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路的取证是在秘密状态下进行的。
寻找老大强奸桃花的证据绝非易事。说穿了,证据已是一团烟雾,看得见,但抓不着。制服老大,须铁证如山。左路绞尽脑汁,觉得寻找已不可能,唯一的办法是创造。人的智慧什么都能创造,何况证据?思考这些问题时,左路脑里有个模模糊糊的想法,它沉在脑底,不让他看清楚。但是左路已能摸到它了,因此信心十足。
桃花已彻底相信了左路,认定左路是帮她复仇的唯一希望。左路问什么,她都毫无保留,哪怕一个细节,都讲得清清楚楚。桃花的情绪不像过去那样狂燥易暴了,声音冷得像冰,左路甚至能觉到桃花嘴里的寒气。左路觉得,桃花受刺激,不只是因为老大强奸了她,还因为她告状的遭遇。左路让她看到了希望,她的情绪自然平静了。桃花不但讲了自己,而且把她知道的老大强暴别的姑娘的事抖了出来。桃花说过去不敢讲,她已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了,不能再给别人扣屎盆子。桃花说那两位姑娘也许是出于她当初那样的考虑,所以忍气吞声,桃花曾试图联合她们一同告老大,但没成功。
桃花说的那两位,一位叫二兰,一位叫柳文英。
左路按桃花提供的线索,先去找二兰。二兰已经出嫁,丈夫是个木匠。左路在村口打听二兰,一老汉指着榆树底下抱孩子的妇女说那就是二兰。左路穿的是便服,二兰显然不认识左路,茫然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左路说你就是二兰吧。二兰点点头,脸上掠过一丝惊讶。左路介绍了自己的身份后,二兰突然被抽了一鞭子似的,脸色一变,拔腿就走。左路一直追到二兰家。二兰惊恐地望着左路,问左路有什么事。左路说你别害怕,我了解点情况。左路没有直奔主题,他先婉转地消除二兰的顾虑,觉得时机成熟了,方提到老大。二兰咬着嘴唇,一言不发。后来迎着左路的目光,急促地说,我不清楚你说啥,我不认识什么老大,你一定认错人了。没等左路再说什么,二兰突然在孩子屁股上拧了一把,孩子哇地哭出声。二兰彻底把伤疤封住了。左路不好再说什么。
柳文英在外地打工,左路费了许多周折才找到她。左路说明来意,柳文英问,你能扳动老大?左路说,只要你配合。柳文英冷笑道,桃花告了那么多年都没告倒老大,我配合你就能把老大拿下了?你别问我,我什么也不会讲。我可以替你作证,前提是先把老大抓起来。左路说,请你相信我。柳文英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让我相信你什么?怎么相信你?你拿出证据来,我就相信你。左路哑然。
二兰和柳文英的不合作让左路不舒服,但她们的态度也在左路意料之中。她们不愿卷进去,不仅仅是骨子里对老大存了畏惧,更重要的是不愿让平静的生活再出意外。
午后下了一场暴雨,水流成河。雨一停,左路便去仓库看桃花。仓库内半地积水,桃花抱着行李在墙角站着,表情木木的。一见左路,桃花陡地一喜,目光像个小钩子,牢牢地挂左路脸上。左路站在屋中央,冲桃花笑笑。桃花说,白跑了吧?左路说,你别急,我会拿到证据的。
桃花突然说,他再强奸我一次就好了。
左路愣了一下。桃花脸上有一种奇怪的表情,忽而火一样地涨红,忽而纸一样地变白。
桃花说,我情愿让他再强奸我一次。
左路脑里模模糊糊的东西突然清晰了,他一下明白了自己构造的计划是什么了。左路觉得自己很卑鄙,可为了共同的目的,总得有人做出牺牲呀。
你应该离开这个地方。左路说。
桃花绝对是个聪颖女子。她从左路平静的语调里品出了左路的意思,点点头说,我是该离开了。
几天后,桃花再次来找左路。左路眼睛一下亮了,涂了油似的。桃花简直换了一个人。她换了一身半旧半新的衣服,干干净净的,连一个污点子都没有。眼里虽然罩着一层阴暗,但没了那种游弋的混乱。那时,左路正和老边说事。桃花大大方方地坐到左路对面,我告老大。老边看左路一眼,又看桃花一眼,问,还告?
桃花咬着牙说,告。
老边想说什么,看看左路,终是没说。
左路叹口气,你没证据呀。
这时,老边出去了。
桃花说,我一定会拿到证据的。
左路正准备倒水,他的手抖了一下。他像是没听清桃花在说什么,端着水杯回到座位上。左路已调整好了自己,一脸平静。
左路问,住在哪儿了?
桃花说,我在粮店里帮忙。末了又补充,是我们村老七开的。
左路说,你耐心点儿,机会总会有的。左路没说是什么机会。这个机会的含义实在是太丰富了。
桃花一脸诀绝的表情。
这天晚上,左路打电话找老大。电话打到营盘宾馆,对方告知找不见老大。左路淡淡地说,如果他回来,让他来一趟派出所。便挂了电话。左路的态度不冷不热,他知道老大会来的。果然没多久老大就来了。老大说是左所长找我吧。左路没接老大伸过来的手,只做了个请的手势,让老大坐在屋中央的椅子上。老大坐下,发觉和左路隔了一段距离,他往四周看了看,笑着说,左所长像是审问我。
左路说,看来你是有心理准备的,我确实有话问你。
老大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说,真审问我呀,我可没犯法。
左路说,桃花告你。
老大稍一怔,不屑地笑笑,是她呀,左所长可能还不了解,这个女人有病。
左路说,可是她一直告你。
老大说,如果我触犯了法律,我愿意受惩罚。
左路说,你坐吧,坐下慢慢说。
老大又回到椅子上。
左路的口气缓和了,这是我上任后的第一桩案子。
老大嘿嘿一笑,眼睛眯起来,左所长相信她的话喽?
左路说,我只相信证据,换句话说,是法律只相信证据。
老大掏出烟,点了一支。
左路说,虽说没证据,可她硬这么告,对你对我倒没什么,但她影响派出所的形象。我想,她至少也扰乱了你的心情。这几天,我基本做通了她的工作,她可以不告,但提出了条件,这条件对你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老大问,什么条件?
左路说,她要三万块钱,或者你给她盘一处门店,她不愿意回村。
老大狡黠地笑起来,是左所长替她出的主意吧。
左路说,桃花不傻。
老大说,我没欠她的,凭什么给她钱?
左路说,你不是和她有过事吗?只要她不再告,你省心,我也清静。这几个钱对你不算啥吧?当然,你不同意也可以。
老大沉吟了一下说,好吧,只要她不再乱嚷乱告,毁坏我的名声,我可以给她盘一处门店,明天你让她找我,我和她谈。
说完这事,左路和老大的脸都活络了。左路的轻松是装出来的。他对自己的计划并没把握,心里七上八下。而老大是真的轻松,桃花的事他根本没放在心上,他轻松是因为左路的态度。左路毕竟开始“求”他了。
又过了几天,桃花告诉左路,老大给她盘了一处小门店,她准备卖茶叶。老大还对她说,只要她承认错误,他可以继续帮她。此时左路已不知和桃花说什么好,所以一言未发。
左路耐心地等待着。桃花对老大的恨是深入骨髓的,别人看不见,左路能。
某一天的夜晚,左路刚刚睡下,被激烈的敲门声惊了一跳。左路拉开门,几近半裸的桃花跌进来,兴奋地喊,老大强奸我了,老大又强奸我了。左路哆嗦了一下。桃花的能量似乎被耗尽了,她蹲在地上,泪线如雨,却没有一点儿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