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辞向溪流的下游方向看了看,逍遥一直远远地坐在那边发呆,他方才去看过的,问了一句:要是她真的忘了你,或者她真的不是赵灵儿,怎么办?
他凌御辞原不是像这般会问出这种话来的人,往人伤口上撒盐也素来非他秉性,只是这次他却问了。为什么?他也不知道。或许,是在他心里,对这个叫李逍遥的男人,有一股由衷的敬佩或相惜吧。因此,便不愿见他陷入了自欺欺人的圈儿里,逼他面对了现实。
御辞也许忘不掉了,那个男子方才见到听到这句问话时的样子。就好像在他面前深深地挖出了他的心脏,是霎时间就不能呼吸了的,脸上瞬间掠过无数的表情,到最后,却只剩下了无尽的哀伤和绝望。嘴巴张张合合,像在水里却又溺水了的鱼,终究还是未发一言,沉默。
可是御辞知道,这个让他敬佩的朋友,算是过了半个关卡了。
可是眼前这个抽泣的单薄的身躯,却真让他也一块疼了一起来。
他相信李逍遥可以抗得住,因为他相信那个男子有着强大坚韧的内心。
但是如此繁多而巨大的苦难,为什么又要压在她肩上呢?他毫不怀疑她与苦难对抗的能力,那或许是连他自己也难以企及的,只是他心疼,瘦削的身影竟是独自站在风口浪尖上。
“御辞啊……”低低的带着鼻音的声音软软地传入耳朵,是极少的脆弱的样子。
御辞绕到她正前面,蹲下来,一手轻拍微微颤动的肩,一手轻轻地拉开她抱膝的双臂,只能放柔了声音唤道:“风儿,风儿……”
她抬起头来,直直地看着他,他便看见了她眼里氤氲的水雾,然后他听到微微颤抖的声音在说:“御辞啊,当初,你也是这么辛苦么……”
御辞觉得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不能呼吸了,她说,当初,你也是这么辛苦么……
他无言,听着自己的心脏抽痛的声音。
风儿,你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这样,只会让所有的人,都疼得天翻地覆。
她抿了一下嘴,沉默许久,才微扬起头望着御辞的眼睛,“御辞啊,我现在觉得雪绒特别幸福。”
“为什么?”御辞觉得喉咙又苦又涩又疼,像吞了把黄连粉又咽了把钢针。
“因为,它不会感觉到自己被遗弃了啊,御辞……”
明月的光照进她黑亮的眸子里,御辞看得见里面荡漾的水波,她就这么微仰着头,看着他,细细碎碎的发丝掠过额头,声音又软又轻,比风还无声无息,微笑着,说着流泪的话,说,因为,它不会感觉到自己被遗弃了啊……
御辞瞬间疼得连血都冻结了,那一字一句,像钢针似的刺进骨髓里,还要拼命往里钻。他伸手将她一把揽入怀中紧紧抱着。
风儿,你觉得被遗弃了么?
原来,这种痛,叫被遗弃……
她的疼像是会传染,一直传进了他的心底,勾起曾经那一段也令他鲜血淋漓的往事。
骄傲如冷月,也再压不住眼底的热流。
原本以为,十多年的时间足够用来忘记,可是经历过了才知道,有些人有些事,一旦住进了心里,就会深深地生根发芽,难以拔除。
次日清晨。
因心下郁郁,故而小风一夜难眠,长夜将尽方勉强睡去,但睡不过一个时辰,便迷迷糊糊听得房外响动,原来是小可怜一家早早起身了。
小风想起婆婆昨日提及要去询问村长一家圣灵披风的事,顿时睡意全无,急忙掀开薄被,从床上下来,简单整理了一下头发衣服,拿了灵犀剑,推门出去。
门外,小可怜正拽着婆婆要去做早饭,听见小风房门打开的声音,两人齐齐回头。见那女子出来,婆婆便笑道:“小风姑娘,这么早就起了?何不再睡会?”
小风如实相告:“不瞒婆婆,在下心里惦记那故人披风的事,难以入睡。”
婆婆安慰道:“姑娘不必心急。待吃过早饭,再去梓桂家中不迟。想必他们一家昨日在城里住宿,今早才能回来呢,要是等他们到家,少不得还要再等一两个时辰。”
小风闻言,也只好闭口不提去询问的事,转而道:“既然婆婆如此说,那只好再等等……不过,婆婆,这早饭我们还是不吃了,昨夜已经叨扰这许多,今日怎敢再继续劳烦?”
婆婆大摇其头:“姑娘你与那两位公子对小可怜这般好,老身连顿饭也请不得了么?姑娘莫要推辞。”低头对小可怜道:“小可怜,快去烧水泡茶。”那小可怜答应一声,高兴地飞快去了。婆婆抬头见小风还要说话,便抢先开口:“小风姑娘,你先四处走走,早饭很快就行了。”
小风哪里肯答应,退而求其次,道:“反正闲而无事,婆婆,不如我帮你做饭吧。”想想这主意不错,便再不管婆婆的一连声阻止,推了婆婆便往厨房走去。婆婆见拗不过那女子,也只得作罢。
待早饭做好,逍遥和御辞也已起身,只是那清扬却始终在婆婆的房里不愿出来。直到逍遥醒悟过来她是不愿见他,落寞地放下碗筷起身走出屋子,那清扬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出来吃饭。
小风见落座那人一副疏离冷淡的样子,心中凄苦,嘴里的饭菜也味如嚼蜡,也是没了吃饭的心情,但又不好不吃,让婆婆误认为自己嫌弃这清淡粥菜,只得勉强下咽。
那厢小可怜倒是飞快地吃完了饭,抹了抹嘴,道:“婆婆,我去王嫂那儿啦。”这小姑娘却还惦记着每日去王家茶铺里炒茶。说罢,不等她婆婆答话,跳下凳子就要往外走。
小风急忙拉住她,皱眉道:“小可怜,你手上的伤还没好,今日怎能再去?”虽说御辞给小可怜擦的药是枫溟的金疮药,平时治个刀伤剑伤的尚有奇效,治小可怜这小小烫伤更不在话下,但毕竟才擦上才大半天光景,幼童之手又是柔嫩,不比成人,哪里再禁得起炒茶这等烫手活儿的折腾。
小可怜挣脱不得,只得道:“可是我若不去王嫂家里,茶叶交不上去,得要倒赔两倍的偿金……”小可怜看了看婆婆,咬着牙低下头去。
婆婆心疼地拉过小可怜,摸着她的头,道:“可怜的孩子……唉,昨天我已觉身体爽利了些,小可怜,今日你就不必再去王嫂那里,炒茶这事儿,还是婆婆来……咳咳……”说到后来,婆婆却又咳喘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