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辞幽看了青年片刻,见他一如既往的冷肃表情,笑意也渐渐消失,直视御辞:“当真?”
白衣青年颔首。
慕容辞幽敛去最后一丝笑意,面无表情地后退了几步,直到脚抵在了玉阶的边缘,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华中岚原本是撑不到回蜀中华府就该丧命的。”她这一句话没头没脑,教对面二人有些奇怪,不过很快,他二人就明白了慕容辞幽的意思。
因为慕容辞幽接下来道:“华中岚之所以能撑那么久,全因朱七辰最后关头念了父女之情,没有立时催动七辰子母针,只是让他自生自灭。华中岚只是死在了七辰子针定时的折磨之下,却没有在苗疆一战时死在朱七辰的面前。”
她看着御辞,眸中幽光微闪:“凌庄主,你说,似那种负心无情的男人,要念什么父女之情?直接杀了,岂不解气?”她面沉似水,抬手指尖忽然对着御辞连射数道劲气,声音低如呓语,“就像,这样。”
瞬间变故,谁也没来得及反应。慕容辞幽的突然发难,教二人措手不及。
数道劲气入体,像是突然打开了哪儿的机关,御辞闷哼一声,黑暗的梦里熟悉的痛楚突然重归席卷,疼痛眨眼充满了身体,几乎要涨破这身躯溢出来,血管里流动着的仿佛不是血液,而是千万枚细针。万蚁噬身,一刹那痛进了骨髓和灵魂。
挺拔却消瘦的身躯站立不稳,玉山倾倒般跪倒,胃里翻江倒海,眼前一片昏黑缭乱,胸腔一股令他窒息的热流始料未及地窜上,顶在喉咙口,恶心,虚弱。红色的液体直冲出喉咙,顿时满嘴的铁锈与血腥。他剧烈地呕吐,吐出的却是大量的触目惊心的鲜红,纯粹的、没有半分掺杂的鲜红洒落在手上衣上,点点滴滴溅在黑发上。他不必看得见,那甜腻而带着金属腥味的气味远比视觉给他更多的信息。
“御辞——”身侧的小风惊恐大叫,丢了灵犀跪下去,将向前倾倒的白衣抱在怀里,将他往后一拉,让他向后靠躺进自己的臂弯。
怀里的人身躯绷得紧紧的,抽搐颤抖,一双黑眸半睁半闭,几乎失去了焦距,身上已经分不出是血管里传出的刺痛还是痉挛带来的疼痛。一只白皙修长的手紧紧攥住她的手臂,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骼。
小风几乎魂飞魄散,她脑子有片刻时间一片空白,在那个片刻里她身体无法移动,也忘了自己为什么要跪在这里,或者她根本连自己也忘了。但是很快,快到也许只有两下眨眼之间的间隔,她立刻将自己拉回清醒之中。
“御辞,御辞……”她手足无措地圈着怀里的白衣,“我在这,我在这儿……”她在手还能活动的范围内抬手在御辞的手臂上滑动,从肩膀到手肘。她不确定自己要做些什么,但是下意识的她必须得做出些动作,让她感觉自己正在做着什么事,否则她肯定要发疯。
怀里的人发出痛苦的低低咽声,一片昏乱之中只有重重的黑暗和纠缠不放的剧烈痛楚,即使神志不清了也能感觉得到那蚀心腐骨。再有一个时辰才发作的痛苦,毫无预兆地猛然袭来,像最初第一次承受这剧痛一样,他根本没有准备好……丝毫没有。
“慕容辞幽!”小风抬头冲眼前冷笑着的红衣怒吼,“你对他干了什么!”
一袭红衣重新笑得云淡风轻,带着一股恍然大悟般的表情:“七辰子针发作原来竟是如此情形。”倒似她第一次见到一般。她顿了顿,看了那毫无血色的脸一眼,“怪不得朱七辰不肯直接催动子母针杀了华中岚,如此惨状,看着连自己也要难受好一阵子。连自己也一并折腾进去,又是何苦?你说是不是,梦谷主?”
她笑谈若闲话家常的样子落在小风眼里,直接点燃燎原怒火,一股烈焰窜上脑门熊熊燃烧,烧得她眼前几乎要变成血红一片,她恨得咬碎银牙,若非抱着御辞,灵犀就要直接在慕容辞幽身上刺上上百个窟窿。
手臂上由于那只修长的手控制不住力道的握攥,传来剧烈的疼痛,疼痛让被怒火冲昏了的头脑冷静了些许。小风盯着慕容辞幽的双眸,目光冷狠如刀剑,问话几乎是从齿缝里迸出来:“你到底想怎样?”
慕容辞幽笑得无辜:“枫溟与葬月,联姻。我以为梦谷主你已经知道了。”
枫溟与葬月,联姻。
七字条件,一字不变。
然而此刻,威胁的成分远大于条件。
目中悲苦惊怒,七个字形成一股力量在猛烈撕扯着冰衣女子的心,那一刻,陷入激烈的天人交战。
她紧紧收住双臂,仿佛这样就没人能抢走怀里的人。她怒瞪着慕容辞幽,但是眼里已经完全没有那个红衣高挑的身影,眼前只是弥漫整个世界的血红火焰。
他不能离开,不能去娶别的人。至少在她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她不允许别人抢走属于她的视线。这个人是她的,是她的!
埋藏在心灵最深处的强烈的占有欲突然在那一刻爆发。
控制欲是人最原始的本能之一,内心有强烈不安全感的人控制欲最强烈,对自己所占有的东西更是绝不让旁人染指半点。在这个一度脱离掌控的世界里,她的不安全感前所未有的增加,因此在控制占有之下东西,无论是人还是物,她都牢牢地攥在手心不肯放手。
当年对已死的羽瑛如此,对三年来失踪的灵儿如此,对失而复得的清扬如此,对他,也是如此。
即使她早知道终会有一天,他们将永远分隔,不是天涯海角,而是完全不同的错位时空。但,即使分隔,也决不是现在!
慕容辞幽的条件,恰恰触到了她最不能触犯的逆鳞。
她该杀了那个红衣的女人,然后挫骨扬灰。
然而手臂传来的彻骨之痛,告诉她如今那人正承受着怎样的痛苦。
他一向是最冷静、最理智、最能忍耐的,若是连他也忍耐不了的痛楚,到底是痛到了怎样的地步?
她低头看看怀里的人,黑发散乱地散落在脸上和胸前,温热的血液还在浸透着银白的衣衫,喉咙里发出的低咽告诉她他已经完全失去了清醒的神智,完全是本能地寻找着安慰。
不公平!不公平!这一点也不公平!
这个人应该是比翱翔九天的神龙更加光彩夺目的,他该是站在巅峰接受着所有人的倾慕和尊敬的,他是那么的出类拔萃,仿佛再没有一个人能超越……而不应该躺在她的臂弯里痛苦地蜷缩、颤抖,不停地咳血,然后在非人的折磨里缓慢地死去……
冥冥中一个声音一直在问,越来越响亮,从低低絮语一直提高着音量,步步紧逼,咄咄逼人,直到最后质问如同惊雷霹雳在耳边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