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云瑾盯了逍遥片刻,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逍遥见状,不由一惊,暗忖自己方才那一番言语,并无不合情理之处,怎地这易云瑾竟大笑起来了。
那易云瑾抬手以剑指向逍遥那方,冷笑道:“李掌门,我易云瑾虽说这几年远游塞北西域,但这中原武林之事,却也是略闻一二的。你李逍遥与梦依然乃生死之交,你为她作证,谁人肯信?再者,梦依然乃是白苗族护灵圣女,圣姑既是白苗子民,又怎会证明本族圣女罪行?什么“天魔舞”,全是为她开脱的胡编乱造之词。”
此话一出,逍遥、小风等人的脸色不禁一变。这易云瑾,竟是先入为主,认了死理,认为人是小风杀的了,连圣姑的解释也不相信。此番他们宁可让奚红衣知道小风身上的“天魔舞”已解,也要把真相告知枫溟众人,以消二派隔阂。可依如今情势……
逍遥沉下脸色,转头看向小风,她的脸色也是同样难看。而后面的流烟早已火冒三丈,大骂道:“死老头,你怎地如此不讲理!之前你枫溟说谷主不能给出走火入魔的解释,无法证明清白,才要追杀谷主。如今谷主已经给你解释了,你又说谷主和李掌门、圣姑是串通好的。你倒是说说,还要怎么解释,还要何人作证,你们才能信谷主清白?”
易云瑾冷哼,道:“无须解释,无须作证。人是她杀的,再怎么解释作证,也是枉然!”
一句话把小风等人气个半死,这易云瑾,简直比厉云星还不讲理,世上竟有如此犟驴,当真是一条路走到底,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双方僵持,气氛剑拔弩张。
一道冰冷声音此时忽从一旁插入:“师叔。收剑。”
众人一愣,易云瑾长剑不动,回头怒视,喝道:“庄主!”
一直站在场外久未出声的白衣青年此刻缓步走近,双眸紧盯那冰衣女子,声如寒霜:“收剑!”
易云瑾咬牙,握剑的手青筋暴起,片刻,忿然撤剑。
长长石板街道,一地凌乱碎物,风飞尘卷,二人静望,恍生隔世之感。
曲墨之战,历历在目。今日再相见,他们,可还能回到从前?
小风苍白着脸,望着御辞,他似乎……消瘦了许多。她暗自深吸一口气,唤一声:“御辞……”目光之中,带上一丝期待与恳求。
你,信是不信我?
他不应,静静地看了她片刻,然后开口,其声却比那冬天的雪还要冰上三分:“曲墨城外,我已说过,我不杀你,但从此不会再拦着诸位师叔师伯。”
小风倏然睁大双眸,难以置信地看着对面青年,脑子被震得片刻空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御辞,凌御辞,竟然连你也不信我的解释?
一念及此,她身形微晃,禁不住后退一步,不自觉地咬紧了牙关,心底丝丝的绝望在翻涌着扩大。一阵秋风吹过,遍体生寒,凉彻透骨。
御辞半转过身,目光投向远方,冷冷道:“今日前来东溪,乃是接应我枫溟彩礼,不宜见血,暂且再放你一马。你走吧。”
此言一出,对方一路人马纷纷脸色骤变。逍遥眼见身旁小风双眸含泪,全身都在发抖,原本强制压抑的怒火再按捺不住,再顾不得什么脸面情谊了,狠瞪着御辞,怒吼道:“凌御辞!连你也觉得我们在骗你?易云瑾死脑筋,连你的脑子也被糊了不成?圣姑是什么人难道你不知道?她怎会做包庇罪行这种不辨是非的事!你要解释,小风给你答案了,你要证据,我和灵儿月如都可作证!事到如今,还有什么疑惑?你为何就是不信小风?”
御辞转回身,目光冷冽,道:“我只问你一句,当世身怀女娲灵力,能将阿枫打至元灵尽灭者,除了她与赵灵儿,还有谁?”
逍遥语塞,双手紧握成拳,却是找不出话来反驳,又怒又急,一张俊脸涨得通红。
小风攥紧拳头,指甲陷入掌心,渐染血迹,死死盯着对面那白衣,那声音难以形容,仿佛是冰天雪地里的、染血的荆棘,一字一顿:“阿枫,不是我杀的!”
那双黑眸中仿佛凝聚了千年的寒冰,冷彻骨髓,薄唇吐出三个字:“证据呢?”
鸦雀无声。
然而所有人都感觉得到,这一言掷地后,冰衣女子身上的气息,渐渐地,开始变了。
眸中的惊痛一点一点地褪去,冰冷在一点一点地漫上。泪水落在地上,被尘沙掩埋,泪眼被风干,似再也不会掉半滴泪了。仿佛实质的冰墙,开始在她身边筑起。
逍遥与月如心神一震,这气息,心死绝望,万念俱灭,三年前南诏决战后,她初醒过来之时,也是这般。可如今略不同的是,那双眸子里层层漫涌而起的,还有令人心惊的悲愤与恨意。
月如一拉小风的手,冰凉彻骨,不由大是心惊,脱口叫道:“小风……”
那人却不管她,只是紧盯着对面白衣青年,片刻,露出一个似嘲讽般的冷笑:“凌御辞,你果真是不信我。”她点点头,自言自语般又重复了一遍,“你果真是不信我。”
她转头,目光逐一扫过每一个枫溟弟子。那些弟子与她目光相接,心中都不禁一震。这种目光……这种目光……
猛然拂袖转身,女子断喝一声:“我们走!”
“小风。”“姐姐。”“谷主。”众人一惊,纷纷开口叫道。
她迈出一步,身后忽响起那冰冷声音:“慢着!”
她止步回身,视线顿时被那白衣庄主手中的白梅玉簪吸引了过去,仿佛预感到了什么,她的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去。凌御辞,凌御辞,你难道……
凌御辞!你怎能心狠到如此地步!
灵儿看着那枝簪子,喃喃道:“姐姐给凌大哥的簪子……”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一张俏脸顿时变得苍白无比。这莫不是要……
仿佛是印证她的想法,那修长骨劲的手平举至胸前,将玉簪握至掌心,五指猛然收紧……
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不要”,短促的声音顷刻被吹散在风里,而有些东西,也伴随着这声惊呼,悄然碎裂在这席卷的寒风中,湮灭成尘。
那白衣男子面若冰霜,低沉的声音犹如雪山上刮过的冷风,飘过耳边,教让人从心底里源源不断地涌出寒意:“梦依然,你我情谊,便如此簪。从今往后,一刀两断!”
那枝梅簪,在众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转眼化作了粉末,风起,飘零散去,碾落成尘。
她一言不发,缓缓闭上了眼,脸色白得已经透明。逍遥等人在一旁看着,心中疼得天翻地覆,只是她的模样,生生唬得他们连一句话都不敢说,只怕她再受上一点儿刺激,便要崩溃了。
场面一片死寂。
那秋风之寒,竟似带了丝丝冬意了。
良久。
明眸慢慢睁开,但那里面的光芒,却令她陌生得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有些东西,已经死去。
她右手抬起,很稳,没有丝毫的颤抖,探入颈下衣间,取了那枚雕枫羊脂白玉环出来,用力一扯,扯断了系玉丝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