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蓝色蜃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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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这样的计划,郭云一伙已经打算了好长时间,但是事到临头,却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领头闹事——宋队长是陈书记的红人,是县里树立起来的劳动模范,抬翻他,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闹得不好,被人家弄一个现行反革命的罪名,那就要吃不了,得兜着走呢!但是,假如不抬翻他,这苦日子又过到什么时候才是尽头呢?人是要吃饭的呢,可不是光靠生儿养女就能活得下去的,也不是靠奖状才能活得下去的。如果按宋队长的这种做法弄下去,虽然奖状挣下了一大堆,但人却只能被饿得死去活来。

“奖状能顶个啥用?吃饱肚子是最要紧的!”翻过年,家家又闹开了春荒,王润德这伙人的气更大了。郭云坚决支持王润德、宋富他们抬翻队委会的计划。他公开说:“不抬掉宋仁的队长,我们永远都过不上好日子。”

与此同时,另有一帮人也在策划“夺权”的事情,这伙人“夺权”的目的,不全是为了给社员们谋取福祉,他们眼热队长们的权力,也想在队里捞些“好处”。这帮人以郭福林为首,马啸、马文魁、刘万左是帮凶。他们谋划“夺权”的事情已经不止一天了,去年秋天,他们就在背地里达成了“夺权”的决定。那是在刘万左家吃肉喝酒的时候议定的事情,大家凭着酒精带给他们的胆气,议定了争夺队长权力的办法。

马啸说:“先得把他的名声搞坏,不搞臭他们的名声,恐怕不容易抬翻人家!”

马啸是个猎人,所出的计谋又毒又狠,不给对手留后路,他说只有这样做,上面的领导才能认为队长们管理不善,给集体的财产造成了重大损失,也才能够引起群众对他们的不满,我们才能够乘机取而代之。

“这个主意虽然……但是,人家是上面的红人儿,不搞臭他们的名声,怎么能放翻人家……”

“祸害东西,总不是最好的办法,弄臭他们的名声,路子其实不止一条……”

郭福林认为马啸的办法卑鄙缺德,但他又拿不出更好的办法来,对马啸所说的这个办法不置可否,采取了模棱两可的态度。他是那种有心计的人,满肚子是算计别人的计策,他虽然对宋队长没什么好感,但也没有到非要置他于死地的地步。他所以要夺宋队长的权,倒不是因为宋队长的人品不好,实在是因为他对宋队长不顾社员们的死活,把打下的粮食一股脑儿交了公粮的做法不满,同时,也对队长们的“特权”特别在意。他想,只要有队长的那份特权,他跟杨佩兰的事情,就有了更加可靠的资本。今天,大家商量怎么抬翻队长们的办法,他拿不出好办法来,但没想到马啸会说出这么一个恶毒的主意来,这让他有些吃惊。

“无毒不丈夫,非得搞臭他们的名声……”马文魁说话的声音很细,听上去让人很不舒服。

“箭在弦上,不可不射!快刀斩乱麻,说干就干!”马啸给郭福林出主意说,“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今天大家既然都同意这么干,不如趁热打铁,弄成了事实再说!”

“不可莽撞,这样做,怕不太妥当,还应从长计议……”

郭福林还在犹豫,还在思谋用什么办法搞臭队长们的名声更妥当一些的时候,却听见队里的犍牛在耕地的时候“意外”发了惊,牛脚筋不小心被犁头铲断了的消息,而使唤这头牛的人却恰恰就是马啸!

郭福林知道那是怎么回事情,虽然觉得有些心疼,但是事已至此,也只好“顺其自然”,只是在心里生起马啸的气来。他想,这人的心肠也太歹毒了一些!

大家商量说要想办法搞臭队长们的名声,抬翻队长们的“宝座”,夺掉队长们的权,紧接着又出了这样的事情,刘万左的心不由得狂跳起来——他心中有事呢,因为在这之前,还有一帮人也商量过说要“抬翻”队长们的“宝座”,要拉他入伙,他已经答应了他们,而且要求他一定要保守秘密,不要走漏风声。这伙人就是郭云、王润德、宋富、郭宗玉一帮人,他们的势力在队里也是很强大的,又是一帮年轻人,个个身强力大,谁也轻易不敢得罪他们。现在马啸、马文魁和郭福林一伙却出手更狠,竟然敢真的做出这样极端的事情,自己又是赞同他们这样做的,他怕将来走漏了风声,自己跟着吃亏,心中暗暗后悔起来。

这是做得很臭的事情,虽然目的是为了要搞臭队长们的名声,但是事情做出来了,却觉得很不合适,就是他们自己也觉得做得太过分了,尤其是刘万左,他甚至否认自己曾经跟马啸一伙商量过要祸害耕牛的事情,他不承认跟马啸他们是一伙的。

事实上,刘万左也是一个立场很不坚定的人,在队里,他是个胆小怕事的人,他害怕得罪任何人,他在附和马啸一伙的同时,还跟宋富、王润德、郭宗玉一帮有瓜葛。严格意义上说,刘万左既不是马啸一伙的忠实帮手,也不是宋富、王润德和郭宗玉一伙的同志,他只是一个“投机主义者”,是个典型的“两面派”——刘万左不是郭云、宋富一伙的人,也不是郭福林和马啸一伙的,他游离在这两帮人之间,在他们之间艰难地周旋,以便获得他们的认同,从而使他能够在队里有一席之地,继续生活得下去。郭福林、马啸一伙要夺队长们的权,目的很清楚,那就是为了贪图轻松、谋取好处。宋富、王润德一伙也要夺队长们的权,他们却对队长们的做法有意见,他们希望抬翻队长们的“宝座”,改变目前的现状。两派人的目的各不一样,但刘万左却不敢做明确的选择——他不敢明确地表明自己的立场,他只能在这两帮人之间游走!他在队里没有什么地位,要想在强手如林的宋刘庄队立住脚,他只能采取这样的策略。

刘万左的眼睛有些歪斜,他的左眼从娘肚子里生下来的时候就是一个“白眼窝”(眼白比较多),因为这个,家里给他起了个刘左左的小名儿,后来起大名的时候,又从他的小名中取了“左”字给他起了大名。他虽然是有名有姓的,但是队上的社员们却不叫他刘万左,他们给刘万左起了个更上口的绰号,都叫他“白左子”。

白左子虽然眼睛有问题,人却很实在,人缘也好,就是胆量比较小,当初娶媳妇的时候可没有少费周折。队上的姑娘们嫌他眼睛斜,谁也不愿嫁给他。刘万左没办法,只好到外地去娶媳妇,结果娶来的媳妇唐莲花是个“唐宝娃”(对脑子不清楚、智商弱的人的贬称)。

唐莲花是有些疯癫的女人,说话做事分不清好坏,正经让她干的事、说的话,她怎么也做不上说不上,可不让她做的事说的话,她却冷不丁地的就能记得特别牢,记住了,还要到处乱讲,弄得人好不尴尬。因为这个毛病,庄子里的大人小孩一般对唐莲花的话都不大理睬。实际上,对她的有无,大家也都抱一种无所谓的态度。当然,说重要事情的时候,还是要避开唐莲花的,因为叫她知道了,她没准会没高没低地到处乱说,一不小心,就会把事儿给搅黄。

宋富、王润德一伙男人,让二两“黄汤”闹腾得神经有些错乱,把提防唐莲花的细节给忘了,当着唐莲花的面便商量起来。商量事儿的人,多半是凑堆儿凑起来的,宋富、郭云、王润德、贾富仓这些人也不例外,酒是大家凑份子买来的,人人都有份。郭云生活好一点,又是他第一个提出要喝酒,因此,他出了双份,算是大家凑份子他请客,待客的名声归他。当然是五毛钱一斤的散装白酒,价钱不高,但是香味儿、辣味儿毫不逊色,十来盅子散酒倒进肚里去,保准也能闹腾得人嘴里“胡辫蒜”,舌头上尽打转。

郭云叫大家怂恿着,多喝了几盅子,酒劲儿便蹿上了头,满嘴里开始胡说起来。他一说,大家都乱说起来了。

“拿啥搞臭人家?劳动、生产,人家哪一样落过后?给人家找不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贾富仓因为没念过书,想事情想得不甚透彻。

“怎么没有搞臭他们的事情?我问你,队上的那群羊养了多少年了?为什么到现在还只是那么几只?且不问这些年来羊肉走了哪里,羊皮和羊毛干了啥了?还有生产队的仓库!仓库里存放着队里的饲料和种子,可保管是他们,会计也还是他们,谁清楚他们有没有私分过队上的粮食……想想看,这些年我们哪一家没闹过饥荒,可为什么人家却不愁吃穿?”

王润德的话尖锐辛辣,句句指向队长们的“老底”,就像那一口又一口辛辣的老白酒,让人脸红心跳。

那一天,一伙男人喝了二斤老白酒,在刘万左家的屋里没高没低地说着“抬翻队长们”的疯话,完全忘记了提防正在给他们烧水泡茶的唐宝娃唐莲花。男人们的话大多数唐莲花听不懂,但是刘会计、何保管他们“X里捣羊”、“吃香喝辣”、要把队长们“抬翻”的这些话,她却听得一清二楚。因此,男人们商量完事情刚出门,这些话就被唐莲花传到了庄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