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部相机拍的照片早已经不计其数,但是唯一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林法医从来没有用它给活着的人拍过照。一次,林法医勘察一个命案现场,他带着这部相机,拍了几张有价值的照片。
正在此时,公安厅的领导来现场视察工作,局长也跟来了,因为领导来得突然,没有记者采访,局长想:如此难得的机会,不跟上级合影留念实在是太遗憾了。正发愁呢,看见林法医脖子上挂着部相机,就让林法医给他和领导照张相。这是上级的命令,林法医怎么能不服从,于是调焦距,按快门,“啪嗒”一声,给领导和局长拍了一张。
晚上回到单位,林法医洗相片,发现今天拍的照片都很正常,唯独两位领导的合影有问题,似乎是曝光的原因,整个画面黑乎乎的,两位领导面目全非。
不!不是面目全非,这,这简直就是给死尸拍照时那些尸体的面目啊!
林法医大惊失色:这要是被领导看见,还不得给我穿小鞋啊?赶紧把照片和底片销毁了,然后收拾收拾东西下班回家了。
没想到第二天一上班,就传来了坏消息:头一天拍照的两位领导坐在一辆车里出车祸,全给撞死了。这种情况法医肯定是要到现场的,到了现场一看,两位领导尸体的脸部扭曲变形,看来死的时候受了不少痛苦。
林法医突然觉得有点眼熟,这才想起来,与昨天照片中的情景竟然一模一样。他想这部相机拍了无数死亡的照片,莫非是阴气太重,怨念纠结,所以产生了强烈的诅咒?
想到这里不免心情沉重起来,这天下班回家之后,像往常一样看报吃饭,忽然发现自己的相机带回来了,这相机是公家的,他从来没有带回过家里,大概是今天心神不安,无意中带回家来的。唉,明天赶紧带回局里。
晚上正准备睡觉,发现他老婆正在摆弄相机。林法医大惊,说:“快住手,这个千万别乱动,太危险了。你刚才有没有用它给自己拍过照片?”妻子摇摇头,林法医这才放心,忽然妻子目露凶光,恶狠狠看着林法医……
我讲到这里的时候,突然把手指向正听得入神的杨宾:“可是,我给你拍了一张!”把杨宾吓得两眼发直,张大了嘴再也合不上了。过了半晌,才缓过劲来,捂着胸口说:“西哥,你讲得太吓人了,好像真的发生了一样。”
我讲了大半个小时,正是要这样的效果,心中得意,喜形于色。杨琴也吓得够呛:“太刺激了,心脏不好的还不被你吓死了。”
然后我又讲了两个笑话,哄得他们姐弟哈哈大笑。正在这时,肥佬从外边急匆匆地走进来,对我说:“你又讲段子呢?快奔三十了,还愿意玩这块儿。别废话了,赶紧跟我走,我有急事找你。”
且说我正在院子里给扬琴姐弟讲笑话,被赶来的肥佬拉了出来,离开家走不了几步就是海河,我们俩就沿着河边散步。我是第一次看到天津海河的夜景,两岸灯火辉煌,映得河水金光闪闪,其美难以言表,只不过我心事很多,无心赏玩。
我问肥佬:“什么事这么着急,到我屋里说不行吗?还非要出来讲。”
肥佬说:“我晚上真的是不想进你的房间,白天我还能壮着胆子。你那屋里诡异得很,你也要多加小心了,不行就换个地方住,别死要面子硬撑。”
我不想让他为我担心,就把话题扯开说:“昨天你走了之后,到晚上还真有个女鬼出来,想和我上床,我一看她长得忒不成啊,一嘴大黄板牙,就给她踢飞了。”
肥佬被我逗得呵呵直笑:“你就是个肉烂嘴不烂的人,刀尖顶着胸窝子,也忘不了说些废话。”
我问他:“究竟什么急事,不会就是让我换房子吧?这点破事你都说了N遍了,烦不烦呀。”
原来肥佬急着找我是因为他为我找了份工作,等个两三天就能定下来。他怕我急着自己去找活干错过了面试的时间,所以特意赶来告诉我,还为我准备了一张手机电话卡,以便能及时取得联系,我感动得不得了。
肥佬说:“行了,快打住吧,这算不了什么,当年我困难的时候,你也没少帮我啊,咱哥们儿之间就别见外了。”肥佬又问我:“既然工作有眉目了,今后打算怎么办?是就这么混下去,还是有什么别的计划?”
我说:“什么计划不计划的,现在心思太乱,长远的打算暂时还没有,先混一段时间,等把心态调整过来之后再说吧。”
一看时间不早了,都晚上十点多了,我们就分道回家。
院里没有灯,只能借着楼中窗户透出来的灯光勉强看清楚路。我一进院门,正往楼门里走,一瞥之间只见有个穿白衣的女人蹲在院子左侧角落里一动不动。
我心想这是谁呀,大半夜的蹲这儿撒尿。不过既然是女人小便,我也不好意思多看。但因为此事实在太过奇怪,我忍不住进楼门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一眼,这回看清楚了,原来是二楼的刘师傅的女儿刘凤彩,她是个大学生,今天下午我在院子里跟她说过话,很聪明的一个女孩。
我心想既然是认识的人,就别多管闲事了,可能楼里的厕所都占满了,她憋不住了在院里解手也是万不得已。我要再看她,只怕有些不礼貌了。
我快走几步进了自己房间,开了灯,躺在床上,摸了摸脖子上的楠木项链,随即想到了和韩雯娜相恋的时光,心中一阵甜蜜,又是一阵酸楚。望着头顶天花板上的吊灯,产生了一种两世为人的感觉。几个月以前的美好生活离自己仿佛有无限遥远的距离,那一切都太美好,以至于显得很不真实,美好得仿佛如梦似幻。随后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十分畅快,一个梦也没做,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我伸了个懒腰,觉得精力充沛,心中的郁闷似乎也少了许多。我心想这是住在这里的第三天,什么都没发生,看来前一天被黄衣女鬼勾命的事确实是梦。这一日无话,白天出门逛了逛街,到了晚间回来,楼里出现了骚动:二楼刘师傅的女儿失踪了。
我回到楼里是晚上六点多,几位邻居正围在院子里商量着什么事,人人面色焦虑,我听大家说了几句,了解了原因,原来是刘师傅的女儿昨天晚上八点半出去给父亲买药,到现在为止一直没有回来。
刘师傅从昨天晚上一直找到现在,亲戚朋友以及刘凤彩的同学、老师家都找遍了,拨她的手机也没有信号,去派出所报案,警察说不到四十八小时不算失踪,不给备案。刘师傅的老婆生孩子的时候难产死了,剩下父女俩相依为命,他对这个女儿视如珍宝。刘凤彩是走读的大学生,每天放学都回家,到现在竟然整整一天一夜下落不明,刘师傅如何能不着急。
邻居们都纷纷安慰刘师傅,让他放宽心,说年轻人贪玩,可能忘了回家,明天是周六,早晨大家一起去找,终归是能找到的。我也劝了刘师傅几句,本来想把昨天晚上回来看见刘凤彩蹲在院子里的事告诉他,但是毕竟我刚搬来两三天,不知道其中的详情,而且黑灯瞎火的也许是我看错了,就没再多说。
我回到房间,给肥佬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我一切都好。然后就煮了两包方便面吃,听说中国产的方便面里面防腐剂含量超标很多,如果经常吃,人死后尸体不会腐烂,不过我现在是掉毛的凤凰不如鸡,口袋里没多少钱,只能顿顿都吃方便面了。我开始摆弄肥佬送给我的那台旧彩电,屋里没有有线电视的接口,我就把彩电上自带的RF(射频)天线接好,想试试能不能收点节目看,哪怕只有新闻联播也是好的,要不然晚上实在是太过无聊。
我正在折腾电视,杨宾跑进来说要请我去网吧打CS,我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跟他去了。我们玩得兴起,一直打到晚上十二点网吧要关大门了(天津网吧有规定,晚上十二点之后一律关门),不玩通宵的纷纷结账下机。杨宾要付钱,被我拦住了,我虽然穷,也没堕落到要小孩请客的地步。付钱之后,二人信步走出网吧,正是初夏时节,微风吹面,空气清新,精神也为之一振。
杨宾指了指前面一条胡同对我说:“西哥,这是近路,咱们从这里回去吧。”
我一看这胡同我昨天晚上回家的时候也走过,确实比绕到大街上回去近很多。这条胡同很短很窄,长度也只有十多米。两侧没有院门,都是墙壁,胡同和两端的街道呈工字形,我们几步就走到了头,再往右一拐,就能到我们所住的小洋楼。
快到转弯的时候,我忽然发现拐角处放着个黑色的铁制垃圾箱,上面醒目地印着一排白色号码:9999。我想昨天经过的时候怎么没有这个垃圾箱,这号码这么牛,如果昨天看到应该有印象啊。未曾细想,已经转过了拐角,向右继续走,口中跟杨宾说笑了几句,还没等笑话说完就愣住了,我们面前又是一处丁字路口,右侧的拐角处赫然摆放着编码9999的黑色垃圾箱。
杨宾也蒙了:“西哥,咱们是不是走错方向了,怎么又是这个垃圾箱?”我故作镇静:“别管它,咱走咱的。”
我们向右一拐,没走几步,又看到跟前面一样的右侧摆着编码9999垃圾箱的丁字路口,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暗暗叫苦。
看来这果然就是传说中的“鬼打墙”,我对杨宾说:“小兄弟,我最近走背字,今天晚上可能要连累你了,你怕不怕?”
杨宾年纪虽小,却不肯在我面前示弱,勉强做了个笑脸说:“跟大哥在一起,不怕。”
见他笑得吃力,心想毕竟他年纪太小,万一有什么事我须想方设法保护他的安全,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没法向他姐姐交代。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咱们接着走,我曾经听别人说过鬼打墙的事,只要多走一会儿就能到家,放心吧。”
这次我们到了路口不再往有垃圾箱的右侧转了,改走没有垃圾箱的左侧,不过走到底的时候依然回到了丁字路的竖着的胡同与横着的街道相接之处,往回走也是如此,无论走任何方向,始终离不开这条竖着的胡同。
我情急生智,对杨宾说:“咱们跳墙。”胡同两侧的墙甚是低矮,我一米八的身高,翻这样的墙不成问题,杨宾个儿矮,我用双手垫着他的脚,向上一托,杨宾已攀住了墙头,我说:“你先跳过去,在原地等着我,别乱走。”
杨宾答应一声就翻了过去。我搓搓双手正要往墙上爬,忽然听杨宾在我背后用颤抖的声音说:“西哥,我在这里。”
我头皮发麻,扭头一看,杨宾在我的身后。我说:“你不是跳到墙那边去了吗,怎么会在我身后?”
杨宾吓得不轻:“我从墙上跳下来,就站在你身后了。”
我说:“那你等着,我跳过去看看,你站在这儿千万别乱走,如果那边有路,我再翻回来接你。”
我没费多大劲就翻上了墙头,往下一看,是个小楼的后院,虽然不是大街,却也绝对不是我和杨宾撞上鬼打墙的小胡同。我心中大喜,从墙上跳下来,落地之后大吃一惊,杨宾背对着我正抬头看着墙头,原来我和杨宾一样,从墙上跳下来之后便又回到了小胡同之中。
我们连跑带跳,能想到的招全使了,始终是离不开这条长仅十几米的小胡同,都累得浑身是汗,不得不坐下来休息。正是午夜,天高云淡,明月高悬,星月闪烁,在胡同中看却有说不出的诡异。我看了看手表,刚好零点零三分。
我不禁奇怪:我们从网吧结账出来的时候我看了时间,正好是零点,从网吧走到这条胡同也差不多需要两分钟,我们在这条胡同里转来转去,跳墙上房,折腾了足足有一个多小时,怎么时间才过了两三分钟?看来这地方实在太过邪门,时间空间的逻辑概念在此都不适用了。
想用手机打电话找人帮忙,又落在家里没带。真是屋漏偏逢连雨天。本来昨天还安慰自己世上无鬼,今日身临其境,也不由得不信了。又想如果能飞就好了,又或者有具RPG(反坦克火箭筒)在墙上轰个大洞。
在胡同狭小而又压抑的空间中待得久了,紧张与不安的感觉减轻了几分,却是越想越怒,蛮劲发作,站起身来对着黑暗的胡同一端破口大骂:“你个死鬼,想要你爷爷我的性命就尽管放马过来,你奶奶的,摆这种迷魂阵,你滚出来跟老子练一趟,老子还真就能让你没脾气!”
我以前本来是不怎么讲脏话的,最近运气太衰,内心压抑烦躁,经常想骂人发泄。
杨宾看我毫无惧色大叫大骂,他也壮了胆,跟我一起对着胡同尽头的黑暗大骂,他骂的脏话有些是他安徽老家的方言,还有一部分是在天津学的脏话,我听不太懂,反正只求骂个痛快,形式重于内容。
我们二人越骂胆子越大,脏话也越来越恶毒,把鬼的直系亲属都骂遍了,那全国通用的经典“三字经”也不知骂了几百回。不管我们怎么骂,也没有任何反应,似乎它在黑暗中冷笑着看我们还能骂多久。我俩骂到最后实在没有什么创意了,只好相对苦笑,又坐了下来。虽然仍陷于困境,但是心里痛快了不少,多少也出了一些憋闷的恶气。
我骂了半天只觉口干舌燥,正在想念冰镇啤酒,杨宾忽然凑到我耳边小声说:“垃圾箱上趴着个人。”
夜色中,我顺着杨宾说的方向看去,看到一幅诡异得难以形容的情景: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趴在胡同口的垃圾箱上正看着我们两个。我想若不过去瞧个仔细,终究不是了局,管她是人是鬼,瞧瞧再说。
我摸了摸脖子上的楠木项链,向前走了几步,在距离垃圾箱两步远的距离停下,杨宾也跟在我身后。距离很近,虽然天黑但是瞧得十分清楚,这个女孩好像营养不良,瘦瘦小小的很可怜,头上用黄绳扎了两个羊角小辫,脸上无任何表情,只是一双大大的眼睛神采奕奕,在晚上看来,如同两盏明亮的小灯。她趴在垃圾箱上,双手前撑,上半身抬起,冲着我和杨宾看个不停。我被她看得浑身发毛,只是被这狗日的胡同困住,好不容易见到个人,且问问她知道什么情况,再作计较。
我一咧嘴挤出点和蔼可亲的笑容,对小女孩说:“小妹子,你在这儿附近住是吗?怎么这么晚了还不回家?”
小女孩不做声,仍然盯着我看。我又问了几句,她还是不理我,我恼火起来,正要发飙。小女孩突然伸出手来招了两下,示意要我走近些。我向她走近一步停下,仍然和她保持着一步的距离,问道:“小妹子,你要跟我说什么?”小女孩又招了招手,还让我再靠近些。
这时我已经肯定她不是鬼魅,她脸色红润,双眼炯炯有神,肯定是活人,但是这两只眼睛实在是不像人类的,也不像鬼魂的,我觉得那是双猫科动物才有的眼睛。这念头在脑中一闪即过。我又向小女孩走近了一步,此时我们已经脸对脸了。
我笑着说:“让我走这么近干什么?你可别咬我,是不是爬到垃圾箱上玩下不来了?我抱你下来好不好?”
小女孩开口,小声对我说道:“右左左右左左右,无论背后发生什么事,千万不要回头,不然就永远都出不去了。”
她说话的声音太小,好在夜深人静两人离得又近,我还算能听得清楚。
我问:“你也被困在这儿了?”
小女孩不说话,点了点头,从垃圾箱上跳下来,一指丁字路口的右边,示意让我们快走。
我问她:“你也和我们一起走吗?”
她又点点头,表示跟我一起出去。我心想:这小孩跟我素不相识,她的话能不能相信?不过既然知道脱困的方法,先试上一试,到时候见机行事。她要是敢骗我,这笔账咱们就得算算。
我回头嘱咐杨宾一会儿往外走的时候,不论背后怎么样,都不能回头看。杨宾见我说得郑重其事,答应道:“我晓得了,西哥你放心,我肯定听你的。”
我回过头去再找小女孩,她已不知去向。
怪事天天有,今晚特别多。我见那小女孩不知去向,心中焦躁起来,顾虑不了这许多怪事了,只想越快离开这条胡同越好。心中默记了三遍“右左左右左左右”,把脖子上戴的那条刻着全卷《南无妙法莲华经》的楠木数珠摘下来,牢牢地缠在手上。想想还是不放心杨宾,怕他万一在走出去的过程中回头,就让他走在自己前边,嘱咐他等我说可以了才能回头。我站在杨宾身后,问他:“准备好了吗?”杨宾没回头答应道:“准备好了。”我比较满意他的表现,此地不宜久留,走。
按照小女孩指示的方向,杨宾在前,我在后,都到胡同尽头的丁字路口向右转去,走到底后又向左转。转了两次左边的路又改转向右的时候,我发现胡同口右侧的垃圾箱和以前的样子不同了,上面醒目的白色编码少了一个“9”。只剩下了三个“9”。接下来还要转左左右三次,看来每转一次,号码就会消失一个,四个“9”全部消失之后,我们应该就可以走出去了。
我抑制住心中的激动,又对杨宾嘱咐了一遍不可回头,尽量别走太快了,留神脚下,别摔倒了。不出所料,每转一个弯,胡同口垃圾箱上的号码便少了一个。
想到脱困在即,我和杨宾都忍不住兴奋起来。不多时,就走到了最后一次右转的路口,我忽然觉得两条腿变得沉重起来,每一步都迈得很吃力,走不出三步,腰腿酸麻,忍不住就要坐下。
杨宾对我说:“西哥,我好累,歇一会儿好吗?”
我说:“兄弟,坚持住,还差最后十几步了,你觉得很累,应该是幻觉。一定要克服自己的软弱,明白吗?”
这话一是劝他,二也是给自己鼓劲。我们咬紧牙关,又向前走了四五步,杨宾年纪小,身体还未长成,走到这时已经筋疲力尽,向前一跪,趴在地上大口喘气,连话都说不出来。我走到他前边,把他背起来,艰难地向胡同口一步一挨地缓缓走去。双腿就如灌了铅一样沉重,背上的杨宾也出奇得重,累得我气喘如牛。
忽听背后有女人大叫:“救命啊!救命啊!杀人啦!”这声音撕心裂肺,深夜听来,让人汗毛倒竖。我觉得心跳加快,那女人的叫声太过凄惨,忍不住就要回头看一眼,心里想起来小女孩说的话——不论背后发生什么,千万别回头,不然就永远出不去了。
我赶紧定了定神,让杨宾把眼睛闭上,堵住耳朵。不论背后的女人怎样惨叫,我也不去理会,只顾往胡同口走,背后的声音已远远不限于女人的惨叫,时而觉得后面有一列火车向我们呼啸冲来,时而又觉得霹雳炸雷一个响过一个,时而又似乎是虎啸龙吟刀剑劈风……
我背着杨宾不能用手堵住耳朵,被那些声音搞得心胆俱寒,不过我打定了主意,纵然真是有火车从后面撞过来,把我撞成肉酱,我也绝不回头。把心一横,用我们广东的话讲就是:几大就几大了(爱咋咋地)。
我一步一挪,终于到了胡同口,只要再走一两步就出去了。此刻,背后突然万籁俱寂,静得出奇,杨宾也感觉到没了声音,把堵着耳朵的手放了下来。
在这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中,忽然从身后很远的地方传来杨宾姐姐杨琴的声音:“宾……宾……小……弟……你……到……哪儿……去……了……”似乎是杨琴见弟弟这么晚不回家,就出来找他。
杨宾最怕姐姐担心,回过头去就叫:“姐姐,我在这儿。”
我想提醒他却是已经来不及了,大骂:“杨宾你这个大笨蛋,中计了。”
身后一股强大异常的力量将杨宾从我的后背上向后拉去,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救人要紧,哪里还管得了回不回头。
此时杨宾已经离开了我的后背,只有一只手还搭在我的左肩上。说时迟,那时快,我还未转身,先抓住他在我肩头的手,然后转身一把抱住他的身体。
我看见在黑暗中伸出几十只长满绿毛的大手,分别抓住了杨宾的臂腰腿,另有数只怪手抓住了我,被抓住的地方疼入骨髓,我强忍疼痛,紧紧把杨宾抱住。
几秒钟之内我们就会被这些怪手拉入无尽的黑暗之中,一只最大的怪手向我头顶抓来。黑夜中,我看见这只巨手上长着像鹰嘴一样的指甲,手上的鳞片在月光下泛着青光,如果被这只手抓到头顶,血肉之躯万难抵挡。人急拼命,生死关头,无暇细想。我左手抱住杨宾,右手把楠木数珠掷向欲抓我头顶的那只巨手,只听得一声闷雷般的巨响,我和杨宾好像被榴弹炮爆炸产生的气浪冲击,双双飞出了这条胡同。
全身的骨骼似乎都给摔散了架,只觉胸口气血翻滚,耳鸣不止,四仰八叉地躺在街上,好长时间也动弹不得。想想刚才在鬼门关里转了一圈,竟然活了下来,劫后余生的心情,难以形容,我想只有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把红旗插上柏林国会大厦的苏联近卫军战士才能体会我的感受。
我正躺在街道上享受着劫后余生的喜悦,左边裤腿里“嗖”地蹿出一只动物。我吓了一跳,歪过头去看腿边,是一只似猫非猫、似狐非狐的小动物,身体又长又瘦,尖鼻子尖脑袋,两只眼睛明亮如灯,原来是只黄鼠狼。我小时候在广东经常见到,后来广州市区人口越来越多,就很难见到这种小动物的踪影了。有个念头突然在我心中一闪:这双眼睛……黄鼠狼见我瞧它,“刺溜刺溜”几下就蹿向了街道黑暗的角落。
这时杨宾也缓了过来,扑在我身上哭了起来,不知他是被吓到了,还是因为我救了他而感激涕零。
我拍拍他的后背劝道:“别哭鼻子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天天跟比我大的小孩打架,打破了头也不流半点眼泪,刚才在胡同里你不是挺坚强的吗,怎么一出来就跟个妞儿似的哭哭啼啼?”
杨宾眼泪鼻涕全蹭到了我的身上,他又哭了一会儿,对我说:“西哥,我爹妈死得早,大人小孩都瞧不起我,除了我姐姐,就是你对我最好,刚才要不是你救我,我就……我就……”话没说完,心中感动,又哭了起来。
我不会哄小孩,见他哭个没完,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要是在以前,我早就被他哭烦了,但是一起经历了胡同中的事,共过生死患难,觉得他和自己的亲弟弟没什么区别。只得坐在原地,等他哭够了一起回家。
我看了看手表,零点五分,从网吧出来到现在,只过了五六分钟,胡同里那漫长的几个小时,似乎被夜晚的空气给蒸发掉了。在胡同里遇到的小女孩,莫不是黄鼠狼变的?此事实在太难以想象,想到这里我又看了看我们刚刚离开的那条胡同,平常得不能再平常,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这种小胡同在天津随处可见,谁能想到,就在刚才,在这样一条平平静静的胡同里,发生了如此惊心动魄的事情。
经历了搬家几天以来发生的事情,我的世界观和价值观基本上完全崩溃了,这些事毫无头绪,如果仔细地想下去,脑袋可能会爆炸。想到刚才多亏了那串楠木数珠,看来我又多欠了韩雯娜一条命,下辈子想不给她做牛做马也难了。楠木数珠已经碎成了粉末,这么重要的东西……想到此又不免一阵心疼。
等杨宾哭得痛快了,我对他说:“今晚的事,千万别跟你姐姐说,也不要对任何人讲,能答应我吗?”
杨宾懂事地点点头:“我知道,我不会乱讲的,免得让我姐姐知道了担心。”
我见他很懂事理,对他一笑,甚觉欣慰。
回到家里,觉得全身都疼,衣服懒得脱脚也懒得洗了,索性一头倒在床上,自言自语:“丢你老母,先睡到明天再说。”刚想睡觉,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我闭着眼睛摸到手机,想看看来电显示的电话号码,又实在是困得睁不开眼。按了接听键,放在耳边:“谁呀?”
原来是肥佬打来的电话,安排工作的事有眉目了,明天带我去见个人,再具体谈。然后肥佬又问我现在要不要出来玩玩,到洗浴中心找个小妹按摩按摩。我心里想去,可是身体太疲倦,就对肥佬说:“我最近方便面吃得太多,阳痿了,你自己推油去吧。”然后把电话挂了,接着睡觉。
这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我听到院子里有个女孩在哭,我心中好奇,就出门去看,见到刘凤彩蹲在院角正哭得伤心。我正想过去问问她这两天去哪儿了,梦就醒了。早晨起来洗脸刷牙洗澡,看见身上全是一大道一大道青紫色的淤伤,想想昨晚的事,真有些后怕。
中午十一点左右,肥佬开车来接我,说要领我去见见他姑父,我问他给我找的什么工作,原来是家报社的文字编辑。
我骂道:“你奶奶的,咱们都是学金融专业的,你让我到报社去打字,这不是要我命吗?!”
肥佬说:“少废话,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工作多难找,天津全市下岗的人有上百万,这活你不干有成千上万的人削尖了脑袋想来顶替你。你不是挺能侃的吗?胡乱编点报纸上的内容,能有什么难度?再说了,你以为你有多重要似的,其实给你安排的版面是最最不受关注的,根本没人看,除了广告就是废话。”
我想原来是那种报纸上的弱智版块,这有何难啊,就答应了肥佬。
中午在宴宾楼吃饭,见到了肥佬的姑父,一个姓孙的小老头,我们谈了一些关于报道方针以及相关政策之类的话题。总之,我给孙老头留下的印象很好,他让我后天也就是星期一去报社上班,试用一个月,工资八百,转正后一千三。我虽然觉得钱太少,可是人在矮檐下不能不低头,于是把这份工作应承了下来。
向孙老头告辞之后,肥佬说今天要带我去玩玩,我说:“周末你不回家陪你媳妇,合适吗?”肥佬牛哄哄地说:“老子在家说一不二,想不回家就不回家,就算那婆娘一步一磕头地来求老子回家,老子也不理她,老子不惯她那毛病。”我说:“你他娘的就吹吧,忘了在家跪洗衣板的日子了。”后来肥佬讲了实话,原来这个周末他老婆单位组织员工去盘山旅游了。
我同肥佬商量着去哪儿玩,肥佬没去过什么地方,只知道去洗浴中心找小姐。我经过昨天夜里的事情,忽然变得虔诚起来,就说:“天津有什么灵验的寺庙吗?我想去上炷香,拜拜菩萨。”
肥佬说:“天津寺庙很多,有名的比如大悲院、挂甲寺、蜂山药王庙,南市还有个尼姑庵,我忘了叫什么名字了。”
我说:“你知道得真够详细的,你信佛是吗?”
肥佬说:“我是业余地信,想起来就信,想不起来就不信,有事的时候信,没事的时候就不信。我对这些庙比较熟,是因为我认识一位在大悲院修行的居士,法号叫青莲。他儿子和我在一起工作。我们关系不错,偶尔见到老爷子,他总是给我们讲一些佛理因果之类的事。”
我想让他引见引见这位老爷子。于是肥佬开车带我到了大悲院。从后门进去,走不多远便到了这位居士的住所。肥佬为我引见之后,双方客套一番,闲谈了几句。我听青莲居士谈吐不俗,确实是个通晓佛理的高人。自到天津之后,怪事数不胜数,心中有不少疑问,正好向他请教。
我首先想到的是昨晚见到的黄鼠狼,就问居士:“这黄鼠狼会变成人吗?”
青莲居士微笑着摇摇头:“故老相传,世间有‘五通’,这黄鼠狼类属五通,个别道行深的黄鼠狼能使障眼法,以及模仿人类说话,让看见的人觉得它是人形,但是并不是真能化成人形,幻术而已,而且只有一些特殊的地点和时间它们才能使用障眼法。”
我将昨夜在胡同中碰到鬼打墙迷路的情形讲了出来,但只说是道听途说,并未言明是亲身经历。居士说:“这绝非鬼拉脚、鬼砌墙。如此大的魔障,鬼怪是作不出来的,但是究竟是何事物,我也闻所未闻,不知其详。”
我又问何为五通?居士说:“五通者,胡、黄、白、柳、灰。胡乃狐狸,黄即是你所说的黄鼠狼,民间也称之为‘黄皮子’,白是刺猬,柳乃是长虫(蛇),灰是老鼠。这五通虽是畜生道,却甚通灵性。这些动物,如果活的年头多了,吐纳日月之精华,便会使用一些幻术,然而修为高低不同,有善有恶,各不相同,不能一言论之。”
我听他说得太玄,自己一时理解不了。还是先问别的事吧,我又对居士讲了我和肥佬在房中柜子里见到六枚棺材钉钉住一张女人照片的事。
居士一惊,问了详细的过程。想了半晌对我们说:“我听一位已故的老友曾经说过,莫非这就是‘六丁破相’之阵?那是个厉害无比的咒术,专克难以收伏感化的厉鬼妖魔,我活了六十多岁还从未见到过,其中缘由不甚知晓。你们拔了这六根钉子,也是机缘巧合,不能避免,但是之后行事切记要多加小心。”
我早已有了这种精神准备,此刻听居士说了,更加沮丧,暗骂自己行事莽撞,搞不好黄衣女鬼就是被自己放出来的。
我又想起来在杭州测字的事,那测字先生说我命不长久,今日何不求教居士如何避祸免灾。
我问道:“晚辈想请居士帮忙算算命,看看晚辈来日吉凶如何。”
居士笑道:“佛家只讲缘法,不讲命运。人生一切业报,都是因果形成,昔时之因,成日后之果,若想多福少灾,唯有一心向善。”
我听罢若有所悟,但一时半刻也不能参悟透彻,便对居士讲了在杭州测字的经过。
居士说:“佛家虽不测字,但是我有一位师兄出家前经常给人测字,百不失一。他遁入空门之后,仍偶尔小试牛刀,助人解惑。今日你二人也是有缘,正巧我师兄在隔壁,我可以带你们去测上几个字,请他指点一二,对你二人今后多少有些帮助。”
隔壁是一间禅堂,四壁雪白,清静整洁,身处其内使人心中俗念尽消。屋中已有两人,其中一个年老和尚,想必就是居士所说的师兄了。他对面坐着一个四十多岁戴着金丝边眼镜、像是大公司老板打扮的男子,两人对答,原来老和尚正在为人测字。
居士向老和尚点头致意,随后让我们坐下等候。我心想正好可以瞧瞧这老和尚水平高低,就坐在一旁,仔细倾听他们的对话。
老板模样的中年人写了个“茆”字问婚姻如何,老和尚看了说道:“你妻子是个妓女。”
我替老和尚着急,心想:“这回可测砸了吧?说人家老婆是鸡,他不骂你才怪。”
没想到那个老板连声称准,说:“我看上了一个女人,她是做‘三陪’的,和我相识一年有余,感情很好。她愿意嫁给我,只是不知道此婚姻能否圆满。字理如何,还请师父指点。”
老和尚说:“茆字花字头,柳字旁,似花非花,似柳非柳,字面都是残花败柳之象,故断之为妓。末笔从节,犹可为善,说明她对你确是真心实意,君当娶之。”老板打扮的中年男人称谢不已,告辞离去。
我和肥佬面面相觑,均想今日真不虚此行。领教了如此神机妙算。
我们对老和尚说明来意,老和尚说:“只因登门测字之人太多,耽误了不少参禅的功课,故此贫僧测字,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不论几人同行,只可测一个字,一个字只可问一件事,日后再来亦不再测。不知二位哪位来测,欲测何字?”
我心中盘算:这老和尚小气得很,只肯给测一个字,既然如此我就让他测测刘凤彩的下落,她失踪快三天了,而且在她失踪的那天夜里,我在院子里见过她,昨天晚上做梦又梦到她,虽然同她不熟,毕竟大家邻居一场,搞不好她出事也是因为我拔了镇压黄衣女鬼的棺材钉。此事无法以常理揣摩,但是终究要着落在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