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祖略沉的声音还响在当空,见我心内疑惑,才缓缓道来:“三界,你所参悟得道,欲界、色界、无色界,欲界淫欲、情欲、色欲、食欲居之界,男女参居,多诸染欲;色界远离欲界淫、食二欲,具有清净色质等有情之界;无色界在欲界之上,无有欲染,亦无女形,众生皆由化生。诸上三界迷苦如大海之无边际,诸多众生却贪恋轮回之趣,你那时已历八十世劫,舍身化相忘川河,度化贪恋执念的往来众生。”
我跌坐在蒲团之上,突然略有所悟,为何我往生之时,佛祖会赐予我忘川之名。
“从前九千年,孤魂野鬼在忘川河荡涤,忘川你再看……”我顺着佛祖所指,见无相虚空当日之我,站立在忘川河血色泛滥之上,看着一书生与他的妻子痛哭不忍分别,“书生便是历尘世三十三世劫,修罗道四十九世劫飞升成仙的归元。万般皆是缘,你执念度化众生,却单单被他生死离别情爱所打动……”
我隐约感到那书生妻子在我伸手分开他们之时目中点点能察觉的恨意,竟有不好的预感袭来。
“众生自有众生的轮回,贪恋也好,迷恋也罢,众生不开悟自然有贪恋之趣,强求不得,少许众生点滴梵音即可开悟,也有少许众少劝开悟,但也有历经种种终不得开悟者,书生便属少劝开悟者。而你当日拆离开的妻,因执念又为人道时种下恶业,六十世轮回终修成色界神兽,兜兜转转,你所历情劫,不能看破,不能放下,莫不因为你与归元修得的情分,自你妄生欲念之时便种下如是因果……”
我再接着看那幻境,书生之妻过得奈何桥之际,以三指向天明誓,“我以生生世世轮回为誓,拆我与夫君情分者为人为仙终生历求不得之苦……”
我跌坐在蒲团之上,终于懂得为何佛祖惩戒我静修,因果经的本子看了一遍又一遍,突然觉得可笑:“这万千的事情便都逃不过一个因果么?我与洛之前世修罗,不过因他征战四方,他彼时不懂得何为爱,他若懂得顾看我,我与他自然不是那样的结果;我与似玉凡世一劫,都因我情爱之中只懂猜忌不懂透过虚表看看他揣着的粉红的心;又说归元,”我顿了一顿,“我不懂喜欢就要说出来,自以为是的成全把我与他推离的到两难的境地,这些难道光是因果么?就单单因那过了奈何桥发的无聊的誓?若这些都是因果,我既欠着白泽的,早还便罢了;而我如今欠着洛之的,欠着似玉的,难不成在下一次长生不老的时候再了结的一干二净么?”
佛祖淡笑不答,我撑起身子,冷笑着看万丈佛光,“从前,我为莲时自以为天资聪慧,潜心悟道,可是悟来的便是无情无义么?”我后退数步,“佛祖说我执念度化众生,如今度化我难道不是佛祖的执念么?我万年千年的活,只差与天地同寿,可是没有一家和睦,不能与归元长相厮守,我要这长生又有何意?”我按按因激动而起伏的胸脯,定了定神,才说出长久想说的那话,“我……忘川,如何修得都成不得佛,当日我化身忘川河自然是不记得,可是若我记得,我转生为莲,也是因有感轮回转世为人为仙为修罗的情真意切。漫漫西天梵境鼎受佛香,金婆罗花枝枝摇曳,重生莲花叶叶饱满,诸多尊者讲经布道,度得过众生苦海之劫,却唯独度化不得自己。”
泪滴落在手背,珠珠炙热,我喃喃的说:“我今日再入灵山,别无所求,若佛祖说我欠着白泽的,我自是不认同,但若是,如此使归元元神归位,我,我便断了这几世牵绊。”我跪地施礼,听的佛祖又长长的一声叹息。
“忘川,你不后悔?”
我抬眸对上佛祖智慧之眸,摇摇头:“外人都言成佛开智慧,普渡众生心中有大爱,我忘川转生几次倒填了小心性,大爱自有有慧根的去度化,我只想以小爱,安稳过余生;若无余生,为所爱之人,飞蛾扑火也是有幸,从前悟道,得不到已失去让人垂恋,我忘川却只想珍惜当下。”
“若是,要你成全白泽换归元元神归位你也肯么?”空灵大殿,佛祖的这声问万分突兀。
我心如针扎一下,隐隐的痛,“我与归元三世相好,在这一世终得圆满,有小川川便是我们彼此相爱深切的证明,看着我们的眉眼在他身上传承,我荒芜情爱万年,带着小川川继续守着忘川河便好。我只求,白泽善待归元,能,能好好陪归元久长……”
半天,我才听得佛祖道了声“好”。
退出大殿,冷汗凉透后背,微风吹来凉薄非常。
我疾步在梵境中穿梭,倒忘了自己还有法术在身的事实。
落仙池边,大鹏鸟与比古谈笑品茶,我见若干年陪我在灵山玩耍的他们,泪落如珠串。
万千说不得。
来之时,不是未想解铃还需系铃人,可解铃的法子有了,心却又被撕裂成丝丝瓣瓣,比古知我心意,不知从哪淘弄的酒,我抱着酒瓶子在落仙池边喝得酩酊大醉。
若醉,就不会那么疼。
我既不想成佛也不怕开了这般的戒,我哭哭笑笑,喝得很是豪爽,大鹏鸟见我大不如常,拍着我的脑门儿:“你倒是说说,佛祖会使如何的法子?”
我只会摇着头,说不出话。
我不能告诉大鹏鸟,若是求得归元神仙当得圆满,便生生要舍得我对他的情分,他归位之际,只会记得白泽爱他的事实,却不会记得我,不记得曾经他想捧在手心里的忘川。
不会记得,他为银狐如何深情看我,如何钻在我怀里温软毛皮润泽我彼时懵懂的心;
不会记得,他为归元如何透过木棉花痴傻看我,如何洗手做那莲子羹给我吃;
不会记得,他痴痴等我数万年,如何在鸳鸯成双时对我百般体贴,如何与我在木棉花林中玩凡间夫妻的地久天长;
不会记得,他为李敏之时如何深情双眸看我,如何夜半微凉来给我盖上锦被;
不会记得,他在幽冥司如何在三生石前刻下李敏之与忘川生生世世相依的名字;
从此,咫尺天涯我却只能与小川川黄泉地府相依为命,数着点滴阴暗月光,靠那数万年的回忆度日。
他和白泽,会有属于他们的爱,会有属于他们的孩子,会有一家团圆的月下嬉戏,和乐美满。
可是,即便如此,我也没半分后悔。
与其让他黯淡了记忆,浑噩度日,莫不如放手,还了白泽的那一世牵绊,他为仙这一世若功德圆满,我便站在幽冥司阴凉的月影中,等着他,一朝一夕,一花一年。
到底,我信不得因果,却在无所托之时,会向虚无的佛家智慧低头,我喝着酒,品着这成全的酸涩,哭到最后哭不出眼泪,再多的眼泪,再多的言语也说不得我此刻绕转心头的三生之殇。
佛祖便在我酩酊大醉的时候来了。
他端坐莲花,法相含笑望我,比古大鹏鸟施礼,最后是比古将失了神仙派头的我拉上祥云,醉眼迷离中佛光离幽冥司愈来愈近。
我却希望,这路可以长些,长些,再长些。
如此,仿佛我还离我的归元,我的小川川,还是那么近,我可以放手放得慢些,再慢一些。
再怎么不情愿,还是进了幽冥司,幽冥司寒意,让我周身打了个寒颤,近了,更近了,一副瑰丽画面惹得我险些跌落云头痛哭失声。
在似玉为小川川支的秋千旁,是小川川欢快的荡来荡去,归元一下又一下大手托着小川川的后腰,生怕他跌落下去,那嘴角抿着的是,我爱他这么年他露出来最绚烂的笑容。
小川川兴致高处,一声一声童音高亢:“后爹后爹,高些高些……”
似玉立在画面之外,看这对幸福父子,而我在祥云上泣不成声,比古过来扶我,他弯腰的一瞬,他眼角的泪滴在我的手背上。
得道如他般高深的佛陀,却也还有足以让他落泪的红尘。
“忘川……”比古将我护在怀中,便是再多劝慰的话他也说不出来。
“娘亲……”小川川万千不知的欢快的喊我,归元循着声音看我从祥云稳稳落下来,抱着小川川便走到我近前。
他眉头略皱,放下小川川,小川川抱着我的大腿,仰头唤我娘亲,小脸皱成一团,扁着嘴得不知我为何哭得为何如此狼狈。
归元过来,从比古的怀中拉过我,擦我脸上的泪:“这是受了什么委屈,怎么哭成这样?”
我当时当下却只能咬着下唇拼命摇头,我说不出那让他离开我的话。
这棒打鸳鸯的事情到底是佛祖干得擅长,佛光万丈笼着众人便到了忘川河边,连似玉都站在不远处,不明所以的看我。
忘川河咆哮得比每常热烈,佛祖略为抬手,幻光弥漫中却见白泽血衣点点,跪拜在佛祖莲花座下。
我的心,立时裂成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