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病倒了,她躺在小旅店内,满脑子都是石柱的事。一会儿是村里的,一会儿是收购站的,脑袋都要炸开了。
石柱被小玉“娶”进来那天是个阴雨天,石柱进门时衣服都湿透了。石柱没有急着换衣服,而是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抽出一个红绸包。打开绸包,小玉看清是一对老式银手镯。石柱说这是他家祖传的,他要亲手给小玉戴上。老实说,小玉并不喜欢,现在的女孩哪里还戴这个?可触到石柱热切的目光,还是伸出了胳膊。石柱捧住小玉的手亲了一下,说,你真漂亮。石柱眼里射着奇异的光彩,像是长出了钻石。小玉羞了个大红脸。母亲就在旁边看着呢。
婚礼极其简单,除了母亲,没有第四个人在场,但并不显得冷清。饭是油炸糕,母亲说别的由他们做主,吃什么饭必须由她来定。母亲让石柱坐着,她说没有一上门就干活的,这是规矩。可石柱还是挽起袖子给母亲当下手。石柱说,这规矩不好,得改一改。石柱个儿高,小玉家的锅台低,他弓着腰,像一个大虾米。石柱话不多,可说出来的话总是那么入耳,一会儿就把小玉和母亲逗笑了。在这之前,小玉一直和母亲住在一起。石柱心细,他似乎怕母亲孤单,饭后便和母亲在东屋说话。小玉和石柱住西屋,这里原来是放杂物的,刚腾开不到一个月,还有一股尘土味。小玉都有些不耐烦了,石柱才推门进来。石柱抱住小玉,让小玉拧他一下,看他是不是做梦。就这么一句话,小玉就云一样飘了起来。
婚后,小玉认识了另一个石柱。
石柱特别勤快。小玉爱睡懒觉,以前,便盆总是母亲倒。石柱起得早,进门后把这个活揽过去。石柱是村里唯一一个洗衣服的男人,他夹着衣服盆往河边一坐,总有女人取笑他。石柱也不恼,乐呵呵的,慢慢的,女人们不再取笑石柱,而是羡慕小玉了。家里的,地里的,石柱都干得那么认真,起完土豆,石柱还要再挖一遍,不让一个落在地里;割完地,他都要耧一遍,不让一个麦穗丢掉。如果小玉劝他,他就说,丢了可惜,种了就要收回来。
石柱很孝顺母亲,这一点儿小玉也自愧弗如。母亲爱喝小米粥,每年秋天收完场,石柱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母亲换半袋子蔚州小米。母亲患有胆囊炎,一犯病疼得连腰都直不起来,汗珠子像黄豆一样往下滚,吃了好些药也不管事。石柱开始寻找治胆囊炎的偏方。听说猪胆能治病,他便沿村购买猪胆,回来用温火焙干,研成末,一包一包地包好。后来听说猪胆和一种药材熬汤才管事,他又去滩里挖药材。一次被蛇咬了,若不是遇见个羊倌,他连命都搭上了。
石柱对小玉根本就是宠爱。小玉睡懒觉,石柱就由着她睡;小玉使性子,石柱就由着她使,等她使够了,他再把小玉哄得眉开眼笑。小玉说明年不种胡麻,种大豆吧,来年肯定种的是大豆。割地割累了,小玉就趴在石柱腿上,石柱轻轻揉捏一阵,小玉的腰就不那么疼了。冬天,石柱总要把被窝焐热了才让小玉钻,小玉钻进去,将冰冰的脚伸进石柱的怀里。暖过来她才枕在石柱的胳膊上睡去。
小玉怀的第一个孩子流产了。期间基本是石柱一个人侍候着。石柱想得太周到了,母亲也就只好在一边看着。之后,小玉总是怀不住,怀一个流一个,小玉很伤心,也很不安。而石柱总是安慰她,他说我就是你的孩子,我要吃奶了啊。便在她怀里拱起来。他把小玉的愁绪稀释得清水一样淡。
渐渐的,石柱的缺点就显露出来。石柱过于老实,他虽然勤快,可每年只能打够吃饭的口粮,多余的钱一分也挣不上。周围的人家都翻盖了新房,只有小玉家还是土坯房。在外面,石柱更是撑不开。村里做义务工,石柱总是冤大头。村里修桥时丢了一袋水泥,石柱因为是下夜的,被定为怀疑对象。麻子支书盘问了石柱大半天,做出让石柱赔两袋的决定。赔一袋尚可,赔两袋就没道理了。谁都明白盗贼是麻子支书的本姓亲戚,只有他们有这个胆量。可石柱竟然应承下来,小玉为这事和他吵了一架。
小玉虽然对石柱有怨气,但日子没有大风大浪。有一次,村里调地,小玉家调的全是三类地。石柱去找麻子支书,被顶了回来。小玉背着石柱找了一趟孟海。小玉不愿找孟海,可遇到这种棘手的事,她实在是没办法。孟海有办法,小玉家的地又调过来了。小玉没告诉石柱是怎么回事,石柱也没问她。在村里,小玉太孤单了,也就孟海这么一个朋友,孟海似乎也觉得欠了小玉,只要小玉找他,他都尽力办。有个人帮衬着总要好一些。穷日子穷过,小玉没有太多的奢望。
石柱提出去城里干活,小玉挺高兴。常年守在田里的男人能有啥出息。石柱挣了钱,一分不剩地交给小玉。小玉想,几年后,她家就可以盖新房了,没想到房没盖成,人也没了。
小玉的眼泪慢慢地流出来。小玉去过收购站,也见过收购站的那些人,她何曾想到石柱竟成了他们的开心果。她想起和石柱第一次见面的情景,那时他的嘴还挺厉害,在这些人面前怎么就成了闷葫芦?石柱从来没和小玉说过这些窝心事,总是说那些人挺好的。
小玉昏昏沉沉地躺了两天,第三天她硬撑着坐起来。她忽然想,石柱说得那么清楚,说明他没糊涂,咋会为了四百块钱强奸人?事情肯定是做了,不然丢不了命,可这个结果小玉怎么也接受不了。仿佛是她逼迫石柱那么做的。小玉决定再去问问老板,问陆小照和乔米,或者直接问黄花。这么一想,小玉的力气嗖嗖往外冒,她被气浪顶着,如球一样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