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随援藏医疗队进入藏北地区,为散居在高原上的游牧藏民提供医疗服务。6月的一天,队里派我和一个同伴去最偏僻的木孜塔格山,为几十户藏民注射疫苗。由于同伴身体不适,我带上两天的食品,骑上赞达独自一人上路了。
赞达是头6岁大的牦牛,我骑它已有几个月。牦牛号称“高原之车”、“冰河之舟”,是青藏高原传统的交通工具,能背负重担在极度缺氧的冰天雪地长途跋涉。我曾跟朋友们夸耀:“只要骑着赞达,青藏高原没我不敢去的地方!”
遗憾的是,那几天气温偏高,高原的冻土融化,地面开始泛浆,路有些难走。赞达不怕冷但怕热,这泥泞的路面使它相当狼狈。两天过去我们只走了一半的路。在无人区的腹地,我断炊了。晚上露营时不幸着凉,得了感冒。
那天早上,我又累又饿,脑袋像戴了紧箍,实在没有力气爬起来。赞达在附近转悠着找吃的。大概10点多钟,我看到天空中飘过来一个黑影,是一只胡兀鹫!它两翼伸展,足有3米多长,身子也有一米多长,模样相当吓人!它在低空盘旋一会儿飞走了。20分钟后,又引来十几只胡兀鹫,“嘎嘎”叫了几声后便降落到了地上,慢慢向我靠拢。它们要干什么?我匪夷所思。从那冷酷贪婪的目光中我蓦然明白,它们是冲我来的!我当即惊出一身冷汗,挣扎着欠起了身子,喘着粗气喊:“滚开!我是个活人,不是尸体,快滚开!”
胡兀鹫受惊退了几步,但并没飞走。这是在无人区,它们可不怕人。尤其看出我极度虚弱,根本没有反抗能力,很快它们又“嘎嘎”怪叫着逼了上来我简直快要吓疯了!双手摸索着想找件武器,可地上除了烂泥什么也没有。我只能用毛毯裹住身子。一只胡兀鹫按捺不住,跳起来一下就把毛毯扯了个口子。其余的胡兀鹫也争先恐后胡抓乱啄一气,把我的毛毯撕得稀巴烂。因为大腿被抓破了,我不禁恐怖地高声尖叫:“赞达,你在哪里?快来救我!”
喊声未落,我猛觉身后蹄声隆隆!一定是赞达!它发现险情,狂奔着过来救我了。本来它离我不远,大概昨晚为保护我太累了,刚刚打了个盹儿。它的来势猛烈无比,裹挟着一股劲风胡兀鹫们纷纷狂叫着扑腾起来。赞达庞大的身躯立马在我头上越了过去。几只未及飞起的胡兀鹫被撞倒了。我的心底涌起一股暖流,这回有救了已闻到血腥味的饥肠辘辘的胡兀鹫岂肯放过嘴边的美食?在半空盘旋了一阵后,又试探着向我冲击了。赞达不停地在我四周和上方跳跃着,拦挡着。
眼看无法取胜,胡兀鹫一起飞向高空,呼唤同伴来增援。
趁这个机会,赞达用嘴拖着我向前疾走——此刻我已没有一丝力气爬上它脊背——来到几十米外一个洞穴边。那是棕熊冬眠留下来的,现在是空的,完全可以容我藏身。赞达小心地将我放下去。它的举动让我感动得几乎掉下泪来。赞达没敢久留,转身往回飞跑。片刻间几十只胡兀鹫黑压压地从天而降。我趴在洞边眺望,惊得目瞪口呆!它们恨透了赞达,立即发起凶猛的攻击!为了不暴露我,赞达四蹄腾跃,拼命向前狂奔!残忍的胡兀鹫在它身上狠狠抓扯着,抓出了一些血口子。幸亏它的皮很厚很硬,否则早皮开肉绽了。
赞达跑出了足有200多米,才停下来。这时,胡兀鹫已像吸血鬼一样落满了它全身。赞达好像已无牵挂,气吞山河般忠心耿耿叫了一声,猛烈地扭动身子,力图摆脱胡兀鹫,可效果甚微。我远远地望着,心急如焚。
赞达并没有气馁,稍做停顿后,它突然侧身摔在地上,并接连翻滚起来,这下它身上的胡兀鹫可吃不消了,被整治得狼狈不堪尖叫成一团。见这一招奏效,赞达索性不再起来,就躺在地上,不时翻滚几下。
望着苦斗的赞达,我心潮澎湃,不能自已。它的确是太忠勇了若说我对赞达有什么恩情的话,就是有一次它得了一种怪病,差点送了命。几乎看不到希望的情况下,我和医生坚持给它治疗。最后它竟奇迹般痊愈了。可我没想到,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赞达能如此舍生忘死地救护我胡兀鹫没有善罢甘休,对赞达变本加厉地攻击,赞达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我一下子急火攻心,顿觉天旋地转,昏厥过去……慢慢地我苏醒了,忍着疼痛一瘸一拐地走到远处一副血淋淋的牦牛骨架旁。回想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一切,我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此后的岁月里,每每回顾起无人区的遭遇,我常常陷入沉思。在艰难的人生之旅中,我们能有幸遇到几个如同赞达这样忠勇的朋友?今天的我已经知道,如果我真的有两条命,我决计把余下的那条命好好保留,奉献给家人和朋友,直到天长地久。这一切,就让上天见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