。

沈彻手里提着一个布囊,弯腰在赛亚家帐篷正中的小几上放下,然后对着他们行了一个突厥礼,这才转身离开。

赛亚全家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还是那个小妹妹,吓得最厉害,又恢复得最快,好奇地看着那桌子上的布囊,然后咚咚咚地跑了过去。

“啊,好大的金子。”小妹妹惊叫起来。

那是四锭金元宝,可以把赛亚家所有的牛、羊买下来,都还花不完。

晚上赛亚和自己的丈夫窝在一个被窝里,都还在议论这件事。

忽烈问赛亚道:“那姑娘怎么会在咱们家里?”

“你们走之后不久,我和庆格尔在山岗边放羊的时候捡到她的,她趴在马背上,都快没气儿了。”赛亚道,“她平时乖巧得很,就是不爱说话。也不知是什么人啊,怎么会动用那么多人来捉她?”

赛亚是妇道人家,见识少,忽烈却是上过战场的:“那是大秦沈家的黑甲军。”

战场上一个顶十个的精英,据说是征北大元帅的亲卫军。像赛亚所在的队伍,根本就没机会对上这种精锐部军队,所以黑甲军不过是种传说。

而这一次本来突厥打得好好儿的,眼看着就要胜利了,最后却正是被这一支黑甲军给扭转了战局,而后大败而归。

赛亚听得黑甲军如此了得,低呼道:“天哪,那阿澄姑娘是个什么来头啊?”

这个问题忽烈也想问来着。

“那个人为啥给我们这么多金子?”赛亚的问题一个接一个。

忽烈思来想去,最后道:“应该是感谢咱家救了那位姑娘吧。”

而被沈彻“捉”回去的纪澄,一路上再没见到过沈彻,而是被黑甲军的人一直“押送”回了大秦。过了边关,才换成低调的护卫一路保护进京。

纪澄再次看到沈彻是在京郊的凉亭,两队人马会合,一同往沈府去。

她坐在马车里,沈彻则是头也不回地坐在前头的马背上。

老太太见着沈彻眼珠子就转不动了,眼里全是泪花:“瘦了、黑了。”老太太拉着沈彻不松手。

“塞上那么大的太阳,自然黑了。黑了不是更像个男人吗?”沈彻嬉皮笑脸地道。

老太太嗔了沈彻一眼:“过些时日你大哥就要进京献俘了,你怎么不跟着他一同回来?”

此次乐原关大捷,沈御以少胜多,还生擒了酋首喆利,可谓天大的功劳,凡是能沾着这次大捷的,升官发财就在眼前。因此老太太这才埋怨沈彻,若是他跟着沈御一同回来,纨绔的帽子大概就能摘掉了。

沈彻替老太太抹了抹眼泪:“孙儿这不是想您了吗?咱家有大哥就行了,这次三弟也立了功,天底下的好事儿哪儿能都被咱们家占了去,我还是喜欢优哉游哉地当我的富贵闲人。”

老太太知道大事儿上她管不住沈彻,也只能由着他自己折腾。人老了,也就不在乎什么富贵荣华了,最在乎的不过平安二字。老太太拉着沈彻絮叨了半晌,这才看向纪澄:“唉,你说你们一个两个的,怎么都瘦成这样啊?”

沈彻的瘦有可能是老太太臆想的,总是担心他吃不惯外头的东西,纪澄的瘦却是实打实的,她本就窈窕,这一回只怕瘦了十来斤去。眼睛都凹陷了,脸小得一巴掌就能捂住,瘦骨嶙峋地生生减了三分姿色去。

老太太一看纪澄就知道她怕是受了不少苦,回头责怪沈彻道:“你这是怎么照顾你媳妇儿的,瞧这瘦的。”

沈彻的眼神凉幽幽地在纪澄脸上扫过,似乎嫌弃碍眼,很快就掠过了。

纪澄对着老太太笑道:“都是我自己的错,吃不惯塞上的东西,成天都是牛羊肉,一点儿青菜也没有,上火,嘴角的口疮就没好过。”

老太太点点头,算是相信了纪澄的说辞。

只是待纪澄回了九里院之后,她的两位妯娌却在背后议论开了。四少奶奶李芮同沈御的妻子崔珑道:“大嫂,你看到二嫂那样子没有?简直像老了四五岁似的,你看到她的手没有,啧啧,真是太糙了,我瞧着仿佛还有茧子呢,也不知是经历了什么。”

崔珑道:“她怕是塞外水土不服,再说了本就在交战,一应照应伺候哪有家里那般细心,吃苦是在所难免的,回来养些时日,自然就丰润了。”

“这吃苦也是她自找的。明知道此去前路多战事,她还以为是去游山玩水的,如今吃了苦头,也省得她以后瞎蹦跶。”李芮撇嘴道。

崔珑不接李芮的话,她是从她堂姐崔玲处听得,自家二弟对这位弟媳妇还是十分上心的,崔珑可不愿凭空得罪人:“她去塞外还不是为了照顾二弟。”

李芮心里只嫌这位说话滴水不漏的大嫂甚为无趣,她虽然也不喜欢自己的小姑子沈萃,却不得不承认有时候和沈萃说话却还叫人快活些,想必沈萃如果见着纪澄如今这副模样,还不知怎么幸灾乐祸呢。

却说纪澄根本不在乎李芮在背后议论自己的话,即使听见了也不过是一笑置之,可是当她在水银镜子里看见自己的样子时,还是吓了一大跳,说不在乎那容貌却也是假的。

哪怕前一刻都想去死了,可女人依旧会在乎自己的容貌,死也要死得像个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