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宇林点头:“前些日子沈某身在昆仑……”才说了一句便见对面女子神色一动,不由笑得更是别有深意,“恰巧遇见了凌庄主。凌兄弟听闻在下要往金陵去,掐算一下日子,恰好可以赶上端午,便托在下给梦谷主带样东西。”
“什么东西?”小风有些惊喜,急忙问道,随即后知后觉惊觉自己的反应太过急切,不由有些尴尬。
沈宇林暗笑在心,从怀中取出一个信封,递给小风,不忘调侃道:“这信使可不好当啊,千里送信呢。”
小风努力想要压下脸上的热潮,接过信封,咳嗽一声掩饰窘迫:“有劳沈公子了。”手里那信封极薄,薄得里面好像根本没装什么似的。那信封上写着五个字,“梦谷主亲启”,字体是如此的棱角分明,每一笔,每一顿,每一个转折,都是生硬的尖锐和冷涩,极漂亮,透着潇洒和傲气,却带着极强的疏离感。
字如其人,凌御辞从来不惮于让他人知道自己是个多么难相处的人。
她脸上的热潮还没消下去,低头轻抚那信封,透过薄纸感觉到一个奇怪的形状,细长纤弱,这更勾起了她的好奇,巴不得立刻就拆开信封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
只是这样做未免太过于失礼。周围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呢,这么赶急赶忙的,成何体统。
她按捺住急切的心情,欲将信封对折收入怀中,沈宇林见状,慌忙拦住:“梦谷主不可。”见那女子疑惑的眼光,微笑着故作神秘道:“这信封不可对折,否则可要损了里面物事。”
小风微挑眉,点点头,将那信封收入了灵犀镯里。她正奇怪为何沈宇林不将信封对折,毕竟这样方便携带。她对里面装的东西更好奇了。
那厢婶婶吩咐好阿朔事情,走到门口,见到二人交谈,不由上下打量了沈宇林几眼,心下暗惊此子风骨。
那沈宇林向她点头见礼,随即向小风拱手,朗声一笑道:“信已带到。梦谷主,沈某告辞。”
“告辞。”小风急忙回礼,“沈公子,多谢了。一路顺风。”
沈宇林转身离开,那一行七人,很快消失在街角。婶婶问道:“小风,刚才那公子是谁?找你做什么?他说“信”?谁托他给你带信吗?”
小风含糊带过道:“只不过是一个朋友,替我带封师兄的信罢了。”她不用看也知道婶婶脸上必是满布怀疑的神色,只好岔开话题:“婶婶,我们快些走吧。”拽了婶婶,快步往码头走去。
夜。
仙灵岛疏亮的月空仿佛成了一汪梦境。
她推开窗户,凉爽的清风吹走屋内的微闷。她微微眯眼,凝望着屋外的远处浸满夜色的山林,萤火虫在屋外碧草上飞舞,飘飞曼舞间似乎成了一片星空。
指尖轻捏着那薄薄的信封,她像拆着珍奇礼物包装的小孩儿般拆着信封,那般急切,却又那般慎重紧张,仿佛里面装着的是个惊天的大秘密。
她小心打开信封,往里面看了看。
里面并没有书信,连写着只言片语的纸条也没有,只有一抹枯绿映入眼帘,那么的细小纤弱,靠在信封的间隙上,宛如弱不禁风的女子。
她小心翼翼地倒转信封,将那枯绿倒在手中。仔细端详,那羸弱的纤细躺在掌心,那么轻,似乎风一吹就会被吹走。鼻端飘过一缕醇厚中带着清冽的味道。
是艾草的茎条。
他托了沈宇林千里送的信,只是一茎短短的艾条……
相别三月有余,他只送了这么一截其貌不扬,甚至是有些丑陋的枯枝回来?
她对着掌心的艾茎怔愣了许久,那绿枝静静地躺在掌心,它已不复刚采摘下来时的鲜嫩翠绿,多日的时光沉淀了斑驳的枯色,只有一缕辛香还是如此一如既往。
她握住手上的茎条,抬头凝望那幽寂的被月色氤染了的山光松影,唇边浸染了浅浅的笑意。
那人的心思,果然也是如他的性子,如此的深沉内敛。
她将头轻轻靠在窗框上,默默地凝视那漫空萤火,想象着那白衣究竟是如何撷了一茎艾枝,如何写下“梦谷主亲启”那五字,如何将那绿枝封入信封,再交到沈宇林手中。
萤光迷茫,檐下侧生的一株石榴花开正繁,银白月光覆上修剪得古拙曲斜的枝,琼枝秀影,暗香浮动。缤纷的萤点中,一剪闲逸自雅。
她想起了很多有关他的事,很多他们相处一起时的点点滴滴。
那冷如冰霜的男子,却可以让她的心一点一点地暖起来。
她想起露宿山野破庙之时,半梦半醒中他折起外衣轻轻垫在她头下,这样她便可睡得安稳舒服些。
她想起自己倦极而眠时替她抽去发簪的轻柔。
她想起病中梦境一直握住自己的那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
她想起天烬与灵犀配合得是何等的默契。
她想起那人那犀利的锋芒是如何一点点地不知不觉地深入到自己的心底,待她发觉之时,才发现那里早已刻上了那个冷厉的名字,想抹也抹不掉。
她深吸一口气,抬头望月。
月色清冷,一如其人。
她觉得自己无可救药了,看见什么都想起那飘飞的白衣。
自己这副模样若给羽瑛月如等人看去,定会换来掩口笑谑:“小妮子相思泛滥呢。”灵儿便至多抿嘴一笑:“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自己这算是在……
相思?
她笑着摇摇头,这般小女儿情态,着实不像平日里的自己。她低头看看掌心绿艾,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锦囊,打开,将它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锦囊里,第六条五彩长命缕早已静静躺在那里。
她离开窗前,和衣躺到床上,盯着帐顶出了一会儿神,方闭目安然睡去。
山风从忘了关的窗子吹进来,一室清凉。
忽而一股稍微强劲的风吹入,吹乱了案头书页。
黯淡烛焰被风吹灭,银白月光泻入屋内,如水空明。
案头书页上的清秀文字在清亮柔光中摇曳着温柔的缱绻。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数日后。
枫溟山脉。
枫溟山庄,孤枫堂。
孤枫堂乃枫溟山庄议事所在,此刻八名男女分坐在左右两排椅子中,右排首位的老者身后站着潆影。那堂中九人,神色均是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