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强的女人,心里的脆弱最不能触碰。因为那是禁地,也是最后的温柔。
可是再坚强的女人,也需要发泄。
尤其宫里的女人,似乎脆弱于她们而言,是种不可饶恕的罪过。
他第一次感受到母亲的颤抖与恐惧,第一次明白,亲人间的生离死别会是怎样的悲哀。母妃,一生,他只能有一个。
可惜,他忘了,她是他的母妃。
一个在后宫斗了大半辈子的女人,一个险些登上太后之位的女人,一个心心念念渴望儿子称帝的女人。
他抱着她,原以为自己的母亲经此一役,会成为世间最平凡的母亲,呵护自己的儿子,过最平淡的生活。因为满宫的鲜血洗礼,已经触碰到萧太妃内心深处对死亡的恐惧。
篡位,伴随而来的便是这般残酷的战争。
哭声渐渐微弱,仿佛心中的恐惧正逐渐平息下去。
萧太妃终于恢复到原有的模样,尽管仍一身狼狈。蓦地,她扣住皇甫函明的胳膊,略带激动,“少云,萧逸现下如何?”
皇甫函明面色微沉,“萧逸重伤,而今身在大牢,只待皇兄重整旗鼓便会以国法处置。”
闻言,萧太妃的脸上竟浮现阳光般明媚的笑靥,与方才痛哭的女子判若两人。心性喜怒不定,皇甫函明早已习空见惯。宫里的女人,表情极为丰富,否则怎能玩弄手段取悦帝王,博得恩宠。
“是你平了萧逸之乱?”萧太妃死死盯住他的脸。
那一刻,皇甫函明心头凄寒。萧太妃眼底的东西,他看的一清二楚,“不错。是儿臣与九弟领兵平了萧逸。”
“九王?”萧太妃微怔,旋即继续道,“九王不足为虑,不过区区十数万人马。少云,你我的机会来了。”
皇甫函明眯起危险的眸子,“母妃,此话何意?”
“宫中历此大劫,皇甫函承与刘太后的势力必定削弱至极点。现在独剩下你手中的军队可看调遣!只要借机包围皇宫,数十万的将士定会拥你为帝。那时你登高一呼,名为清君侧,趁机诛灭治王府,以皇甫函承无能朝政,以致萧逸祸国为由,昭告天下废去皇甫函承的皇位。如此一来,你便是名正言顺的皇帝。”萧太妃的如意算盘何其精妙,打得滴水不漏。
不错,若是此时皇甫函明谋朝,定会沿着萧太妃所说的一切,逐个发生。以皇甫函承昏庸为由,引致萧逸遗毒天下祸乱朝纲,轻而易举的便可废去他的皇帝位。真是相当完美的理由!简直无可辩驳。只要废弃皇甫函承的帝位,登高一呼之时,手下的数十万军士便会齐心拥立自己为新君。
君临天下,改朝换代。
别说一个治王府,就是屠灭皇甫一族所有堪当帝君之人,亦不在话下。
可惜,他已不是从前的皇甫函明,再也不是萧太妃权谋下的牺牲品。
唇角咧开一丝无声的苦笑,皇甫函明绝望的注视萧太妃眉飞色舞的容脸。只要说到谋位,她的母亲总是可以忘却一切烦恼。
于他而言,却是不堪的一生。
正如萧太妃自己所说,没有她的狠辣,自己活不到现在。
可是,若不是她,他不会被从小灌输称帝的念头,更不会愚蠢的拿箭射杀,害死了此生最爱。皇甫函明对萧太妃,可谓又爱又恨。
“那母妃意欲如何处置皇兄与太后?”皇甫函明心如死灰。
闻言,萧太妃忽然面色森冷,眼眸迸发出极度的仇恨,“我要让贱人亲眼看着自己的儿子,一个一个被凌迟处死。这种痛才真正的刻骨铭心,才能让我解恨。贱人就该一辈子待在冷宫,被人****践踏,生不如死。”
眉,拧紧。
心,疼得无以复加。
“母妃当真如此痛恨?”皇甫函明陡然转身走向门外。
“少云??”萧太妃急忙叫唤,心头一惊。
“若是皇兄当初狠下心,如此对待我们,母妃根本没有机会在此筹谋一切。”皇甫函明心底寒凉到极点,一刻也不想在此多待。
“那是因为皇甫函承没有能力杀你,若非你父皇临终前将三十万军队交付于你,你与母妃早已为人鱼肉。”萧太妃恨然。
皇甫函明转身看她,唇角微颤,“母妃,你从未明白父皇的苦心。父皇把军队交付儿臣,不是想要儿臣反击皇兄,只是想阻止手足相残,相互牵制。当时儿臣愚昧,未曾明白,直到修月死后,儿臣静下心来才慢慢领悟。可是母妃,儿臣累了。”
轻叹一声,凝视萧太妃不敢置信的愤怒容色,皇甫函明凄然浅笑,“母妃,你的梦该醒了。即便皇兄不是个好皇帝,儿臣亦不是。待萧逸之事彻底平定,儿臣会上启皇兄,卸去兵权,再不理会朝廷的一概纷争。那时儿臣会将母后接出皇宫,共享天伦。”
萧太妃怔怔的,第一次没有纠缠与责骂,痴痴的目送皇甫函明离去的背影。
最后那一句,忽然将她的心刺得生疼。天伦之乐?可是少云,帝王之家,何曾有过真正的天伦之乐。不去争不去抢,等待的只有死亡!下场……甚至比死,可怕千万倍。
儿子心中所想,她不是不知道,只是常人尚且有言,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何况宫闱!自古以来,无情最是帝王家。一旦卷进来,何曾有全身而退的机会。
一时间,宫内外对六王爷与九王爷的呼声响彻天地。
尤其是九王爷皇甫函治,与王妃未雨绸缪,以诈死之说掩藏王妃行踪。乃至最后重创萧逸,平息兵戈,可谓功不可没。
众人对轩辕素和这位倾城王妃,简直崇拜至神的位置,几乎要顶礼膜拜。
镇国将军府。
一抹白色的身影飘落门前,萧索的府院如秋般肃杀,到处是抢砸与火烧的痕迹。府内空无一人,随处可见鲜血斑驳。叛乱,九族在内皆列入夷灭的名单,除了慕容家。婢女奴才,全部下狱,只待帝君一声令下,便会鲜活的性命血祭此次叛乱。
踏入熟悉的地方,记忆如潮涌入心门。
指尖拂过沾满灰尘的廊柱,从前竟未觉得如此美好,而今只剩下断壁残垣。
破败的花木七零八落,早已不复从前的繁华。
缓步踏上萧逸的阁楼,灰尘满地的世界与曾经的庄严截然不同。落叶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声响,她重重的推门而入,熟悉的一切映入眼帘,痛在心底。
就是在这里,她毁去了自己的下半生。
鲜血淋漓,仿若就在昨天。
逃离般奔出阁楼,伫立在破败的梅花树下,心再次颤了颤。抬头的瞬间,她仿佛看见绝望的花瓣,纷纷扬扬,再次翩然起舞。而她自己,正僵直着身躯仰卧在血泊中,等待冰冷的死亡。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一声洪钟,惊得她急忙转身。
慕容贺怜惜的注视她遮着轻纱的容脸,迎上她哀怨的眼眸。